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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会儿,小鱼儿端一大盘子摞得很高的油饼推门进来,喵喵地说:“烧火丫头杨排风来也!”吉德坐在炕头哈哈点着小鱼儿,“瞅你那小脸儿啊,魂画的,跟花脸猫了!”二屁蛋翘起屁股接过盘子,“啊呀,我管顾陪大少爷唠嗑了,咋能叫千金小姐阔少奶奶捅灶坑呢?嗨,该死,都是我的错。”小鱼儿拿围裙抹抹手,呵呵地对吉德说:“大龙他爹,当个独门独户的农妇也是不错的。心里就装着男人、孩子,少了不少的烦恼。”随手拿张油饼卷个小桶递给吉德,“尝尝,又软和又香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油饼呢。哑妹,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吉德细细品嚼着油饼,脱口而出,“哼这油饼烙的啊,差不离赶上俺娘烙的了。嗯软软的,好似……”小鱼儿忙问:“好似啥?”吉德瞅瞅二屁蛋,凑近小鱼儿耳朵,“好似你……”小鱼儿抹眼拍打下吉德的脸蛋儿,溜下二屁蛋,“没正出!”吉德哟哟假装的说:“哑妹还有一个最好的优点,你们说说?”小鱼儿朝上转着眼珠儿,猜来猜去,吉德总是摇着头,“别像破闷似的啦,你快告诉我,憋死了?”吉德抿着小鱼儿,“不犟嘴啊!”小鱼儿卡巴卡巴能吃人的眼睛,张着红唇爆着白玉,傻蛋的怔呵的那儿,“这、这……”二屁蛋拿牙咬着拔掉酒坛塞,往炕下地上一吐,“不犟嘴,是不犟嘴。能哇哇死你,你信不?”哑妹端一盘嘣响的小炸鱼进来,挨个瞅瞅,你马上明白了,‘吃饭!’二屁蛋吐下舌头,忙对哑妹比划几下,哑妹又比划两下,兄妹俩对着笑了笑,哑妹又瞅瞅吉德,‘你们先吃,我还有事儿,叫七巧猫去。’吉德点点头,哑妹也点点头,一切都在不言中。精彩的眼神对流,彼此都明白了。
“眉来眼去,眼中传情啊,这可要血命了这个!这还犟啥嘴呀,还用犟嘴吗?哈、哈,哑巴有哑巴的好处,脉脉含情,不吵不闹,把啥事儿都办了。”小鱼儿点着吉德的头,装成醋酸的样儿,嗤笑吉德,二屁蛋看小俩口拿哑妹开涮,扯开说:“小家雀窝里的凤凰,青豆变不成翡翠,白萝卜长不成象牙,你俩口这样看重哑妹,就是哑妹的福分,帮忙寻个婆家,省得沤在这儿冷寒宫里,啥时是个头啊?”小鱼儿来劲儿了,“可是个好主意!就哑妹那小模样儿,多稀罕人!嘴不会说眼睛会勾人,又会理家,找个婆家不成问题。二屁蛋,包在我身上。”二屁蛋斟着酒,“那可多谢谢少奶奶了。干一个!”吉德说不急,哑妹不是招呼七巧猫去了吗,等等。门嘎吱一响,哑妹探半个身,甜甜的笑眯,眼神活泛的随手往身后指指,一腼腆的退了。七巧猫一身寒气的迈进屋,“还没吃呢,等啥呀,都凉了?唉,这事儿整的,说是犒劳,好听,二掌柜还是上山赎人来了。马虎力绺子那噶达也打起来了!你说,这唐拉稀非赶尽杀绝咋的呀?”吉德歉疚疚地说:“孙大哥,给你惹麻烦了!”七巧猫对吉德劝酒,个个儿先酎了一杯,“麻烦,啥麻烦?二屁蛋说的对。大当家的也是拿你挤油,再麻烦,他也乐意顶着。宁挖一口井,不挖十个坑,谁不找大树上吊啊!我呢,没抓手,也不敢揽你这瓷器活!大少爷,你不用多寻思,不摊大当家的人情。落人情嘛,你就落老哥个人情。老哥不图稀你咋报答,只要你平平安安,把那德增盛铺子弄得红红火火的,也不妄老哥撑竿漂流一次冰排,护送商业大帝登上金銮驾。哈哈,我一个胡子,欲念已绝,你这就是我的欲想。来,喝酒吃鱼!”吉德叫七巧猫说的话感动得放开了量,直至喝得星醉月殇,才散了。
吉德倚在被花卷上打盹,小鱼儿依偎在吉德身旁,哀声叹气的。吉德迷迷登登地问:“咋啦,想大龙了?”小鱼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嗯哪!”吉德安慰着说:“没事儿!月娥会上心的。虎头媳妇不刚生过孩子吗,会奶咱家大龙的。唉你来了,俺也就不埋怨你了。俺这么大人了,你这何苦呢你这是?”小鱼儿说:“这不是放不放心的事儿,就是心里总觉得揪心,老觉得大龙瞅我哭,哇哇地喊妈妈。”吉德说:“要不你先回去,省得牵肠挂肚的。咋说月娥不如亲娘,你说是不?”小鱼儿小嘴一撅,“你成心哪?人家这两头扯,抓心挠肝的,你还说这破楔的话,这不掰我的心吗?月娥姐是不是亲妈,心儿和大龙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叫他们哥们打小在一起打连连,省得长了隔两层皮似的。咋说,心儿比大龙大,也是哥哥,别长大了,关耍大哥脾气,叫他也知道知道体贴体贴弟弟,别像你现在似的,说嘿呼就嘿呼老二、老三一顿。那你们是一个娘肚儿爬出来的,不隔生!大龙和心儿就不同了,两棵树一个根儿,结的果能一样?根不分,杈还分呢?”吉德说:“俺跟你说,这也得分人,你看俺和老二、老三……”小鱼儿一磨身起来,邪溜溜地问:“咋哑巴啦这,半截搂搜的?你不会是说……”吉德忙打断小鱼儿的话,说:“你别往歪里想了。你说,家里和柜上这会儿会咋样啦呢?俺这是躲灾,还是躲避,走哪哪都有小鬼跟着。呵呵,哎小鱼儿,这噶达倒好像很僻壤寂静,等将来老了,这倒是个好归处。与世隔绝,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平平常常的多好!”小鱼儿拿笤帚划拉几下炕,铺着褥子说:“就你?你这一辈就是个挣巴命,还想清静喽?”吉德挪开身儿,小鱼儿把被褥铺好,“人就这样,没上吊想上吊,上吊了又后悔了。我那前儿咋没找过阴的算算你的前世,啥脱生的,咋那么招女人待敬,还一个个死心塌地的跟前你,不顾死活的。我这是一脚踩到稀泥里了,想拔脚也得拔掉鞋,算是陷入魔窟,叫小鬼缠上了。”吉德脱掉衣服,冷嗖嗖一哆嗦,忙钻进被窝,“这屋咋烧也白扯,四面透风。快脱吧小鱼儿,两人搂着暖和。”小鱼儿一瞥吉德缩在被窝里的样儿,两手插进去,“哇呀呀凉死你?嘻嘻……”小鱼儿憋笑的抓挠,吉德躲躲的够着头,把屁股撅老远,露在被花外,小鱼儿抽出手在吉德屁股上面“啪”拍了一巴掌,“顾头不顾腚,还露脸了呢?”吉德一搂小鱼儿脖子,摁下,身子压着,“你个小蹄子?”说着,就鸡鹐米的亲个没够,小鱼儿泪水笑着淌出来,“你多暂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呢?嘻嘻……”
七巧猫坐在小板凳上,拿根柴火棍在炉眼里拨拉出点儿炭火,夹在烟袋锅上,点着烟,吧哒几口。二屁蛋蹲在炉子旁,一手托着下巴,眼巴巴盯着七巧猫。吉德和小鱼儿绊嘴和嘻闹声传进俩人耳朵里,七巧猫吧哒着烟说:“一对大小孩儿,伏天,阴的快,晴的也快,一点儿不知道愁。都啥时候了,还有闲心瞎闹。嗨!”二屁蛋说:“大少爷心宽,反正天塌下来有你这个大个儿的顶着。嗨,老虎装进笼子,愁有啥用,顶个屁?这倒也不错,豁达,苦中作乐!”七巧猫一脑门心思地说:“也不知道绺子咋样儿了,这我得看看去。二屁蛋,明儿,我们得把大少爷小俩口挪个窝了。咱这噶达可能叫猫嗅出腥味了,你和哑妹跟我们一块走。”二屁蛋说:“你忘了,咱这有藏身的地场,有事儿就眯上。刘三虎的人来了几次了,不也空手走了吗?没事儿,不还有隐身人呢吗,你们走你们的。”七巧猫搕掉烟灰,从板凳上站起来说:“这隐身人是哪伙人呢,闹不懂!也好,我去去就回!”
黑黑滚滚的乌云,压向孤坟似的马虎力山巅,就像戴上了一顶沉重的黑呢子大沿帽儿,玉龙般的松花江隐在稀薄的霜雾中,山坳里官匪冤家鏖战正欢,谁胜谁负未卜。
王福站在山寨的一个山头上,迎着老北风,精神抖擞的一派孤傲,“二小子,你看看那老破怀表,是不是坏了。不走了,还没到半个时辰?二掌柜下山老半天了,咋这么静,就听老北风呼呼的嗷了?”二小子从手闷子里抠出一个磨得很厉害的鎏金的老怀表,“大当家的,这都是看第八次了,还差一刻钟,就半个时辰了。”王福不耐烦地说:“你别屁眼儿含獠子啰嗦了,那东北旮旯一片白茫茫雾里霜里的,黑压压的像大乌龟缩头缩脑的是啥?”二小子抻开脖儿看看:“妈呀,那不是黑狗子吗,上来了!大、大当家的,你别管顾那儿,你看西北边儿,灰蒙蒙的一片,那是城防团大兵,也摸上来了!”王福篙马鞭子抽下二小子,“我也不瞎,瞅不见啊?唉,这二掌柜也白扯,唐拉稀这回是王八他老姨吃秤砣,铁了心要和我‘虎头蔓’过不去了这是?不怕撕票,拿吉老大的生死开玩笑,想借我的手还叫我替他当替罪羊,哼!”说着,高抬声,扯开嗓子喊:“拿我傻呀唐拉稀?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今儿个我‘虎头蔓’就拿你的糖(唐)瓜下酒!”王福喊完又哈哈大笑,“……吉老大你小子啊,搂小老婆躲清静啊,叫老子替你摚灾!你小蚂蚱这回绳是拴在我手里了,看你往后还尥蹶子不啦?”
大兵比黑狗子要快,先涌上坳里的圩子石头垒的战壕下,和花斑鸠接上了火。一交火,就打得非常惨烈。
王福心里有数,这马虎力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又加上弹药充足粮满囤,不围个一年半载,那是白搭。
山南面光秃,全是石头,不挂雪挂冰,冻得缸缸的,蹬不了,攀不上,就是一只鸟插翅也难飞上来。东西两面,山势陡峭,长满了荆棘的灌木丛,就猴子攀爬都非常难,没空当。山顶是老林子,树木茂密,都是参天的黄花松、老青杨、大白桦。这天然屏障,王福能不放心嘛!只有临松花江前的山坳地势平缓,可也叫王福在清朝防御炮台战壕的基础上又深挖了二道壕沟垒上了石墙,要想攻打上来得丢不老少人尸。
大兵发飙了,轮流往上冲,石墙被炸开了一大豁子,就疯子的嗷嗷冲进村头。防线冲破,花斑鸠的人马哗撤进村子,利用房头屋后和大兵周旋,转来绕去的。花斑鸠的人马地形熟,就绕到了大兵身后,大兵屁股就开了花。胡子的枪法准头子大,那真是猴腚挂镗锣,摇下尾巴就有响!大兵一瞅,不能像野鸡似的顾头不顾腚啊,马上分出一拨人马,回头又和胡子咬在了一起。另一拨人马,出了村子,无阻挡的眼瞅着要到山门前了,王福大手一挥,清朝留下的几门老土炮,一齐点火,迎头轰得大兵们人仰马翻,缺嘎膊少大腿的,狼哭鬼嗥的退回村子里。花斑鸠不知搁哪冒出来的,对退回村子里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又遭一顿乱枪拍嗤,都恨少长两条腿,撒腿就往村外头逃,冲得另拨和胡子对歭的大兵无心恋战,兵败如山倒,也一起逃出村外,爬出战壕,猱到山下。
熊八一看,火了,“叭叭”撂倒跑在前面的两个逃兵,“回去!回去!”吓得大兵们又向山上围了上来。
包三的警察幸运得多,可也难逃噩运。黑狗子们本是想傍着山坳东坡迂回到山寨里端王福的老窝,抢个头功。谁知东坡雪窝子里的杂草搅和着榛棵子,茬得密密实实的。一过树枝直撩眼睛划脸蛋儿,挪动得非常艰难。欲速则不达,竟玩起了蛤蟆跳。不长玻璃哄子的地方,净是些大圆石头和七楞八轱的岩块,缝隙狭窄,要想过去,除了钻就是爬,行动迟缓,比蜗牛还慢。
花斑鸠在这东坡一小片草坪的石砬子上布置了少量胡子阻击,个个儿神枪手,弹无虚发,撂开苞米杆子,还没咋的呢,已有十几个黑狗子不明不白的命丧黄泉。
包三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眨巴一对泡眼儿,想出歹毒的主意。他搂了一把干草,划上洋火点着了,然后又引着了附近的干草,“火烧赤壁喽!火烧赤壁喽!”一会儿,火借风势,烈火熊熊,燎上石砬子。包三从大石头后面探出头,露出狰狞的奸笑。正在包三得意之时,黑狗子后面遭到胡子的袭击,打得黑狗子们慌了手脚,不敢抬头,委在雪窝草木下,玩上了黑瞎子蹲仓,不挪动了。包三也吃惊不小,绕到大石头另一侧,挥舞着匣子枪,“给我打!给我打!向后冲!冲啊!”这下黑狗子们可慌了神,前边是火燎烤着,后面是追命的枪子儿,夹在中间儿,这不腹背受敌吗,往哪逃啊?黑狗子们被包三逼着,调转枪头向后蹭歪有三四丈远,又叫胡子的枪子儿顶了回来,退到了火边儿,没法再退了。再退,就燎成烤鸭了。黑狗们蒙头转向,有几个黑狗像门插关一样,顺坡向西山坳方向出溜,别无它路。黑狗们就像羊群跟了头羊,蚂蚁滚蛋的,成串成溜逃开了。
包三舞挓双臂咆哮喝止,一股踅风,燎着了皮大衣的羊毛,立马全身都冒烟着开了。包三急忙甩掉皮大衣,也没了东洋学来的气势了,随着溃败大流开逃。
熊八又重新把大兵组织起来,投入了全部兵力,形成一个包围圈,正要进行反扑。这时,山门大开,冲出一彪马队。当头是大梁牤八怪,挥着一面铡刀式的战刀,猛虎下山一般,风驰电掣地冲进大兵的阵容里,马队独占优势的厮杀,大兵就像屠宰场的鸡群炸开了窝,四处逃散。牤八怪也不恋战,厮杀一阵后,冲出包围圈,逼向唐拉稀的大本营毡包。
唐拉稀听见厮杀声越来越近,知道大事不好,就和崔武跑出毡包,一看远处白烟滚滚,一马队杀了过来,在马六子三十几个黑狗簇拥着仓惶逃进一片桦树林。
牤八怪也没追赶,向大草甸子飞奔而去。
唐拉稀躲在桦树林里马上意识到,胡子突围了!
唐拉稀来劲儿了,一扫忐忑不安的心悸,抖抖狼羔大氅的大襟,弹弹袖口的雪屑,对马六子说:“你去告诉熊八、包三,迅速捣毁王福的老巢,清剿残匪,务必找到吉老大。活的、死的,我都要!”
熊八受了一场虚惊,哈哈的瞅着痛苦挣扎在雪地上的残兵,“弟兄们,王福逃了!我听说王大当家的可没少收刮了金银财宝,几个小老婆又漂亮又骚性,谁先冲上山寨,就是谁的。弟兄们,冲啊!”大兵们听了,各个奋勇,争孝帽子似的呼啦挤着向前冲。
花斑鸠在战壕里一瞅,大兵们没去追杀牤八怪的马队,反身冲向山来,“贼鬼们,你们上当了!崽子们,剁肉馅,包馅饼,给我狠狠的打!”
大兵们疯癫的像洪水猛兽冲了上来,花斑鸠顶了一阵子,欲擒故纵的且退且打,在二道战壕打住阵脚,顽强抵抗。大兵们嚣张了,冲冲停停的大举攻击,得意忘形的熊八的高喊:“胡子完蛋了!胡子完蛋了!弟兄们,金条珠宝漂亮娘们就在山上,冲!冲啊!” 大兵们疯狂进攻,胡子顽强阻击,正处在胶着状态。突然,官兵背后杀声大作,牤八怪带人杀了回来。花斑鸠不失时机,跃出战壕,“崽子们,牤八怪杀回马枪了,冲啊!”官兵受到两面夹击,乱了套,纷纷逃散,溃不成军。胡子们乘机反扑到第一道防线,乱点开鸳鸯谱。
该上压轴戏了。乌鸦嘴叫喽啰们带人驱赶着坐骑,冲下山。花斑鸠见坐骑到了眼前,“崽子们,上马!”胡子们纷纷上马,冲进混战的战场,削开了大萝卜砍开了大白菜,如入无人之地,施展开马队冲锋陷阵的优势。
唐拉稀站在毡包树林旁的雪丘上,仰天长叹,“天不助我也!”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看大势已去,匆匆上马,带上崔武,由马六子的三十几个黑狗和一排的大兵护卫与溃逃的官兵一起逃往黑龙镇。
花斑鸠在马上看见,穷追不舍。
马六子一看大势不好,狗舔獠子,个顾个,甩下唐拉稀,一个人躲进一个草窝窝里,眯下了,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