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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怀璧一脸茫然,燕集这才想起她似乎不曾在桓府待过,定然不熟悉桓家的子弟。
“他在家中行五,名伟,字幼道。论起来,你得称他为五哥。”
“你二人年纪相仿?”
“他长我三岁,今已二十有二。弱冠之年便已出仕,现任南蛮校尉。”
怀璧见他眼中皆是赞赏,不由感到好奇,“他很厉害吗?”
燕集笑着看她,点了点头,“是,他为人平厚笃实,光明磊落,颇有名士之风。”
闻言,怀璧也缓缓点头。
父亲在她心里便是不折不扣的英豪,父亲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
许是想到了父亲,怀璧的眼神柔软了许多。
油灯的光透过薄纱灯罩落在怀璧脸上,燕集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是明珠一般,一双杏眼散发着异彩。
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她右眼角下有一大一小两颗泪痣。
燕集盯着那两颗泪痣,突然想到了什么。仿佛一阵风过,迷雾散开,记忆中一张脸清晰地显现出来。
眼前的少女已经全然长开了,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旧时的影子。
燕集心里像是有什么化开了,随着这江风一起荡漾着。
他怎能认不出来呢,明明从小到大都是独一无二的灵秀。
不过也怪不得他,谁能想到当时那可怜兮兮的小男孩儿原是个女郎呢。
......
仿佛天意一般,翌日便刮起了西风。小舟行进愈发顺当,当日晌午时分,便到了江津。
慧远心系佛门,不做停留,燕赋等人在渡口挥别了他,便转身登上了自家马车。
“叔父,归宗事宜定在何时?“
“我昨夜翻了翻日子,五日后恰有一吉日,那时你应当也休整好了。”
怀璧乖巧地点点头。
“原是要去谯国龙亢祭祖的,但你父不忍你奔波,早已打点好了。到了那日,只需随我到桓家的宗祠给列祖列宗磕个头便好。”
不知为何,每次一提到归宗一事,怀璧心里总有些沉闷,“这以后,我便是桓家人了吗?”
燕赋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慈祥地笑了笑,“你从来都是桓家人,这不过是个给世人看的形式罢了。说起来,我才想起一直忘了告诉你,你父生前便给你取了个桓姓之名。
“什么?”
“桓乞子。”
“乞子?”
“是。你父说你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是向上天求来的,故取乞字为名。他虽不曾陪伴在你左右,却是时常记挂着你的。”
乞子,乞子……怀璧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起已不在人世的父亲和母亲,眼眶便开始泛酸。
怀璧也算是燕赋从小看到大的,知道她是个至纯至孝的孩子。见她这般神色,便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马车行至燕府正门便稳稳当当地停下了,燕赋等人方下了车,门房瞧见主家的身影,忙快步上前有事相禀。
“使君,桓公听闻您今日到,一早便来造访了,现下正在堂屋吃茶。”
“可是子野?”
“是。”
果然,方迈入院内,便见堂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立于廊下,长手一伸便打开了檐下那个竹木鸟笼,一只小巧的燕雀扑棱而出,逃离了这四方天地。
燕赋见此,心痛又惋惜,“你这人……”
桓伊这才发现站在院中的几人,尤其对着燕赋笑了笑,毫无愧疚之感,显然是常干这事,“燕雀之志不在此,你这鸿鹄怎的也不知。”
燕赋拂拂手,不欲与他计较,“我知你这鸿鹄志在天下便足矣。“
二人寒暄着,燕集与怀璧便静静候在一旁。怀璧悄悄听着他二人的对话,觉得这倒是个有趣的人。
“燕公这次总算是尽兴而归了吧。”
“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若论潇洒尽兴,我可比之桓公不足。”
桓伊闻言便爽朗大笑,二人说话间便进了堂屋。
方落座,两位长辈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下首站立的两人身上。
燕集忙躬身见礼,“燕集见过世伯。”
因未曾谋面,怀璧便低着头乖乖等着燕赋引见。
谁想,燕赋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语气十分郑重。
“子野,这丫头便是大将军之女,李夫人所出。”
话音刚落,怀璧便顺势上前恭敬道,“仆见过明公。”
等了许久,却不见回应。怀璧有些疑惑,却也没敢冒昧抬头。
见此,燕赋忙笑着看向两位年轻人,“我与桓公有要事相商,你二人先回去吧。”
怀璧向来聪慧,顺着台阶便下了,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便随着燕集退下。转身时装作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桓伊复杂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似有不喜。
怀璧感到不解,今日不过是初次见面,为何这位桓公对她的态度这么冷淡。方才听见燕集叫他世伯,却不知是桓家的哪一位。
一个又一个问题从怀璧脑中掠过,她不由自主便放慢了脚步,与燕集落下了一段距离。谁知,刚转过门外,一道冷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她怎会在此?”
“依大将军遗愿,带她认祖归宗。”
“燕参军可别忘了大将军是因谁而死。”
怀璧心里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
“且不论那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终归是……”燕赋重重叹了口气,“稚子无辜。”
屋内似乎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话音响起。怀璧抬头,见燕集站在不远处等她,忙快步跟上去,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正在屋内归置行装的玉姑听到动静回过头,便见迈进门来的怀璧小脸紧绷着,秀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女郎这是怎么了?”
怀璧送出一口浊气,拂开宽袖,沉重地坐下。
“玉姑姑,你可知我父亲故去的原因?”
“曾听闻是病故。”
这便没错了,她也听说是病故。可那人说的话是何意?莫非父亲之死另有蹊跷?再联想他对自己的态度,莫非此事跟母亲有关?不,不可能。怀璧自己在内心否定了这个想法。母亲不可能这么做。
玉姑看着愁眉苦脸的怀璧时而出神,时而摇头,不由得感到担忧,“女郎,究竟发生了何事。”
怀璧沉思了片刻,抬头看向玉姑,眼神清明却难掩痛色,“玉姑姑,父亲或许是被人害死的。”
五日后辰时,燕赋与怀璧便出发前往桓氏宗祠。
万事妥当后,怀璧自蒲团上站起来,却见燕赋久久凝视着神龛上的某一处。
怀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桓温的灵位所在。
怀璧想了想,终是把这几日来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叔父……”
燕赋的影子动了动,扭头看向怀璧。
“我父亲究竟是因何而死?”
燕赋的身影再次僵住,目光沉沉,似乎很难开口。
“那日我无意听到了你与桓公的对话。”怀璧也顿住了,似是不忍说出口,“父亲之死是否...是否跟母亲有关?”
至此,燕赋沉沉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我原想等你再大些再告诉你。罢了,现在说也无妨,终归是要知道的。”
说到这儿,看向怀璧的目光满是怜惜与不忍。
怀璧心里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接下来她便听到了改变她一生的话。
“你父亲母亲,皆是被毒害的。”
怀璧当即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此刻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父亲的死不寻常,她这几日来便已猜到,此刻听到不过是愈发肯定了而已。可母亲,母亲怎么会?母亲怎么会中毒?
“他二人中的是同一种毒,名唤附子。”
......
“附子?”玉姑眉头紧锁,红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和了然。
怀璧见她这般神色,连忙问道,“玉姑姑你知道这东西?”
玉姑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自宗祠回到燕府,怀璧便把今日所听到的都告诉了玉姑。二人也从一开始的相拥而泣慢慢冷静了下来。
“附子乃是一味常见的中药,若运用得当,便可祛风寒湿邪,回阳救逆。但其本身含有剧毒,食之不当,便会致命。”说着,便看向了怀璧,脸上郁色更甚,“关键在于,这附子多产于蜀地,且以蜀地的最为地道。”
怀璧当即扬眉道,“那又如何?我就不信偌大个荆州我还买不到一味药材。”
“可是女郎,如此精通这附子的用法的,怕是只有蜀乡的人啊。”
怀璧沉默了。
没错,这附子虽有剧毒,蜀地的人却以之为菜,皆能熟练把握用量。
而燕叔父说,父亲与母亲的毒皆是日积月累,一朝毙命,这便要求每次下的毒不能多也不能少。少了没效果,多了一下就死了,由此可见这下毒之人对附子药性的熟悉。
母亲身为一个蜀地长大的人,自然难免被怀疑。更何况她有下毒的机会——父亲去看她的次数比去桓府还多;也有下毒的动机——以报亡国之仇(虽然她已经生了仇人的小孩);更有甚者,她还有下毒的前科(虽然那是所谓的计策,可旁人又不知内情)。
更要命的是,母亲一死,便是死无对证,整个事件陷入僵局。
冷静下来,二人都想到了这其中的种种,屋里一时陷入死寂。
怀璧在心里叹了口气,母亲这黑锅怕是背定了。
“女郎,接下来作何打算?”
怀璧不由苦笑,还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