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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做所想,前瞻!太前瞻了!”二掌柜不失口夸赞,“三弟,你我算落套喽!”二掌柜推开窗户,往后一看,指着,“三弟,你看,一目了然,这就是大少爷的三宫六院。”殷明喜看着,花墙月亮门,甬道两侧,一边三个朝阳的独立平房小院,别致有序。院墙后一溜的连脊的青砖大瓦房,六个烟囱,三套对面屋。再往后,一溜有过档子拉坷辫子草房前的大院,是马棚、猪圈、鸡窝、鸭舍。房后,对着过档子,是个漆黑的后大门,两围墙角是大坯垒砌的炮楼,“这就是一座小皇宫啊!”二掌柜哈哈地说:“谁不说呢。你看啊,这边儿,三房太太一人一院;那边儿啊,老二、老三、爹娘的。亲戚伙计啥的住,那后边的两溜砖房,绰绰有余啊!不过,这么多家人连伙计,不能都开灶吧,那太浪费了?得有个公灶和一个大厅。”吉德指着角门西边说:“那三间加个耳房,就是公灶和大厅,能摆四桌。”
殷明喜说咱们走下去看看,仨人又各处走走,看看,指指点点,遛达达出后大门。
殷明喜欻二掌柜便尿,脸一抹,头凑近吉德耳边,低声问:“大丫儿那孩子是咋回事儿?”吉德装得一脸惊讶,“咋回事儿,不说捡的吗?大舅,你听着啥了?”殷明喜眼直直的,嗯嗯的点着头,“大舅这可是门帘子里的话,窗外的话,都是窃窃私语,这耳朵可得挂房檐上听喽!”殷明喜这一问,吉德是有些预料但也属意料之外,大概是出于对大丫儿的关心吧,能往俺身上想吗?看那话里话外,像是有所提示个啥在里面,似有叫俺说出实情的意思。
“这大丫儿啊,能是谁呢?”殷明喜像似有意的个个儿磨叽,实又有有意说给吉德听的意味,大有引蛇出洞的拿话诱导,“你大舅妈那眼睛,能逃不过吗?”吉德听明白了,是大舅妈怀疑上了,跟大舅说了,大舅担心这事儿跟个个儿有染,拿话蹚道。不过,这话里有一点,这孩子是大丫儿生的是夯实了,只是不知孩子爹是谁的疑问。
“大舅,老鱼鹰爷爷也是,这不给大丫儿添堵吗?姑娘家家的,勒带个孩子,遭人白眼是情里之中的事儿,你不用太费心思了?是好是赖,都走到了这一步,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啥好寻思的。”吉德嘴上这么说,眼睛一直在殷明喜脸上磨叽打转转,“大德子,你说这孩子,啊俺是说如果啊,你大舅妈说那小孩子的一双眼睛特像俺的一双眼睛,你说天下能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吗?千人千面,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哪会有这种奇事儿呢?那只有一点,猴有猴眼,鼠有鼠目,血缘遗传!”殷明喜这话可叫大有画龙点睛之妙,再明白不过了。“大舅,你说俺这双眼睛像谁?”殷明喜造的眼睛一哏喽,“像谁?”殷明喜真想脱口而出,‘像俺!’可这能说吗?殷明喜打锛儿,“这?啊外甥像舅舅的天经地意,正常。俗话不说,三代不离姥姥根儿吗?”吉德拍手笑弯腰的掩饰心虚,就话说话,打马虎眼,“这就对了!俺像大舅,大丫儿妹子那孩子像俺不正常吗,俺是她舅啊?”
殷明喜多明白的人哪,这再明白不过了,还用直说吗?就再不明白,也明白了个**啊!你像舅,大丫儿的孩子也像舅?俺这舅是假的,爹顶个舅名,是你的亲爹呀?你那舅是啥呀,是干的。哎呀娘哟,不会也像俺这个大舅,是亲爹吧?蓦然惊醒的殷明喜点着头,不敢再往下想,按这个逻辑推下去,再想就把个个儿的老底儿抖落出来了。看吉德那得了便宜卖了乖的样子,好赖吉德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这都是个个儿撂棍子打花子,自作聪明的惹火烧身啊?个个儿一头虱子,就装和尙了啊?既然都打囫囵语,看来都有难言之隐哪,彼此彼此,只是不好说破。还说谁呀,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不都是婚外情吗,谁说谁呀?俺的婚外情,苦了,横不能把一个姑子娶到家吧?德儿,你还有救,把大丫儿娶回来不就完了吗?羊一个也是放,两个羊也是赶,多一个大丫儿也不算多,也就多一双筷子呗!
这一幕,父对子、‘子对父’,遮遮掩掩,透着爱昧,拿舅舅当褯子,叫人哭笑不得,啼笑皆非。舅舅糊弄外甥,外甥糊弄舅舅,舅舅就是外甥(女)的亲爹,糊弄的是谁呀,都******拿女人的眼泪当酒喝了。
这真是有冤枉的。这最冤枉的就是真的舅舅了。天下的婚外情,生了私生子,都拿舅舅这个叫人亲切的称谓作掩盖,这不是拿娘家人不当外人吗?埋汰的是谁呀?
殷明喜和吉德,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又是绿豆蝇亲嘴儿,谁也不挑!更是拉拉蛄趟地,嗑秧!
殷明喜瞅眼吉德似有尴尬,口是心非,“你这舅啊,也算个吧!”吉德看殷明喜也似尴尬,“啥叫算个呀?不就是有说道吗?”
“你们一个大舅一个外甥的,又嘎搭啥牙呢?”二掌柜抖抖没系舒服的大抿腰绸裤,从过档子走过来,“哎大少爷,那茅楼和猪圈一个粪坑,挖的太浅了,几天就得冒漾。你得再叫人,挖挖。那盖也不能用木板钉的,有缝。那一到热天,沤的,太臭!你得拿白灰揣乌拉草,再加上铁条托一个一块蕴儿的,那盖上,才严实合缝,不冒臭味。”
“二哥,俺正为大德子虑虑呢。”二掌柜装着烟,拿眼睛问殷明喜你虑虑啥?“你看,大德子这铺子马上要开张了,这船哪,没个掌舵的可不行啊?举贤不避亲,你连个大粪坑都操心,不如过大德子这边儿,帮帮他。”
“你想躲清静啊,俺才不挨这个累呢?”二掌柜早摸透了殷明喜的心思,不好推,卖关子的口心不一,“大少爷多能干哪,多俺这个累赘,恐怕……”
“大德子拜过大掌柜!”吉德早有这个心思,只怕殷明喜不愿忍痛割爱,听殷明喜主动说出,忙双腿一跪,“侄儿有礼了!”
“这、这扯的。”二掌柜叼住烟袋,忙扶起吉德,“这不硬拉鸭子上架吗?文圣孔子,武圣关羽,谋臣张良,俺不如陈平,用刘邦的话说,‘多阴谋,智有余’,难独挑大梁?还有,为人谋者,不得不忠啊!冰下水含沼气,俺不想触那火了,俺还是在皮货行当俺的二掌柜,当的顺溜!”
“陈平还盗嫂呢,你盗过吗?”殷明喜逗趣的看着二掌柜,“你还有啥说?”
“俺没哥,哪有嫂子可盗啊?”二掌柜也不失风趣,拿大实话顶撞殷明喜,“嘿嘿,哑巴了吧?”
“大师哥的三姨太,不是你小嫂啊?瞅你一见她那样儿,贼眉鼠眼的。你那小嫂,没长黄瓜妞,可净往上嗤尿,你也就长长的舌头接点儿臊尿吧?你身没盗,眼可‘盗’个透亮锛儿?”殷明喜自得的背手仰天的沉吟,“你还真是个陈平。圆滑世故,洞明世事。一手绝活,就是会迎合。人家陈平迎合,是求自保。你求哪个自保,俺能吃了你,你保的啥?”
“刘邦有个白马盟誓,非刘不王。非功不侯。反之,人人可诛之。你和俺嘎伙之初,不也有过,俺只作二掌柜嘛!”
“俺是说过。那是在俺的皮货行,这如今你改换了门庭,凤凰真正找到了梧桐树,还不好好噗啦噗啦膀子?陈平让右相甘屈居左相,是海里鱼儿口孵,委屈无奈,你,还怕降不住初出茅庐的大德子呀?大德子已拜相了,你还咬死理儿?俺是善工于心计,也善断。你呢,多谋。诱韩信就擒,逮樊哙而不杀,这正是大德子需要你扶佐的地方,以稳中求胜。”
“二叔,你有郦商不杀功臣杀诸吕定乾坤之谋,就别自谦了?你也知道,俺那帮小哥们,都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不懂经商,哪都得有人手把手的教,你出道大半辈子了,有你给俺当家俺心里有底。俺呢,只做东家。”
“良禽择木而栖,良才择君而伴,叫俺干,俺只当二掌柜。牛不饮水强摁头,请另请高明,俺还不干了呢?”
“二哥,你别老鸹哭丧了?”殷明喜看二掌柜心意已绝,投降地退一步,“没狼毒草,还做不了藏纸了,俺把肠子还你个老鸹?”
“那俺谢谢殷大掌柜开恩!哼,俺再不用给你当那三孙子了,分道扬镳喽!”二掌柜磕掉烟袋的烟灰,往后脖颈一插,似有苦涩,“太上皇啥滋味,俺还得跟乾隆爷磋商磋商,別越俎代庖喽?”
“这二叔犟上劲儿,九头牛怕也不够,俺不敢自恃,那就按二叔的意思,俺先兼着大掌柜。不过,二叔的酬金,还得拿大掌柜的酬金。”殷明喜补充一句,“二哥,你在俺那的酬金和红利,一个不少你的,照拿!”二掌柜嘿嘿的乐着说:“贵物贱赎,秦襄公只拿五只黑公羊皮换回谋臣百里奚,才没叫人起疑心,你们舅甥俩好啊,本末倒置,贱物贵赎,俺能值那五只黑公羊皮吗?这无功不受禄,拿双俸?三弟,光吃草,不干活,你可别后悔呀?”殷明喜开玩笑地说:“别美啊你?大孝子陈蕃守孝生儿育女无礼数,俺是怕你沽名钓誉名不符实,调腚叫大德子扫地出门,没了炕头?”二掌柜笑指殷明喜,拿老子骂圣人的话对殷明喜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殷明喜也笑指着二掌柜嘿嘿,吉德笑笑,“皇帝眼里只有天下、社稷,没有亲朋好友姐妹兄弟,俺哪敢哪,对二叔,俺当神明供着还供不过来呢?二叔你管内,俺跑外,合力把德增盛开得红红火火的。大舅,账房得有个个个儿的人,你再把仇九给俺吧,俺叫他做账房的二柜。”
“仇九本来就是投靠你来的,又是你师傅的儿子,俺能不答应吗?盛儿呢,就留在俺那儿,给俺打个帮手,历练历练。二增,你指不上了,就叫他在三姓那个分号,当他的掌柜吧!你至于下面的柜头,就在你那帮小哥们中挑吧,管他行不行呢,可靠!伙计,招!闯关东的小伙子有都是,挑好的,选些。等铺子开张了,那大市儿上的大棚铺子,就撤了吧,你也忙不过来。”
“俺兑出去,弄俩子儿。”
“这钱眼儿,是叫你大少爷撑得腾腾的。”
爷仨人刚想回去吃晌午饭,酸巴拉唧有人搭话,“殷大掌柜,龙门虎将,不简单啊?你说这上哪说理去呀,瞅这房子盖的,亮堂瓦舍的,叫人眼馋哪?没有烘炉先打铁,那叫能耐!”仨人转身一瞅,殷明喜撇拉蒯辙地说:“刘大麻子,你个大地主,叫老婆大倭瓜给碾了,开上糟醋房了,咋酸溜溜的呢?夏末秋初的,你不带劳金扎咕地,咋有闲空出来闲逛呢?”刘大麻子掏出一盒老炮台洋烟让了让,没人理茬儿,“闲逛?我可有那心情?不过,咱不用像你,一天绞尽脑汁的赚钱、攒钱。咱呢,老天爷赏赐的地,挪不动,拿不走,嘴一吧嗒,猪八戒他妈老母猪就上赶着拱地。咱躺在炕上,房扒就掉金条,还用汗珠子掉地上跩八瓣吗?哦哦,这就吉老大吧,没见过,面生些,咱听咱家大小子提过。这眼见了,真叫人开眼,长的没挑?”
这刘大麻子何许人也?刘大麻子祖上是河北乐亭老骀儿,也有人管他叫“烙铁”人。清朝没有开禁就从边外(柳条编的栅栏)河北逃荒到黑龙镇上,到他这辈已有五代了。他家在镇子东北角,住在庄稼院式的一个破大院。家里有几百垧祖上留下的良田,主要靠吃租子过日子。家里也雇了十多个劳金,自种一些地。他小时晚出天花崩了豆,满脸落下坑坑洼洼的大麻点儿。麻点儿,随情绪的变化,有时紫,有时红,有时黑,有时白。老大个子老在炕上委的,有些驼背,直不开腰。他有一个大老婆,外号叫大倭瓜。她为刘大麻子生养四个儿子一个丫头片子,全是麻脸。说来也怪了,有说罗圈腿遗传,是祖坟风水的事儿。可说麻子也能遗传,连能掐会算的黄半仙也都造蒙了。其实,就是出水痘,没伺侯好,就开花了呗!这就有人说了,是他刘家祖坟圹子挖在了黄豆地上了,硌的。刘大麻子气的嚷嚷,麻子咋啦,还省镜子呢?人家康熙还是麻子呢,咋啦,还当皇帝呢?我那四个麻儿子不争气,那丫头可没准,兴许当上娘娘呢?嘿,点脚儿人有瘸理。所以他家里,没镜子。应该是还有个小老婆,没名份,搞的是使唤妈子,都叫二妈。干呱哒,没生养。刘大麻子这人好记,没人知道他叫啥,可一提刘大麻子,连小孩儿都抠脸。他五个崽子,都有外号。大的叫麻坑;二的叫麻眼;三儿叫麻点;四儿呢,叫麻豆;丫头呢,文雅点儿,叫麻妞。这要说这麻妞啊,把麻子抹平了,还是个长得很俊俏的姑娘,准叫大小子们抢掉帽子。人说,麻子俏麻子俏吗。这麻妞,姑娘大了,知道了害羞,总觉得这洗脸都拉手的脸,不好看了,老想麻雀变凤凰,就拿那粉哪,搽了又搽,就差拿泥板子抹了。坑是添平了,可不能说话又不能笑,一动嘴,就掉渣儿。你想啊,那一掉渣儿,人不人,鬼不鬼的,多瘆人哪?刘大麻子他那四个小子,叫他生气。不长进,还不省心,一天游手好闲的,好吃懒做,不是逛瓦子,就是进烟馆,刘大麻子没少收拾,皮带不知打折多少条了。皮开肉绽后,不思悔改,疼痛还没消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事生非。老大二十好几了,也没少托媒拉咯,人家一听说是刘大麻子的儿子,忙摆手不迭,咱倒搭俩钱儿也不沾那个边儿,惹不起,别说嫁姑娘了?所以,这一拖再拖,老大还是光棍一条。这就成了刘大麻子的一块心病,担心一大把家业撂那儿,没后人继承。所以他心里不平衡,除拿大烟出气外,久而久之,心里就落个毛病,跟谁说话都醋味的眼红。就这几个愁,谁要说个不是,他跟谁急。嘿,还护犊子?这还不说,刘大麻子对四个愁,气归气,惯是惯,打完了,还心疼,大把大把的拿钱哄,这干啥都行了。因此,这四个活宝,摸透了刘大麻子的肋条,更加有恃无恐了。老话说了,惯子如杀子。刘大麻子说,我也没惯子呀?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能咋的,再回炉?
“晚辈吉德,见过刘叔。”吉德见刘大麻子主动和个个儿搭讪,虽心里没好印象,也不好不应酬,一抱拳,“俺听说,刘叔财大气粗,在这片儿是个大财主,晚辈仰仗了。”
“笑话了老大。咱个土老豹,跟你大舅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就跟你小子比,那更是相形见绌,抓胳膊见肘窝了。”刘大麻子晃晃头,“殷大掌柜,咱那四个愁,要像你大外甥就好了。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这多壮你这当大舅的脸啊!嗨,还是咱打种玩意儿不叮壳儿,没揍出好玩意儿?这不,那几个破孩子,不钻哪耗洞去了,咱打发人找一上晌了,想叫他们带劳金拿拿黄豆地的大草,也不啥累活,还没摸影呢?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再这样下去,咱只有头装进裤裆里做人了。”
殷明喜瞅瞅二掌柜,对刘大麻子说:“子不教,父之过,都说棒子下出孝子,你初一来气了,像打死狗似的,十五高兴了,大把的拿钱可任儿,哪有这么教子的,没长性,成了夹生饭。你那几个小子,摸透了你的脾气,还怕你吗?反而,还宠坏了。俺看哪,你说的也怪可怜的,俺给你出个主意。西街有个学武堂,正在招人。这撒鸭子的,那哪成啊?玉不雕,不成器,狠下心,你不如把你那几个小子送那块儿,好好归拢归拢,收收他们的野性子,也学点儿武艺。”刘大麻子天堂一亮,满天星的脸上发出点点红,“好主意。还是殷大掌柜治家教子有方。那擓管的严,可也得吃不少的苦,不知这几个狗犊子去不去,受得了那苦不?嗨,寡妇偷人还要那贞节牌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管他……”
这当,刘大麻子看见长工二肥子,拽着麻坑、麻眼,后面跟着麻点、麻豆,从姚家胡同里走过来。
这二肥子,短粗个儿,壮得像个牤牛,憨厚不傻。忠诚也暗藏小狡猾。二肥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孤儿一个,叫刘大麻子大老婆大倭瓜收留。刘大麻子最信任他,当干儿子看。他也把刘大麻子的家当成个个儿的家,唯刘大麻子的话是从。
刘大麻子虎着脸,瞪着眼,瞅得四个小子浑身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