第9章

卿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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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情未尽

    雁归低沉的声音在四周环绕,有附之蚀骨的暗香。他道:“我想,如果没有师父,我应该早死在龙州冰冷的大街上了吧。

    ——我从小就被城里的一家花农收养,虽然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但我的养父母对我也算照顾有加。本来,我的生活是那么的平凡,可是……雁归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不想提及的事情。片刻之后,他接着道:“那一年我十二岁,那一年,龙州来了一伙强盗。他们在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官府都自身难保了,更不用说老百姓了。就这样,我的家毁于强盗的刀剑之下,我是躲在死人堆里装死才活下来的。但是——我又没有家了……一直在街上流浪,有一天,有一些从关外来经商的人说:那伙强盗们跑到了沙漠上抢劫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可是他们遇上了一个很厉害的女侠。——那个女侠穿着红色的衣裙,腰间别着一管紫玉箫,腕上系着长长的金铃,她就是用这金铃杀死了那些为非作歹的强盗的!我每天都听着人们对她的赞美,可我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雁归低低的笑起来,笑声里流转着无法抑制的喜悦。

    “她真的来了!我那时每天只能靠城中富人的粥棚派发的稀粥来度日,几乎属于有了上顿没下顿。她那天骑了一匹毛色雪白的白马进了城,我看见她的那一刻,人们当日赞颂她的赞歌在我的心底缓缓响起,我简直无法呼吸……

    “远方的客人啊!你们可曾看见那美丽的姑娘?她穿着红衣,就像天边的红云一朵。她的容颜是那十五的夜晚明媚的皓月!她的眼波是月牙泉清澈的泉水;她的眸是和田顶级的美玉!她的红裙子比石榴花还有艳丽!她的笑容是天山的雪莲花!她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女神!”

    并不陌生的西域乐曲,歌词通俗易懂,却是热情大方。雁归低柔地唱着,似乎与生俱来,唱得如此纯然。

    “师父她真的是女神一样的人儿。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冲到她面前,但是我连话都没说上我就被她按倒了。”雁归顿了顿,似是回忆起什么好笑的事,摇头晃脑地笑了几声。方才续道:“那时,她手上提着一笼包子,我那样疯狂的眼神和身上破烂的衣衫,她应该是把我当成了抢包子的乞丐了。”

    我在窗外忍不住抽抽嘴角,想起他那时候的样子就乐——他那天跟个泥人有什么区别,说是乞丐倒不如说是逃荒过来的。

    笑着笑着偏过头,却看见几丈外,林重楼身边的首席护法林东易站在阴影处,冲我轻轻点头。我有些可惜地看了看窗上剪影,走了过去。

    “怎么?林宗主找我有事?”

    林东易点点头:“宗主说有要事相商,让我请月小姐去风息苑。”

    我看他说得郑重便随他快步去了。待转过几座庭院,才到了林家重地,风息苑,思危阁。

    进了阁内,林重楼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觉察到我的脚步声后便抬起头,朝我略一颔首,示意我在他面前坐下。

    我落座,开问:“怎么?黑灯瞎火的,晚上睡不着找我聊天解闷?”难得我开心,开了几句玩笑。

    他却不为我所感染,轻轻摇头。眉心纠结到一处。我顿觉不妙。他从一旁的一摞书信中抽出一张桃红的洒金花笺,递给我。

    这是……月歌坊的桃花笺!我急忙接过、展开。上面是陈姨的亲笔:

    ——上月二十一,天下庄洛阳总舵偷袭楼中。幸楼中戒备森严,已无事。玄武堂主涟漪飞鸽垂询,该如何以对,请楼主定夺。

    我身在江南的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定是陈姨又告密了。我合上笺,并没有半点紧张,只是问林重楼:“今天的事,想必也是天下庄所为。”

    对面苦大仇深的江南武林之主点点头。

    我笑弯了嘴角,眸中带着诡秘的神色,望进林重楼深沉的眸里:

    ——“不如,我们联手好了。少一个天下庄,对你、对我,甚至对武林盟都是好事。不是吗?”

    天上银河闪烁,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并没有改变。人间灯火如织,绮年玉貌的女子们结伴乞巧。乞的,不知是织女的巧手,还是如牛郎那般对自己矢志不渝的情郎。

    如此说来,乞巧节不如改叫乞缘节。

    “月姐姐,你不放灯吗?”也许是上次与雁归灯下谈心的结果,林采薇对我的态度着实缓和了许多,最起码不会动不动为日常小事争吵。

    “为什么要放河灯?”我紧了紧衣襟,眼眸半睁不睁,淡淡道。七夕是仲夏,天气最为炎热,但我却时不时感到冰凉彻骨,看来这寒毒依然侵入了我的心脉。

    林采薇对于我的问题很是不以为然,看我的眼神犹如一只兔子在看一只和她赛跑的乌龟那样不屑:“乞巧嘛,放河灯当然是为了乞巧啊!”

    “乞巧?”我依旧淡淡开口:“是为了乞巧还是为了乞一段好姻缘?若是光乞巧可不用专门去月老祠那条河放河灯。”月老祠在扬州城南距离民区何其远,如此乞巧,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织女今天可比不上月老忙。

    她这回不言声了,长长的眼睑垂下来,不知想到什么,脸颊泛起一丝绯红。

    我也不开口,捏了枚岭南的新鲜荔枝来吃。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雁归剥了一碟杏仁核桃仁给我递过来,如我那般淡淡说:“就算是乞了也不一定求有所应。”很明显这是对谁说的,林采薇抬眸看了雁归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脸色蓦然白了几分。

    正当这气氛愈来愈诡异的时候,花灵手里不知拿了什么过来,面上的神色焦急忧虑。她一进来便急急开口:“我刚接到哥哥的飞鸽传书,信上说公主已经将庭上反对她登位的大臣都压制住了。若是少主再不回大理,怕是晚了。”

    雁归剥核桃的手停了,偏过头看向花灵,道:“将军,我知道大理形势危急,但我确实不能选国后。”大理国后必定要得到上代国主或国后的认同方能立后,而雁归的父母早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段公主出此条件分明是有意为难。

    “少主,你可以的!”花灵坚定地道:“国主和国后还有楼兰夫人是已不在人世,但中原不是有古语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少主可以让月小姐选出,与先王选出一样。”

    “可是……雁归迟疑了片刻,看了看我,见我一副欣然同意状,只得道:“那好吧。就请师父选吧。”说完,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我,等待我的答案。

    花灵和林采薇也一同瞪起双眼看着我,最后,连坐在上座一只埋头文案、处理事务的林重楼也抬起头,颇为玩味地看着我。

    干什么?我脸上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我把视线向下移动,谁也不看,看向面前的夜光杯:杯中透出西域美酒的紫红色泽,带着神秘和鲜美。伸出手,指尖顺着杯口慢慢滑行,滑出杯口的形状。

    我微启唇,声音艰涩困难:“林家小姐无论身世、容貌都属上乘,况品行举止都无可挑剔。如此佳人,徒儿能与之结为佳偶,为师甚是欣慰。”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说给谁听谁都不信,可我还是说了。所以——雁归,你娶她吧。看,我为了让你娶她,连瞎话都说了。我早就同意了,不骗你……

    我骗的,是我自己……

    雁归惊诧地瞪着我,脸色惨变,满目的不可置信。“哗”地一声推开面前的果案,站起身,青衫袖下的手指绞到一起,微微颤抖。

    半响后,他才问道:“师父,你说的是真的?”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以至于让人觉得他说话时极为艰难。

    “是。”我的视线专注于手上的夜光杯,没有半分落在他身上。

    “不后悔?”

    “不后悔……

    我刚答完,话音未落便听到他笑声迭起,我愕然地抬头:

    ——那银河星芒沐浴下的雁归,如一只形只影单的鹤,带着渡尽寒塘的悲凉。青色的衣衫如梦似幻,秋水一样的桃花眸仿佛凝了水,又掺了冰。

    ——雁归很生气,我知道……又能如何?

    “好!好!雁归明白师父的意思,雁归会谨遵师命的!”说完这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他便走了。用了踏雪无痕和无影踪的步法,倏忽便没了影……

    我仰头望着银光四漫的天空,晃了眼,眼泪都要落下来

    七夕就这么过去了,雁归自从那天跑出去后,一直没回来。林采薇和花灵急得一天三遍的来问我“雁归在哪里?雁归到底在哪里?”。

    我终于被问烦了,便说:“就算婚礼时到大理才办,你一个大家闺秀出嫁是不是只用人过去就可以了,嫁妆什么的都不需要了是吗?”这才好不容易把她们打发走了。

    她们终于走了,林重楼看着妹妹出家门的背影,有些奇怪地问我:“你知道雁归去哪了?不担心吗?”

    我回以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我当然知道雁归去哪了,他在扬州除了我身边就必定在明月歌坊。雁归的事,我都知道。

    林重楼看着我,想在考究什么,随后有些无奈地道:“这女人心真是海底针。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就见鬼了!你除了楚青岫还知道谁?我不屑地轻哼一声,却想起另一件事。“林重楼,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我的事吧。”

    他微微点头:“在最危险地时候救他一次。我以前觉得很简单,但是现在……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我还真不敢说。”

    夜色如墨一般深沉,又是夏末了。

    其他女子都还穿着轻绢纱裙,而我却要披上冬天才用的厚厚披风才能觉得暖和些。我破天荒地坐在梳妆台前,菱花镜中的女子依旧是傲人姝色,眉目清丽不减分毫。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上天如此我眷顾我,让我得以将这份美丽容颜带至黄泉路……

    唉……有多少时间?我将回天丸留给雁归,我怕他还未登上大理国主的宝座便失了性命。可我没了回天丸,我留在人世的日子便只是,等死,而已……

    我正想着,屋门突然被人撞开,夹着院中淡淡的花香,一个带着酒气的人闯了进来。

    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桌上只点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火光映得菱花镜中的雁归面容不甚明了。我仍是坐在镜前,用桃花木梳慢慢梳理我的发,淡淡地道:“你回来了。”

    雁归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他从我手中抽出木梳,低下身子在我耳边道:“师父,我给你梳头吧——我好久没给你梳头了。”他说话时有微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朵、脸颊,我微微一愣,竟没有说出话。而雁归似乎也并不需要我回答,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木梳梳理我散落肩头的长发。

    ……

    ——“师父,你的头发好漂亮!就像云锦一样。”

    ——“师父,以后我给你洗头吧。我听说城里的小姐们从来不自己洗头的。”

    ——“师父,我给你盘斜云髻怎么样?刚才那个员外的女儿盘的那个,师父你盘起来一定比她好看!”

    ——“师父……

    曾经,曾经只存在我们之间的,那些温暖的画面……是瞅准了机会,在我最没防备的时候,闯进我的脑海,攻击我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墙……

    “雁归!”我终是撑不住了,微拧过上身,抱住身后他的身腰。

    我知道的——总有一天,我会对爱情,败下阵来……

    “师父……

    我话音未落,阔别已久的桃花酿的味道已经毫不犹豫地闯进我的唇齿间,雁归灵气的舌仔细地扫过我的每一颗牙齿。我深埋在他的怀抱里,雁归的怀抱里,还带着炎夏的丝丝炽热。

    “师父……好半天,雁归才松开我的唇,头抵住我的额,秋水桃花瞳里含着丝丝扣人心弦的魅惑,挑动我早已蠢蠢欲动的心。

    我笑,用我此生最娇艳的笑容,展露在我的心上人面前。

    他的唇从我的眉心滑过我的眉梢,在我的耳边停住,他略显沉重的地低语:“师父,今天在明月歌坊,陈姨教了我一首歌,她让我唱给你听。”

    “什么歌?”我已经完全晕了,浑身绵软兼神志不清,只能任由雁归摆布。

    “九张机。”他一把抱起我,向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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