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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般的咆哮震耳欲聋,连堂外守卫的武士都夹紧了腿。
牛辅虽然清楚老丈人的脾气暴躁,可也没见过他恨成这样,吓得不敢言语。
李儒缩着脖子等他消停了,才作最后尝试:“太尉,若执意要开战,小人不敢阻拦。但,务必再听我一语!”
这话若是牛辅说得,少不得要挨一顿削。
可李儒毕竟谋主,董卓压着火,耐着性子,不置一词。
“只请太尉想一想,今日之辱,与太尉即将取得的权势相比,又算得了什么?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够没皮没脸了吧?可又怎样?人家是开国元勋!”
董卓脸上扭曲成一团:“可他让吕后弄死了!”
“那是后话!”李儒也有些急了。“只要太尉等到李郭二将到来,那就是十拿十稳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风险!而且根本不用动武!到时候,公卿顿首,太后震慑!主公大可乾纲独断,任意废立!陈留王乃董太后所养,主公与太后同宗,到时候若立陈留王,他必然感激主公拥立之功!”
“彼时,莫说太尉,作个相国又如何?总揽朝政,手握天下之柄!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王命以讨不臣!主公占了河南,又素有威名于关辅,据此二地以为根本。再以皇帝名义招抚马腾韩遂等辈,免除后患!”
“如此一来,退,可保无虞。进,可逐鹿中原以争天下。只要有天子在手,兼并凉兵强,关洛财富,主公将拥有莫大的优势!”
“若主公非要在今夜血洗洛阳,我承认,胜算是有的。可就算成功了,主公也势必背上‘逼宫造反’的恶名!消息一旦传出,天下必群起反对!”
董卓肚子一鼓:“怕什么!左右劫也劫了,杀也杀了,难不成还想要贤名!”
“主公啊!”李儒大急。“搜牢冲的是权贵,杀的许龙宗只是小小御史,这都不算事!主公需要的是控制朝廷,而不是消灭朝廷!”
“有什么区别!”
“只要李郭大军一到,朝中公卿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会主动将主公捧上高位,执掌权柄!这叫拿!若主公今晚攻灭幽州军,杀了袁绍等人,再进逼皇宫,肋迫太后天子!这叫抢!拿和抢,他是两码事!”
董卓听得头晕:“我多次虚张声势,甚至还让吕布杀了丁原,怎么不见朝中公卿乖乖把我捧上高位执掌权柄?甚至还想着来谋我性命!”
“那是因为袁绍手下肯定有人看穿了虚实!李郭一到,袁绍还敢与主公抗衡么!能平定这乱世,澄清这寰宇的,也就是主公你了。万望稍息雷霆之怒,以待李郭!”
牛辅听得都入了迷!诚若李儒所言,那老丈人岂不是皇帝一般?他没儿子,我这也顶半个儿啊!到时候……哦,还有董璜。
本以为,听了李儒描绘的如此美好,老丈人该消消气了吧?可谁知道,董卓那肥壮的身躯好似个车轱辘一般在堂中转得飞快!
曹操已走多时,朱广还在那里站着。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异常思念远在幽州的人,如果齐周和田畴在,一定能帮自己理清头绪,想出办法。
必须要承认,尽管提醒过袁绍作最坏的打算,也知道吕布有反复的可能,但当吕奉先真这么干时,他还是意外了。
到这一刻他都没有想通,外?
吕布跟董卓肯定是没有“真感情”的,那他投靠西凉军图的是什么?董卓能给他什么利益?骑都尉?中郎将?将军?封侯?
这些名和利,等“倒董”成功,朝廷不照样能给么?而且当天我把话说得那么透,甭管这些大人物怎么闹,都改变不了大乱的到来。那时候,手里握着军队,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投靠董卓,不但没前途,而且臭名声,他怎么就听不进去?
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并凉合流,单说洛阳城墙之内,董卓拥步骑近万,而自己只有三千,哪怕把曹操的缇骑,刘表的城门校尉部,还有袁术的虎贲禁军都加上,兵力仍旧悬殊。
袁绍不肯立即动手,董卓会么?
可能性似乎也不大,并州军想必是要闹分裂,董卓短期之内指望不上他们。以西凉军自己的力量还不敢主动进攻。
怕就怕董卓从关辅调来援兵。因为王国、韩遂、马腾之故,整个大汉的精锐部队几乎都集中到这一地区,以至于袁绍想作两手准备,也只能去拉拢“八关都尉”,或者东郡太守桥瑁这一类,陷于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
当清晨的第一丝曙光透过阴霾,投射在洛阳城头时,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平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走出家门的洛阳百姓暗自庆幸,昨夜的阵势真吓人,原以为又免不了大火冲天,血流成河,谁曾想,什么也没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只是好事者才会打听的,普通百姓只求安稳,只求活命。情愿什么也不知道,哪怕是掩耳盗钟般的自欺也好。
过去的这个晚上,许多人一夜没睡。
这其中,就包括董卓。
对于李儒李文优,他是信任并倚重的,他也知道,昨晚李儒的话有道理。只要等李傕郭汜一到,就有很大的可能“兵不血刃”。
而且,从一夜无事看来,袁绍确实缺乏魄力和决断。他要是堵死城门,连夜从西园把新军调进来,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可他没这么干。
既然他放弃了“先手”,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稳妥地等待李郭到来?
这个问题,一直想到天亮也下不了决心。
董卓上阵半生,也算是宿将。且从其出身和经历来看,怎么着也不该和袁绍一样犹豫。可是,这不仅仅是两军对阵,一决胜负。它还关系到大汉,两个当世最为强大的帝国之一,终究由谁来“话事”的问题。
任何人,处于这种位置,想必都无法保持清醒和睿智。
当感觉四周都变得明亮时,西凉雄狮眨着他又干又涩的眼睛,晃着发胀的脑袋。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能安安静静地独坐这么长的时间。
有士卒端来了水,他在水里漫不经心地搓着。时已秋凉,当他把那湿漉漉的方巾盖在脸上时,那冰冷刺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突然!他将方巾一扔,一把打翻了水盆!大步朝外窜去!只留那被浇成“落汤鸡”的士卒呆立当场,我怎么了我?
朱广也是一夜没睡,天刚亮就亲自见了那些平常负责混入城中刺探消息的弟兄,虽然有执金吾曹操麾下的缇骑,可那毕竟在明面上。他必须知道城中各方的一举一动,而且不能假手他人,任何人!
随后,他又把自己的军官们全都召来,严厉地告诫他们,从这一刻起,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回去告诉你们的部卒,就是撒尿,也一手捉刀,一手捉鸡!
最后,他只留下了张、高、陈、吴四伙伴,说的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忙完了这一切,便打算回营房去吃点东西小睡一会儿。
半张饼没吃了,何颙来了。跟那门口站着,颇有些进退维谷,欲言还羞的模样。
不等他开口,朱广就扔了饼:“你怎么在这儿?”
“子昂,昨晚的事……”
“我问你怎么在这儿?”
见朱三神情不善,何伯求心说这是生气了?而且牵连了我?也难怪,人家巴巴从幽州那么远的地方赶来洛阳,劳心劳力,出谋划策,结果右将军还说那样的重话,能不让人寒心么?
想到这里,满脸堆笑:“子昂贤弟……”
“我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西园么!”朱广大怒。
何颙愣了:“袁将军召集我们议事,怎么了?”
“我们?还有谁?”朱广拉下脸来。
“你知道啊,孟德、景升、公路、公达。哦,还有袁太傅、黄司徒、李司空、卢尚书……”
朱广仰天长叹!一把盖住脸:“别说了!我要跑路,你走不走?”
“什么?”何伯求大概是没弄懂“跑路”是什么意思。
朱三实在不明白袁绍的节奏,你这是打算让董卓一锅端呢,还是各个击破?这种时候,怎么还把人都集中到我营中来?这种时候,城门校尉怎么能不在岗上?虎贲中郎将怎么能擅离职守?西园里怎么能没有主事的?
实在无力吐槽,朱广一边披甲,一边道:“何校尉,请你立即回西园,通知各校尉,加紧戒备!作好随时开进洛阳城的准备!”
“本来就戒备,你别这样盯着我,怪吓人的!可是袁将军召我来……”
朱广把刀往革带里一插,暴跳如雷:“伯求兄,你再说一句,我就带兵回幽州!你们自己去跟董卓玩!”
何颙没回过神来,片刻之后,慌了:“别别别!子昂,有话好说!我马上去!马上去!”说完捧着冠弁掉头就跑,竟真不管袁绍了。
朱广深吸一口气,头盔都没戴,直接窜出了门。
他方至堂外,便已听见里头传来激烈的争吵。说话的好像是曹操,正怒吼着:“董卓上阵半生,难道还不如你!”
“孟德稍安勿躁,有话慢慢说。”这应该是哪位前辈高官。
“城门校尉、虎贲中郎将、还有何校尉,应该马上回去!这里有我们就够了!”这是荀攸的声音。
堂上一时沉默,随后才听袁绍的声音响起:“罢,景升公,公路,你们回去,严加防范。”
刘表袁术出来,一见朱广立在院中,都感意外。袁公路盯他一眼,疾步而出,刘表至他面前略一停顿,没等开口,他已经抢道:“景升公速去。”
郑重一点头,刘表也匆匆而去。
“何颙朱广怎么还不来!”
自己就在营中,要召集议事,也应该最先通知自己?也就是说,这次“会议”,袁绍原本没打算让自己出席?后来经人劝了,才派何颙来?
朱三正要进去,忽听高顺在背后一声疾呼:“校尉!”
回身一看,高子严面上的表情让他心惊肉跳!怎么?打过来了?
高顺至他跟前,眉头紧锁,双目通红,朱广本不在意,昨晚大家都没睡,窜血丝很正常。可他立马发现不对头,高顺不止眼睛红,眼眶里还噙着泪!
“出了什么事!”朱广追问道。
高顺连鼻子都不通了,使劲吸着气,沉声道:“方才,刺探消息的弟兄传回消息。”
朱广跟他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如此痛恨他惜字如金的习惯!
“稚叔公……”高顺话没说完,已经哽咽了。
朱广感觉全身都在发麻,微侧首,试探着:“怎样?”
“被,被害了。”
不夸张,那一瞬间,朱广真有被雷击的感觉。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腔调连自己都感觉陌生:“你,说,什,么?”
“稚叔公遇害了!首级就悬挂在并州军营的辕门!我们的弟兄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稚叔公无误!”高顺落下了泪。
朱广只失神了片刻,便低声道:“知道了,去吧。”
语毕,径直上堂。
一入堂中,前辈少壮们齐齐侧目。昨夜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心头怪他的有,替他叫屈的也有,但那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应付即将到来的局面?
朱广低着头,只作个四方揖,算是见了礼。
“子昂,伯求呢?”曹操问道。
“已经回西园了。”
“那就好,快坐,正等你来。”
朱广站着没动,袁绍看在眼里,以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置气,干咳两声,轻声道:“子昂,坐吧。”
朱广还是不动,一双血红的眼睛扫遍全场,不知是怒,还是在恨:“我真佩服诸公还能正襟危坐!”
在座的不乏万石高官,他此举确实无礼,袁绍作**斥,话未出口,卢植已经道:“子昂,怎么了?”
眼前一片迷蒙,朱广尽量将头上仰:“我刚收到消息,张杨被害,首级悬挂于并州军营辕门示众。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吧。”
堂上有人根本不知道张杨是何方神圣,但袁绍知道,曹操知道,荀攸也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袁绍捶案,曹操起身,荀攸低头。
曹孟德很想问一句消息确实否,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误报?而且张杨的人头就挂在辕门,谁都看得见!这不但是示众,更是示威!
堂上落针可闻。
荀攸在心中暗叹着,昨晚,要是听从我们的建议,抢先下手,哪有今日之局面?现在吕布控制了并州军,咱们被动了。他还不知道,朱广一出并州军营就向袁绍提议抢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