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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有福》
文/假面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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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福儿被选为司寝宫女的消息,顷刻传遍了六局二十四司。
知道这消息时,福儿正在御膳房试汤。
是一锅清炖鸡。
择两年以上的母鸡,剁块洗净,下锅焯水后,用温水冲洗一遍,放入瓦罐中用小火炖煮。
不放其他佐料,只放姜和葱,用文火慢慢炖,炖够一个时辰后,放些泡发的干菌子,继续再炖煮半个时辰,出锅时放些盐。
用白瓷碗舀上一碗,汤色清亮,上面漂浮着淡黄色的鸡油,闻起来香气扑鼻,让人不禁口涎泛滥。
不管是色、香、味,都符合王御厨做清炖鸡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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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儿刚给自己盛了一碗尝尝,谁知却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汤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汤碗倒是没打,被她稳稳当当地放在案板上。这让旁边等着看戏的人们不禁松了口气。
“等师傅回来跟他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福儿扯掉围腰,急急走了。
旁边一个小太监低低地应了声,等她走后,就张罗着要把灶台上的炖鸡连锅带鸡端走。
几个小太监围了上来。
“小豆子,你藏什么,咱们瞅着鸡做好才把消息告诉福儿姐姐,不就是想分一碗食,上次福儿姐姐炖的鸡分了我小半碗,香得能吞掉舌头,快别藏了,咱们一起分吃了。”
“就是就是。”
小豆子双拳难敌四手,最终那一锅鸡还是被人抢走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这鸡是炖给王爷爷的,你们多少留点,留点,快别吃光了……”
眼见几个小太监根本不理他,舀汤的舀汤,嚼鸡的嚼鸡,小豆子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不说了,忙拿碗上前去抢鸡吃。
还算这群小子知道堵他的嘴,给他留了个大鸡腿。小豆子被鸡腿烫得嘴直咧咧,不忘在心里直叹好吃。
吃得满嘴流油的他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福儿姐姐似乎有些不高兴。
被选去给太子殿下当司寝宫女,等于是飞上枝头了,旁人求都求不到,她为何不高兴?
福儿当然不高兴。
说白了,这司寝宫女就是宫里的皇子成人后,用来引导其知晓人事的。
宫里有规矩,皇子们初次溢精,尚宫局当为其安排司寝宫女。
以太子的年纪,早过了初精的年岁,但黎皇后只这么一个儿子,对其寄予厚望,管教甚严,怕其沉迷女色坏了身子,甚至还专门发过话,若是发现有哪个宫女胆敢私下勾引太子,一律杖毙。
也因此,明明太子今年已十七,身份尊贵又生得俊,却没有一个宫女胆敢做出爬床的事。
未来的太子妃是在太子十五那年定下的,乃首辅谢家的嫡女,据说生得国色天香,温恭淑雅,颇有太子妃仪范。
本来太子去年就该大婚,偏不巧逢上谢家有丧,如今女方丧满出孝,婚期定在今年十月。
早在上个月,福儿就听说宫里要为太子挑选司寝宫女,六局二十四司的一众宫女私底下快打破头。
她完全是当热闹在看,万万没想到这热闹竟会砸在自己身上!
此时的福儿五内俱焚,心焦如在火上炙烤,脚下扑腾得也就快,哪里还记得什么宫廷礼仪。
不过她入宫十多年,规矩早已深入骨髓,即使走得很快,也没犯了‘不准在宫里疾奔’的宫规。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的福儿?”
阴阳怪气的女声,福儿抬眼就看见站在宫道那头的宫女淑月。
福儿和淑月都是元丰二年入宫的宫女,却天生性格相冲。
两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对眼,淑月惯是个喜欢掐尖儿的,偏偏福儿打小不吃亏,你爱掐尖是你的事,但你掐尖掐到我头上那对不起。
两人同一批进宫,同在训导司受训,还被分到同一间屋子,那叫一个针尖对麦芒。
一直到出训导司后,福儿被分去尚食局,淑月被分到尚服局,两人才算消停下来。
不过并没有完,平时淑月碰见福儿,有事没事总喜欢找她麻烦,偏偏福儿性格泼辣,嘴利又敢动手,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淑月就没占过上风。
但她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越战越勇,平时看见福儿就喜欢刺她两句,让福儿甚为头疼。
此时的淑月嫉妒得眼睛没怄出血来,满身酸气。
福儿见她气成这样,这会儿也不急了,反而笑了。
“既然知道是你姑奶奶,那就好狗别挡道。”
淑月尖着嗓子道:“你是谁姑奶奶?你这个嘴臭的死丫头!瞧瞧你,面如圆盘,胖如白豕,凭什么被选去侍候太子殿下?王尚食也是瞎了眼才会挑中你!”
福儿摸摸自己的小圆脸。
她这是胖?
好吧,和羸弱纤瘦的淑月相比,她确实是胖了些。
时下女子以纤白薄瘦为美,这种病弱之美本是起源江南一代,渐渐流传至京城,以至于许多好出身的姑娘家,明明能吃饱,却偏偏把自己饿得单薄纤瘦,看起来病殃殃的,在福儿眼里这就是有病。
偏偏宫里出了个甄贵妃,乃纤瘦娇弱之典范,深受元丰帝宠爱,让许多年轻宫女争相效仿,期待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能当上娘娘。
此事也致使宫里的审美分化为两个流派,一种是传统流派,还一种则是推崇瘦弱为美。
淑月便推崇瘦弱为美,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本就不胖的她把自己饿得更是纤瘦单薄,说话做事有气无力,一副病弱娇柔之态。
这也就罢,她还总是嘲讽福儿胖、蠢钝,似乎福儿不把自己搞得像她那样病殃殃的就是罪过。
“那也比你好看,瞧你面无二两肉,风一吹就跑,一身骨头,也不怕吓着人。”福儿挑眉道。
淑月变色道:“你摸过了,你说我全是骨头?”
“我还用摸?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敢脱了衣裳照照镜子,数一数你胸前的骨头?”
提起这数骨头,又扯上另一桩旧事,总之淑月被气得脸色铁青,又面现不甘愤恨之色,狠狠地瞪了福儿饱满的胸部一眼。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冷笑一声道:“别看你现在猖狂,等你进了东宫,咱们再慢慢算账。”
然后便踩着如弱柳扶风的步子走了。
……
福儿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淑月蠢,一被激就全然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可她的话里却透露出几个信息。
选她去给太子当司寝宫女,是王尚食的主意,而且不光她被选上了,听淑月那话,她也被选上了。
这不禁让福儿想起几天前王尚食突然将她叫过去的事。
她去了后,王尚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了她几眼,就满意地点点头,让她退下了。
难道说就是那次王尚食看中了她?
既然知道是王尚食选的她,福儿就知道该问谁了。
她打算去一趟尚食局,眼见拐个弯就到了地方,迎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穿土黄色袍子的年轻太监,似乎在等什么人。
“福儿,恭喜你了。”
福儿脸色难看:“连你都听说了?”
汪椿生得高瘦白皙,一笑脸上有个酒窝,看着很和善无害的长相。
“这事都传遍了,我自然知道。”
福儿没好气道:“你一直知道我的打算,恭喜我做甚?”
汪椿比福儿高,低头就能看见她头顶上的发旋。
“这是好事,若你能侍候太子殿下,等太子妃进门后,运气好点能做个淑女。等到那时候,你就是主子,而不是奴婢了,不比你到年纪出宫回家强?你那家里,当年既能把你送进宫受苦,等你出宫指不定怎么对你,你在宫里待这么多年,这么多熟悉的人和事,何必出宫,宫里的日子总比外头好过。”
福儿并没有看见汪椿晦涩的眼神,斥道:“你瞎胡说什么,当年我家里也是人太多,我又太能吃,才会把我送进宫,至少饿不死。我的性格你不清楚?即使、即使我回去后,他们对我不好,我会容得他们欺负?”
汪椿微微一哂,没有跟她争执,岔开话道:“你这是打算去找陈司膳?既然名字已报上去,就不可能再改。”
福儿当然知道,即使她说动陈司膳为她说话,可王尚食已经把名字报上去,是不可能为了她自打脸的,她就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准备了多年,原打算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你说这叫什么事?为了能出宫,这些年我明明能转女官,却硬赖着膳房里当我的小宫女。我跟师傅学做菜,学手艺,就想着等以后出了宫,若家里还是那么穷,我哪怕去开个小食肆,也能自食其力。”
福儿十分委屈。
她和汪椿相交多年,在他面前,她自然不用藏着掖着。
“早知道会这样,我不如早些去当个女官!你还说当什么主子,娘娘是那么好当的?你瞧瞧那些娘娘们,成天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什么手段用不出,什么心计没有?那是个吃人的地方,我不想去。”
“宫里本就是吃人的地方。”
“你说什么?”福儿只顾气得原地打转,并没有听清汪椿的话。
“我是说咱们当奴才的,万般不由己,凡事总要想开些。”
“我想不开!”福儿赌气道。
汪椿看着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正我希望你能留在宫里。我身上还有差事,先走了,等你想开了,我再来看你。”
和汪椿分开后,福儿去了尚食局,谁知陈司膳并不在。
倒是许多与她相熟的女官对她纷纷道喜,说她这下可飞上枝头了。
当然免不了有同在尚食局当差的宫女眼含嫉妒,可这到底是在尚食局,这么多女官在,大多数人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福儿笑得脸都累了,才终于从尚食局出来。
她回了掖巷。
所谓掖巷就是一条全住着女官宫女的巷子,巷子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一座座小院子,她的住处就在其中一座院子里。
她回去时,院子里有人,有几个宫女正在浣衣洗发。
宫女们也不是全日无休,下了差后就能回住处做些私人的活儿。宫里的主子们都讲究,宫女们自然也不能太过埋汰,衣裳几日一换,多少日沐浴洗发都是写在宫规里。
这几人本是边忙边说笑,见福儿从外面走进来,当即住了声。
福儿没有理她们,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人飞上枝头就是不一样,之前还跟我们说说笑笑,谈论尚宫局给太子殿下选司寝宫女的事,如今闷不吭被选上了,连人都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