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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音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多时辰里到底跑出了多远,或许有十里,又或者只有五里,不过她并不在意,只要是离着那杀人的恶鬼远一步,她也高兴。
只不过眼下,并不能从她的神情上看出些许的愉悦之色。
她高烧刚刚退去,虽然知道很快便会恢复如初,不过这高烧后的乏力、头晕症状却一时半会儿消退不下。
刚到丑时时分她便醒转了过来,当时她因为之前一直处于昏迷、发烧的状态,醒来时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过当她看到自己身旁的象牙小刀,看到马车门外守着入睡的杀人恶鬼时,却知道虽然更多的细节自己不明白,但有几件事却是再确切不过的了——自己还活着,自己成了别人的俘虏,自己必须马上逃!
不过,一想到逃她心中却没了底。从小到大她都是讨人喜欢的大家小姐,莫说是离家出走这样听了不少也理解不了的做法,便是在父母面前说个“不”字,她也从未想过……否则也不至于听凭着自己被嫁到饶州孔城了。
遇到必做之事,便是心中有千万不想做、不会做、不曾做,死到临头也唯有咬牙做这一条可行之路。
况且,笛家小姐临出门前为了防止自己受人强迫,除了准备有象牙匕首外,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
比如这名为“温柔乡”的薰药,便是她透过家中的小厮颇费了些周折才弄到手里的。开始的时候她对于这东西还有些抗拒,毕竟一听这名字大概也能猜到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可以用得着的东西,实际上也确如其名,这薰药是在一些富家子手里暗中流行的药物,虽然没有媚药那般广为人知,不过却因为其良好的安睡效果,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欢迎。
试想若是谁家姑娘宁死不从,哭天嚎地引得人来,岂不是坏了一桩美事?与其这样,还不如趁早将这“温柔乡”打开,让她闻上一闻,不出三息工夫对方便昏睡如死,到那时可不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自然,此等药物虽然早已列入在官府的管制名单中,不过却因为流出的渠道大多隐蔽,且能够用得起这药物的也多不是寻常人家,官府能够起到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否则也不至于让堂堂笛家小姐也能通过府里的小厮便能弄得到手。
虽然觉得荒唐,不过想到自己今后可能在孔家的遭遇,她还是谢过了对方的一片好意,默默收下了。
索性的是,这件小东西她鬼使神差地在带着象牙匕首的时候也顺手带在身上了——或许只是因为在她自己看来,这是她能够用来保护自己的唯二的东西吧。
憋足了气,她悄悄地将藏在腰间的白色葫芦状小瓷瓶拿出,旋出塞子,悄悄地将拿着瓶子的手伸到车外,只一会儿工夫便听到外面那人“啪”地一声,半抬着的头便如失去了支撑一般,完全贴到了马车上。
她并不知道这个“温柔乡”能让人昏睡多久,所以在独孤断睡下之后便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逃走,不但将象牙匕首重新收好,更是少见地精明,将对方包袱中的吃食分走一些。
当然,她没有将包袱连带着吃食一起带走的原因,心中的善念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原因,另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她怕对方报复自己——自己若是全部取走,万一对方没能饿死又恰巧找到了自己,那该怎么办?留下一些食物,避免真的出现找到自己的情况时没有个说情的理由。
不过这还涉及到另外一事。若是说情有用,自然不需要很多理由,一个便足够了;若是说情无用,留下再多理由也是徒劳,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顾虑太多,最后反而连仅有的一点逃脱的希望都亲手断送了。
所以,她留下了部分食物,却将两匹马都牵走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确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逃出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饿了,于是拿出来的吃食便派上了用场;她吃东西的时候没注意其他的,所以当她发现只能找到一匹马时,便更加确信:有两匹马果然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她也有没能算到的地方,比如说她没有找到水。马儿还好说,可以吃一些嫩草树叶来补充水分,可是笛家小姐没见过人也吃这些东西解渴的,她隐约记得自己逃出来的地方是有水的,也想起似乎原来马车上就有水囊来着,可是此时已经逃了出来,再回去拿便无异于自投罗网,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她便在心中计较出轻重:回去以后便有被那人抓住的风险了,到时候自己还是要做俘虏,说不定对方还要一刀将自己劈成两半去……
直觉中她坚持认为,往反方向走,虽然没有水,但是可以活命。
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可关键是她还有另外没有算到的地方。
比如说男女之事。
眼下她满目之中除了石头,便是草木,自然看不到什么男女;实际上,说是男女之事,即便四下如临江城一般遍是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她也不见得知道这男女之事是什么。
她不知道,马儿知道。
尤其是当这匹公马跑了半天之后发现自己一路上已经示好了无数次、与自己经历了同生共死以及私奔这样的壮举之后眼见着就要追求成功的那一匹母马竟然不见了的时候,心中的懊恼情绪可想而知。
可就偏偏,此时那个呆在自己马背上的人还不停地催促自己往前跑,公马心中自然不愿意合作。
你傻啊,母马在咱们后面呢!
一边心中不忿地想,一边想着法子转圈拖延,只想着要么这人识相一些调转马头往回去寻,要么母马争气一些尽快从后面赶上来。
笛家小姐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明明是自己胯下的马,却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这若是放在笛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又过了将近半个多时辰,与原来的速度相比,此时行进的路程尚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而更为关键的是明明原来就有些渴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她喊也喊累了,虽然心中无数次的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喝水的事情,可事实上却是她变得越来越渴了。
按照正常的情况,人在没有水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坚持三天时间,笛家小姐更不至于只有一天的时间便渴到如此地步。但是,考虑到她之前高烧不退,身体里本来便是极度缺水的,眼下又火急火燎地逃出来,不喝水也便罢了,又吃了不少干食,感觉到渴也便成了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感觉自己偷懒时并没有开始那般被吵得厉害了,公马以为这是对方与自己妥协了。它试着原地绕了几圈,发现对方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握在手里的缰绳向后拉了拉,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更为明显的反对。
公马心中窃喜。
它试着向原来的方向走了两步——自然,为了防止遭到聒噪的训斥,它的动作并不明显,而是藉由吃身后的枝叶向后动了动。
却仍没有如预想中的那般麻烦。
这似乎已经不是妥协了。公马晃了晃脑袋,眨着眼睛向来时的方向又望了望:这似乎应该是默认了。
它明白自己此时有两个选择:要么呆在原地等,等到马背上的那人也等得不耐烦了,若是母马还没有追上来,那便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要么就是抓紧时间往回跑,尽快找到母马,然后一起再决定去哪边。
似乎选择后者的主动性更大一些,成功的机会也多一些——毕竟,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层纸——似乎听老马夫这样劝过自己的儿子,公马不明白隔层纱与隔层纸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是显而易见地:自己与母马之间要隔着好些层草、好些层树!
轻快的一声马叫声,这匹公马已经做好了决定,再不迟疑又带着自己背上那昏昏欲睡的人向着来时的方向又折返了回去。
蒋从并没有让笛声苦等了太久。只不过,这已经逼近了他的忍耐底线了。
幸好,他看到逐渐向自己靠来的蒋从脸上虽然疲乏但仍难掩的喜色时,心中忽然放松了许多,脸色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冷峻了。
回来的只有蒋从一人,确切地说是自西边方向过来的只有蒋从一人。
他并没有先向笛声说明勘察的情况,而是先到了另外两名留在原地勘察的侍骑跟前吩咐了两句话,看着那两人向东边方向骑马奔去之后才来到笛声跟前。
“看来,是有所发现了。”笛声面色温和地问道。
“直接的线索没有多少,除了这个。”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来。笛声皱眉,靠的近了才看清原来他手中一直拿着一件东西。
“这是……”
“马车上的铆钉。”蒋从回答道:“寻常车辆走的是官道,铆钉没有震落的可能,现在的这一颗便表示着有马车不走官道,走的是颠簸的山路。”
“多大的把握?”笛声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眼下显然没有更多的时间放在排除嫌疑上。
“把握不大。”蒋从据实回答道,见笛声眉头紧皱,又道:“北边草丛上有马车轧过的车辙,看了一下都是新的。”
“很好!”听到这句话,笛声虽然不满自己的这个部下故意吊自己的胃口,不过却也知道若是如此,那也基本可以确定车是朝了那边的方向去了。此时他不会去计较为了找到这一枚铆钉蒋从带的人究竟是花费了多少心血,也不会去问那道看上去新的车辙离着官道有多远,他要的便是一个结果。
更关键的是,有了这个结果,其他的便不重要了。
“走,去看看。”笛声拍了拍蒋从的肩膀,骑上马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