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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家吃过饭,你都忘了?如今大红大紫,不认待人了?冰花、水花、雪花,还记得吧?我再提个人儿,有个叫冬至的你准认识,不是你给赶出铺子的吗?” 那人说。
吉德一听一时哑口无言,这是谁呢,知道这么清楚?吉盛心说坏了,遇上冬至一伙的了,胡子窝儿呀?忙说:“老哥,小误会。冬至是俺拜把子兄弟,啥都好说。俺是吉老三,大号叫吉盛。你打开门儿,一瞅就啥都明白,俺这一大家子人,糊弄不了你?”
院门吱嘎嘎开了半扇,一群狗汪汪地像围猎似的把人群围了一圈,吓得几个女的直往男人身上靠,艳灵搂住小鱼儿直往小鱼儿怀里拱。主人抱个膀这才出来,吉德借火把的光亮一瞅,这人是有点儿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土狗子借机说风凉话,“黑瞎子可真是媒婆,这又冒出来一个,大哥也学彪兄了,一动不动,那是傻了?当初要是想到今儿个,兄弟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嗨,一世英名,毁在冬至手里了。” 这时又从院里走出个拎匣子枪的人,笑吟吟的说:“三哥,别瞎逗了。大兄弟,十多年没见,就多了两撇胡儿,模样没变,还是那么帅气。这老三那时嫩的像根水葱,现在可老成多了,有媳妇了吧!啊,我哥俩姓赵。我是老四。你哥仨闯关东那会儿,在方正老林子赵家屯儿,那个奉军团长探家,喝酒?老三喝的绷着个月饼直叫娘,想起来啦?” 吉德和吉盛如梦方醒,久别见故知,吉盛小孩似的蹦高高地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哎呀俺忘死丝儿死丝儿的了?三哥四哥,大恩人哪!你们咋搬到这哈了呢?大哥和五哥、六哥呢?” 赵老四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说来话长了,就近说吧。事变以后,我大哥就撤到关里了。我们那噶达让鬼子占了,搅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的。后来有人杵咕,鬼子三天两头来找麻烦,让交出我大哥。我们再也待不下去了,就把家底折腾折腾,猱到这噶达落户安了家,打打猎,贩卖点儿山货,拉拉脚儿。花茬子就有森林警察队胡子蟊贼啥的来捣乱,都得好好答对,谁都得罪不起呀!嗨,对付过呗!” 土狗子从后面插上一句,“四哥,你咋认识的冬至,见过他呀?快说说。” 赵老四说:“冬至啊,换常就来。没事儿闲唠嗑就唠他在德增盛那会儿的事儿,这不咱一听一估摸,就是你们仨。啊,你哥仨挺能捣哧啊,十几年光景就捂挓那么大买卖,有能耐!我只顾高兴咱忘说了,咱家老六也在姜旅上,就你老大二大舅子的队上,当个连长,换常就和冬至二当家的一堆儿行动,打鬼子!” 赵老四说:“老大老三,你们嫂子预备点儿现成饭,吃了再唠。都后半夜了,准饿坏了,快溜进屋吧!”
大伙进了屋,吉德把小鱼儿等一一介绍给赵老三赵老四和三嫂四嫂六嫂。六嫂笑说:“雪花、冰花和水花回赵家屯时还提过你们哥仨呢。听那话,还是忘不了你们那几天的相处。我听说,她仨在东兴镇育婴堂还时常上你们家串门?”小鱼儿接茬儿说:“六嫂,你这大媒人啊,这哥仨可时常念叨你。”六嫂一笑,“大兄弟媳妇,我那仨妹子没那福份,要不也是个太太夫人啥的了?”艳灵说:“那鱼儿嫂子还得往后排,说不上五啊六的啦!”说着话,大伙就芥菜疙瘩咸菜和咸鸭蛋吃着小米水饭,造溜溜一肚子直打饱嗝。吃饭工劲儿,赵老四叫老板子把马车也套好了,还备了两匹马。赵老四等家人恋恋不舍的送吉德等人上了马车,“要不贪上这事儿,多住两天多好,往后路过家门一定到家坐坐,咱们兄弟好好喝点儿。别忘了跟老二说一声,节哀顺便,多往好处想想,一咬牙就过去了。唉,谁贪上这事儿也够呛?好,一路平安!” 吉德骑在马上,够身跟赵老四说:“四哥,见冬至说俺问他好。”
吉德忍下悲哀,来到一脸泪水的周大掌柜面前,叫了声“大爷”跪下磕头,以此慰藉老人伤痕累累凄凉的心。周大掌柜含泪扶起吉德,拍拍肩膀,领入屋内。吉德见到一直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二弟,泪如雨下,“老二,老二!大哥来了,大哥来看你来了,你睁睁眼呐老二!老二,咱哥仨论耿直、论刚正不阿、论嫉恶如仇,老二你最尿性!” 吉盛不知啥工夫劲儿钻进的屋,趴在吉增头前咧咧地说:“二哥!你还睡啥你还睡啊?你都想死俺了!俺和你打嘴仗还没打完呢你别耍赖,快起来你给俺?二哥,论歪门邪道俺不如你,论临危不惧熊大胆俺更不如你,可论脑子灵劲儿你和俺差远了。二哥呀,小胖儿要走了,你不看一眼啊那可是你亲儿子啊,俺的二哥呀,你咋作这么大祸呀?作得儿子都……”
“美娃!美娃!臭老娘们,你别损达俺儿子,那是俺的命、命根儿。俺、俺……啊小胖儿别瞎跑,瞅喀、喀喽……啊……俺的脑……”吉增梦臆的胡言乱语,跟吉德一起来的华一绝把了把脉,又观察观察,清楚了吉增的病因,拿起银针,“大少爷不用上火,二少爷乃五脏受损,吃些汤药调理调理,无啥大碍。只是颅内受损,脑内伤较重。这是用软东西啥包起来打的,没有外伤,都焖在脑子里了,忒狠实,下的死手。多亏你家积了阴德,二少爷命大,要搁一般人儿当场就窝老了。我呢给二少爷扎几针,让他先清醒过来,咋的也得瞅儿子一眼是吧?再昏厥过去没啥事儿,我一针就扎过来,只要知道哭这病就有救了。大少爷你看这样行不?” 吉德点头,华一绝三针扎下去,吉增哇窜出一口血水来,哎哟咳嗽两声,睁开眼说:“俺的娘哟,憋死俺了!”
“二哥二哥,醒了。俺是老三老疙瘩啊?”吉盛欣喜若狂的喊。
牛二等哥们也喊叫上了。
“臭小子,你、你咋来了呢?啊?大哥你……大哥呀……”吉德抱住吉增,吉增搂吉德呜呜地抱头痛哭,吉盛抱住两个哥哥也哭成了泪人儿。华一绝劝说开后,又给吉增服了一粒药,吉增稳定多了。吉增对吉德和周大掌柜说:“大哥,俺又惹祸了。爹,让您老操心了。俺老婆呢?美娃俺对不住你啊!俺的小胖儿呢?这孩子,又跑哪儿疯去了,大爷三叔来了也不照个面?这傻孩子,跟他爹俺一样不会来事儿。爹,美娃呢?您劝劝她,别生俺的气。”
美娃捋了捋蓬乱的头发进了屋,想憋又憋不住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哇地扑在吉增的怀里,“我对不住你呀他爹……咿啊啊……”美娃泣不成声,吉增抹哧着美娃的头发安慰说:“老婆别这样,俺这不好好的了嘛!哭咧咧的,瞅多让人家笑话?小胖儿呢,又淘去了?嗯,别哭了,俺死不了,命大。小鬼子那几头烂蒜,架不住俺三拳两脚就玩儿完。好了,别哭了。” 美娃哭的更伤心了,几天来憋在肚子的苦水尤如决堤的松花江水一泄千里,奔腾滚滚,无法控制。周大掌柜显得手足无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丫头,事到如今你就别哭了,小胖儿还要上路呢,让他爹瞅一眼,也算静心了。” 吉增听了周大掌柜的话,眨巴眼睛困惑不解,“爹,小胖儿咋的啦,上啥路?闯啥祸了,这孩子?” 美娃“我的孩子啊” 高喊一声,又悲痛欲绝地恸哭。
“孩子咋啦啊?小鬼子……” 吉增赫个大眼睛,惊恐地问。
吉盛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吉增了,哭着腔说:“二哥,小胖儿没了。”
“啥?小胖儿没了?咋没的。……俺操小鬼子的奶奶的,俺和它拼……”吉增仰起半截身子陡然像山体崩塌摔了下去,华一绝赶紧拿银针在吉增仁中处扎了一针,美娃和众人高声喊叫,才把吉增的魂儿叫了回来,“啊啊俺的儿呀,让爹……小胖儿在哪儿?小胖儿在哪儿?俺要……”
“他爹呀,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让我陪小胖儿一起上路吧!孩子太小,一人儿太孤单了……”美娃尤如掉进冰窟窿被水底鱼鳖虾蟹撕扯啃咬一样悔恨,崩裂的心难以面对自个儿的丈夫吉增,更难以面对她自个儿歇斯底里地思念。死,对于美娃来说已不是恐惧而是奢侈,吉增的清醒对于美娃是个解脱,她可以毫无故虑的陪小胖儿在一起了。美娃拿头拼死地撞炕沿,小鱼儿和艳灵死命的拽巴起美娃,云凤春花巧姑二梅也虎哧哧的帮着拉扯,总算把美娃扶在炕沿上坐下。土狗子和土拨鼠麻利的上炕把吉增酎起,吉盛背起吉增,歪歪斜斜,咧咧够够走到小胖儿灵床前,吉增还没等吉盛往下放,就自个儿滚下来,亏得众人手快接住,才没有砸在小胖儿身上。小胖儿肿胀的有些脱了像,众人按着没有让吉增太靠进小胖儿。吉增这一瞅,嘴里刚喊出小胖儿的名字,就眼前一黑又昏死过去了。
在人群里有三双眼睛一直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随着一幕幕悲伤的场面,冬至哭了,邱大哥也落泪了,梦蝶更是一脸的泪水洗面。
几天后,三姓城里天降天兵天将,黑人白马,打掉鬼子炮楼,杀了鬼子参事官。那蜰的尸体曝晒荒野,传来奇奇怪怪的议论,很多人费解。这人替鬼子办事儿没见做啥坏事儿,咋是汉奸呢?那蜰身上的一张羊皮解开了人们的猜疑。人们风传是小胖儿尸首没火化,魂魄招来了地狱的判官和小鬼儿,索去害他的人命。
又过几天,小胖儿的小坟堆儿前,来了两个人。冬至和邱大哥放下一个拨楞鼓和一盒槽子糕。冬至含泪说:“小胖儿侄子,叔上回来答应给你买个拨楞鼓,叔带来了,……”邱厚来抽抽鼻子说:“大侄子,大爷和你冬至叔替你和你爹还有乡亲们报了仇,抗日骑兵独立大队端了鬼子炮楼,杀了阴险毒辣的大汉奸那蜰,还有鬼子参事官。孩子安息吧!大爷和你冬至叔还会来看你。” 冬至抿着眼泪,“小淘气包,怪可惜的。叔年年来看你,小胖儿。”
小胖儿年年都会有一个新的拨楞鼓,光复前四年,小胖儿坟堆儿旁多了一个大坟包,小胖儿坟包前再没有了拨楞鼓,只有好吃的槽子糕。邱大爷倒时常一个人来,默默地在大坟包前站一会儿,也会到小胖儿坟包前停一停,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