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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七日,夜晚,夕阳亭。
正如何进所言,西凉兵马并没有依诏撤回河东郡,而只是象征地退到了河南县境内的夕阳亭这个地方。
董卓敢如此大胆,并非因为他是个杀人如麻的莽撞武夫,而是四海动乱,朝廷威信大不如前,洛阳城的孤儿寡母有什么好怕的?
大帐中,这西凉军头正与亲信们议事,揣摩着朝廷用意。众人正全神贯注听李儒发言时,忽听哗啦一声响,董璜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大喊道:“叔父,快来看!”
董卓嘴一张就想训斥他,但李儒抢在前头:“怎么了?”
“洛阳!洛阳方向有光!”董璜疾声道。
帐中瞬间静下来!仅眨眼之间,董卓肥大的身躯显得灵活无比,竟头一个抢出了帐去!
外头,将士们正议论纷纷,董卓朝东一望,果见那半边天都是红的!陆续出来的董旻、董越、李儒等人也看得出了神,这什么兆头?大汉朝又要红红火火了?
火?火光!
众人还在议论之时,董卓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各种可能。
“牧伯,洛阳一定出了变故!”李儒在他背后压低声音说道。
“你怎么看?”董卓侧首问了一句。
“马上进京。”李儒的回答很干脆。
马上进京?天子明诏勒令我还屯河东,否则以举逆论!你却建议我马上进京?果然有见识!
董卓没有丝毫的犹豫,胸膛一伏,鼓足了力气。随后,咆哮声响彻军营:“兵发洛阳!”
不愧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劲旅,其反应之迅速,行动之敏捷,令人叹为观止。董州牧军令一下,全军紧急开拔!除了马匹装备,什么也不带,甚至连帐篷也不撤!不一阵,数千步骑已经如潮涌般卷向了东方!
六七十里路,若是平常行军,要走一天,注意,是白天。
可此时董卓心急如焚,全军上下抛弃一切累赘,只依靠有限的火把照明,速度竟丝毫不亚于白昼行进。
随着时间的过去,洛阳方向的天空中,那火光越来越亮!
是大将军何进动了手,在诛杀宦官么?按说不至于这样啊,他手里握着京师的禁军,宦官不过是毡板的肉,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就是中常侍抢先下了手?也不太可能,蹇硕已经死了,宦官手里没有兵权!
罢!不管是什么情况,我只管挥军疾往,到了洛阳,自见分晓!
这一夜疯跑,天还没亮,西凉步骑就已经进抵一处苑林。召来守苑的官员一问,此处是“西园”,新建的“西园八校”新军就在这园林中。董卓根本没把什么“西园新军”当回事,问他何知洛阳发生了何事,也是一问三不知,只看得城中火光冲天。撇下他,继续挥军猛进!
“牧伯!洛阳!”
大汉的都城帝阙,东都洛阳,赫然在望!
西凉悍卒们的目光越过那巍峨的城墙,但见得浓烟笼罩着京城的上空,火光虽然暗淡,却还没有完全熄灭。
“进城!”
董卓一把拔出佩剑,大声喝令着!休管他是什么局面,我西凉劲旅一旦进城,平乱首功,就是我董仲颖的!
若是平常,这个时候洛阳城门还未曾开启,但当董卓兵临城下时,却见吊桥放下,城门洞开。一群人乱糟糟的抢出来,冷不防城外一片黑压压的人潮,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往城里跑!
“董璜!追上去!”
数十骑闻风而动,不一阵,便见董璜提着一个人纵马跑到叔父跟前,一把掼在地上。
那人半天没爬起来,只哼哼着,旁边部将拿了火把往近一照,火光映出一张白净的面皮来。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董卓喝问道。
那人早吓傻了,浑身筛糠似的抖,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董璜将手中长刀往他面前一递:“前将军,并州牧在此!想活命就快说!”
董卓!
脑子里闪出的这个名字将那人骇得屎尿齐出!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嘴里胡乱说着些什么。
李儒听了半晌,就听清一句,袁绍兄弟杀进了皇宫。
他正想细问时,却听董卓一声嚎:“天子何在!”
“北,北,北去……”那人话没说完,董卓已一剑砍下!提着那带血的利刃,他巍然不动,若有所思。
猝遇此变,那西凉将校们全没了主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等他拿主意。好大一阵,董卓抬起头来,那双赤红的眼中凶光毕露!
“董璜!你带一百轻骑,往北搜索!若得见天子,无论如何,等我来!记住!必须等我来!”
数十里外,北芒山下。
此时天还未亮,昏暗中,一小片人影在野地里缓慢的移动着。等距离近些,才依稀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辆板车,正向洛阳城方向去。那板车,还是人拉的。
没走多远,听得前头喧哗。有一人立马横了器械挡在车前:“闵贡,去看看!”话音落,便有数人朝前奔去。
“是司空刘弘!”片刻后,前头传来呼声。
那执器械之人这才松了口气,护着板车与对方合作一处,继续南行。途中,陆续有官衔大得吓死人的公卿大臣,或三五成群,或引十数家人赶来汇合。到天明时,那板车上的两个少年才总算骑上了马。
“卢尚书,此去洛阳还有多远?”说话的少年,至多不超过十岁,此刻虽然仍旧难掩慌张,但比起那位来,就镇定得多了。
被称为“卢尚书”的大臣,身长七尺有余,虽然穿着公服,手里却倒提着一柄丈长铁戈!听他问,便道:“回大王,还有二十余里。”
“哦,辛苦大家了。”
卢尚书看了一眼另一匹马上,那上穿玄衣,下着朱裳,总瞪着一双惊恐大眼的少年,心中不禁暗叹。
突然!卢尚书将铁戈一横,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晨风中,隐约传来马蹄声,卢尚书将头一低,听了片刻,随即将警惕的目光投向了西面。
果然!很快,一支骑兵如狂风般卷了过来!但见战马雄骏,骑士威武,眨眼之间就抢到了近前!
那为首一骑,是个剽悍的青年,锐利的目光扫过这一群人,最终定格在那玄衣朱裳的少年脸上。他既不下马,也不说话,叫人猜不出他的用意。
卢尚书执戈在手,护于众人之前,问道:“来者何人!”
“你是谁?”马上青年反问道。
“尚书,卢植。”原来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卢植卢子干。黄巾之乱时,他被任命为中郎将,督北军五校精锐及各郡强兵前往镇压张氏兄弟的主力。因不肯贿赂宦官,被构陷夺职,用囚车押回了京师。
后来,另一位中郎将皇甫嵩在击溃张氏兄弟,班师回朝之后,将平定冀州黄巾的功劳推给了他,这才使他官复原职,如今,升任尚书。
那青年骑将显然是听说过他的大名,遂在马背上一揖手:“原来是卢尚书,失敬!卑职是前将军董卓麾下司马董璜,奉军令,特来护从天子!”
一听“董卓”二字,卢植背后人群顿时窃窃私语。他本人也是面色微变,何进要召董卓进京时,他就曾经力阻,没想到,这西凉悍将到底还是出现在洛阳!
“天子就在马上,你在等什么?”卢植问道。
董璜听了这话,略一迟疑,随即翻身下马,引那一百余众伏拜于地。卢植回身,却见大汉天子没有任何示下,只是紧张地盯着他。
“既是来护从,那前头开路,迎天子回宫!”无奈之下,卢植只得僭越了。
董璜起身之后,没有上马的意思,更没有前头引路的打算,只站着不动。卢植等了片刻,背后汉帝刘辩颤声道:“尚书,他们怎么不走?”
“西凉将士,没听到陛下的话么?让开!”有执剑的官员大吼。
董璜心下也是作难,天子发了话,他本该立即执行。但先前叔父有严令,无论如何,也必须要等他到,这可怎么办?
僵持一阵,卢植沉声问道:“西凉军是来护驾的?还是来……”
话没说完,蹄声大作!西面,尘头扬起处,一支军队蜂拥奔来!从皇帝到公卿,都将那旗号看得分明,前将军董!
正当此时,马背上的汉天子眼见大军突至,竟吓得哭了起来。慌得公卿大臣们七嘴八舌地劝,陛下,这是西凉董卓的兵马,想必,是来护驾,的?
“天子何在!”人未见,声先至,那威猛的咆哮声吓得好些人打了个哆嗦。
卢植再次折身,想请皇帝示下,可皇帝尽顾着哭,哪有什么上谕?公卿大臣们无奈,纷纷言道,卢尚书,你与董卓相识,且应付着吧,不管怎样,先回宫是紧要!
赤兔宝马如一道红色闪电,窜至天子驾前,马上董卓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当看到皇帝刘辩时,扬起一腿,跳下地来。
“子干公。”在卢植身前,他停了下来招呼一声。
“董将军,天子在此。”卢植横戈挡住。
董卓感受到了他的敌意,嘴角微扬,竟一把推开铁戈,直上前去!
忽闪出一人,挡在他面前,揖手道:“前将军,天子眼见大军忽至,受了惊吓。还请,撤了兵马再说话。”
“你是何人?”董卓瞄了一眼,见对方身形清瘦,双鬓已白,有些眼熟。“哦,前豫州
刺史刺史,王充王子师?”
“正是在下,董公既来护从天子,又何必扰驾?”王允朗声道。
“哼!”董卓不屑一顾。“诸公都是国家重臣,不能尽人臣之责,竟使天子流落至此!凭什么叫我退兵?我退了,谁来护驾!”
公卿们听他指责,都面有惭色。卢植正要说话,却见陈留王刘协开口道:“大臣们总要先回宫中再议事。”
“这是皇弟陈留王。”王允介绍道。
董卓看他一眼,又望向吓得发抖的汉帝刘辩,屈了一膝,揖手道:“陛下,恕臣甲胄在身不施全礼!前将军,并州牧董卓护驾来迟!”
“平,平……”
董卓站起身来,左右张望,他本生得魁梧,再加上长年在西陲领兵作战,以至于皮劲如铁,双目如炬,那一身的肃杀之气,骇得公卿大臣们不敢直视。
“谁能告诉我,洛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臣们都不言语,王允见状,上前劝道:“董将军,万事也等陛下还宫再说不……”
“还什么宫!洛阳城里情况不明,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负责?”董卓喝道。
“我们都从城里出来护驾,眼下司隶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以及大将军部曲已经控制了局面。”王允道。
董卓不为所动:“谁知道这些人安着什么心?不弄个清楚,天子不能回城!”
卢植顿时火起,你一个前将军,如何敢在天子和大王,以及公卿大臣面前如此强横!
“董卓!天子要还宫!你,是打算再次抗诏不遵么?”
董仲颖头也不回:“卢尚书,休要拿这话来压我。你若能办成事,又何需要我来替你遮掩?在广宗是如此,今时此地亦然!”
卢植不理会他的讥讽,执戈高声道:“天子已降明诏!臣等护从陛下还宫!”
万没料到,董卓将腰间宝剑拔出一半,声色俱厉:“谁敢!洛阳城中局势不明!天子不能还宫!”
卢植手中长戈一挺:“董卓!”
“西凉将士何在!”董仲颖一声断喝,回应他的,是数千西凉步骑整齐的吼声!
天子惊恐,公卿失色!刘辩这一夜过得艰苦,一见这阵势,以为要动武!眼前突然一黑,竟吓得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董卓反应快,脚一动就想去抢,卢植怕他有不轨之举,急探铁戈去挡!
只听一声金石交接,一剑一戈格在一起!西凉将士一阵骚动!晨曦遍洒,清风徐徐,那风声中,再次传来急促的蹄声!众人只当是西凉军又至,骇得面无人色,连卢植也悬起了一颗心。独有未上任的河南尹王允听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