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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慢慢的行驶在路上,一切的嘈杂都失去了声音。他闭着双眸,有淡淡的香气传过来,那沁人心脾的香味混合着她白色的影子,慢慢的飘到他的心里。
叶昕洛永远都忘不了,初见她的那日,春光明媚,一如她脸上绽放的笑颜。那时候的娘亲刚刚搬入王府佛堂,那一年他十五岁,她九岁。
她站在相府花园的石栏上,手臂张开,做着飞翔的姿势,慢慢的沿着石栏行走。一旁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小姐,你不可以的……”
“素旸就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她专注的盯着前面,面带天真的笑容。
那个小侍女随着她小心翼翼的走,两只手臂架在空中,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他就和她的兄长走在一起,那时苏相和爹爹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因为先帝还在,爹爹没有办法架空皇权。
她面上的笑容甚是好看,虽然带着稚气,但是她面容雪白,虽只有九岁,却比别的女孩子多出一什么来。他听苏少爷说起过,自家的这个妹妹很是顽皮。终究还只是小孩子……对这个世界能有什么认知呢。
她的身子很轻盈,很适合跳舞,不然是无法在那么窄的石栏上走那么长,而她身边的小侍女看起来似乎是练过武,那步子倒是很重,四肢也不是那么柔韧。他正纳闷为何苏渊会让自家千金的侍女学武的时候,那边已经传来了清脆如同黄鹂般的声音,“哈,哥哥……”
身边的男子抬起头来,眉眼带笑,“瑾儿,又在顽皮!”
“哥哥……”苏玉瑾一下子便跳了下来,蹦蹦跳跳的走到他们身边,张开双臂,“哥哥抱我!”
苏少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还是将她抱起来,“小王爷,失礼了!”
“哪里。”他轻轻一笑,哪知对面的小女孩柔嫩的手便扑了过来,打在他的脸上,“这个哥哥真丑!”
他这下算是彻底呆住了,想他身为王府独子,自小容貌俊美,今日她竟然如此说他,他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但是又不好发作。
“瑾儿……”苏少尴尬的笑着,然后转向他,“小王爷,童言无忌!”
“还是哥哥最好看……瑾儿最喜欢哥哥了……瑾儿将来要嫁给哥哥做新娘子……”
苏少这下是再也笑不出来,只是将她放到地上,在一旁等候的侍女早已经笑的面脸通红,苏少眼神一冷,吩咐道,“带小姐回房!”
苏玉瑾却又抓住苏少的袖子,脸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容,那样的笑容是如此的明媚。“哥哥,今天陪瑾儿吃饭,瑾儿不要娘亲陪。”
“怎么?”苏少俯下身来,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摩擦,“娘亲又骂你了……”
“瑾儿讨厌娘亲给我找的那个师傅,他什么都不会……可是娘亲说那是京城最好的师傅,不把他撵走。”
他看着她瞬间变得委屈的神色,有些好笑,京城最好的师傅不是严师傅么?他这人脾气古怪的紧,从来只有他挑弟子的份,这下倒是遇到克星了。
“瑾儿,你想要严师傅会什么?”
“我今日在诗经上读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我问严师傅,凤为何要求凰?他只一句便敷衍了我,只说我太小还不懂。正是因为不懂,我才要他教我……”
那时的她能将一首琴曲《凤求凰》娓娓道来,不急不躁,口齿清晰。想她那时候便是聪颖了。情爱之事,她那么小,怎么可能懂得呢?“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他轻轻的念到,声音有些轻快,竟是模仿着那时的她念的。
不想七年后,这《凤求凰》竟一语成箴,成了他与她最真实的写照。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现在的他正在思念着她,那样深切的思念让他的心那样的痛。什么时候,她才会和他一同双飞,结为夫妇,做那恩爱的交颈鸳鸯。什么时候,她才会与他形影不离,哺育生子,永远做他的发妻。即使让他放弃这江山,他也想与她远走高飞,然而现在他不过是在徒然的悲伤罢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慢慢的抬头,曾经的一切都已经化作烟灰飞散的天空中。那些年她的纯真笑脸,都已经没有了。从他见她第一面起,他便已经无法自拔。在此后长达七年的时间里,他暗中关注她,即使她足不出户,他也想尽了一切办法。得到她画像的那一刻,他是如此的欣喜,那个当年纯真的小女孩,已经倾国倾城,成为这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那些见不到她的夜晚里,他在昏暗的光下拿着画笔一遍一遍的临摹她的画像。她的眉眼,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轮廓,她圆润的耳珠,他要比她熟悉她的脸,她的身体。那些思念像是疯长了的毒草,缠绕着他,让他越来越无法呼吸,无法自拔。爱她,爱她……他的身体都在叫嚣着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她不懂。他好想,把她在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让她再也逃不开,躲不掉。
那样残忍的惩罚,她要他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他怎么能办到?在得到她之后,在经历那样的美好之后,他该如何做得到。她是个狠毒的女人,他好恨,恨她的狠。原本以为他们会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现在,他们成了这世间离得最远的两个人。
马车外小厮轻声一喊,“小王爷……”方才他已经将马车停下,分明已经到了王府,便该等小王爷自己下来,如今倒是怎么一回事。王爷莫不是出事了?
他轻轻掀起帘子,那小厮已经跳在了地上,叶昕洛慢慢下车,王府的管家就迎了上来,“小王爷,你昨夜留在府里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走了?”叶昕洛皱紧了眉头,难道他不想知道苏渊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犯下这通敌叛国的罪名?
那管家自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来,“小王爷,这是那人留给你的!”
叶昕洛收了那信,快步走到府内。身后的管家突然开口问道,“小王爷,今儿个是王妃娘娘的四十生辰,您看……”
叶昕洛顿住了步子,只是一瞬,他的声音冷冷的,“本王知道了!”
印象中的娘亲是什么样子的?温柔贤惠,端庄有礼,她的身上有一种娴静的美丽。但是,爹爹却一直留恋在外,从不曾正眼瞧过她。即使爹爹永不纳妾,她独守空闺,自然心神不安,憔悴了许多。以后,他每次去瞧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直到后来,她搬入佛堂,他便再没有见过她。已经七年了,对吗?
他来到王府的佛堂,抬眸便见匾额上的三个烫金大字,“清心居”。在这种冷清的地方,如何不清心。朱红的门前是长长的枯草,她原本是该享受着荣华富贵。却因着一个贪婪好色的男人,毁去了自己的一生,她该是恨着爹爹的吧。就像是,苏玉瑾恨着他一样。
他上前一步,正想敲门,门却开了,一个妇人将门拉开了,瞧见他,竟满心欢喜,“小王爷……你来看王妃娘娘了。”
“念玉姑姑……”这妇人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便是娘亲身边的侍女,念玉。
“咚咚咚……”敲击木鱼的声音低沉的传过来,一下又一下,沉重的砸在他的心底,他慢慢向前,简陋的院子里只有几个石凳和一张石桌。脚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英俊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冷意,王府里的佛堂竟然如此的冷清。清心清心,莫非她住在冷清的地方,便清心了吗。
他慢慢走到大堂内,一个金色的佛像放置在正中央,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冉冉升起几缕青烟。若有若无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的眼睛放在跪着的那个女人身上,穿着青色的衣袍,黑色的发垂在肩上,他从那团青丝中竟然看到了白发。四十年华,再不是当初,她已经老了。却是这样,岁月不曾饶人。她纤细白皙的双手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他走上前去,身后的念玉叫了一声,“王妃,小王爷来看您了!”
敲击木鱼的声音瞬间便停了下来,但是只是一瞬,并没有多久,便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先上柱香吧!”
念玉一听,当下便从旁侧拿了香出来,燃上,交给叶昕洛,叶昕洛走上前,慢慢的拜了三下,然后将香插进香炉里面。
“娘亲……”他轻轻开口,似乎是想唤醒她。
她没有睁开眼睛,手中的木鱼却是停下了,她站起身来,念玉将木鱼拿过去,“王妃,我这就去泡茶!”
“不必了!”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一如七年前她对他的态度,他的心狠狠地疼了起来,“娘亲……”
“洛儿,”她看着他,目光清冷,面无表情。曾经的娘亲,会对他笑,那样美丽的笑容,当真已经成为过去。他抓不住,也留不住,更停不住,它失去的脚步。
她想说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那些话他一定不想听。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若无他事,你以后便不要再来了。”
念玉一惊,“王妃,小王爷好不容易来了,你怎可这样说呢?”
她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冰冷的说道,“我尘缘已断,早已经不是王妃,不是你的娘亲!”
叶昕洛身子一僵,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念玉清楚他的性子,在一旁正要劝慰,却被叶昕洛冰冷的眼神制止,他的眸中划过一抹凄厉的神色,“既然如此,是我打扰到你了!我以后……不会再来!”
她站在那里,听他转身奔走的步子,手中不停的转动着念珠,口中念念有此,一滴眼泪破碎在空中,她做不到,要想了断尘缘,便是四大皆空。如今,却还是如当初那般。也许是佛祖都见她心不诚,不想点化她吧,因为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逃避。
不想看到那个人丑恶的嘴脸,凭什么自己将最美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他,他却这般肆意践踏。这是多么的无法饶恕,那是她最心爱的儿子,可是她却只能冷眼相待,只因为他是他的爹爹。他们三人,从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即使荣华富贵永享不尽,即使万人尊崇,她还是办不到在与他们纠缠下去。也许这样,便是最好的选择吧!
念玉站在她身后,有些责怪的说道,“王妃,小王爷好不容易才来,您这是何苦呢?”
何苦?是啊,她这是何苦呢……“念玉,他成亲了吗?”
念玉听得出来她还是关心他的,心情大好,“还没有,照小王爷这样的年纪,该是快了吧!”
“他和苏玉瑾有婚约?苏家那丫头应该到了出嫁的年纪吧?”
念玉听得她提起苏玉瑾,一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现下倒是有了机会,“苏家,早已经被灭门了!”
“什么?”她的身子突然间剧烈的颤抖,手中的念珠在她用力之下突然间崩断,珠子噼里啪啦的散落下来,清晨的阳光微微射进来,珠子在冰凉的地板上投下阴影。她一下子便跌倒在方才跪的那个垫子上,“那晋阳她……”
“晋阳郡主和苏相,还有苏家少爷少夫人,都被杀了!只有苏玉瑾一人逃了出来,进了天香楼!”念玉见她面色惨白惨白的,知晓她现在的心情,“小王爷似乎对苏玉瑾很上心……是三天两头往那里跑,把王爷气得不轻!”
“他因何罪被满门抄斩?”她是不相信的,曾经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在自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两个人竟然都已经离开人世。
念玉这下噤了声,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抬头,看见她犹豫的脸色,“但说无妨!”
“通敌叛国罪!”
她的眼神瞬间便冰冷了下去,是何人所为,她已经再清楚不过。
他步伐飞快,竟是像发了狂般,她们都不要他,娘亲也是,苏玉瑾也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即使对苏玉瑾,他也已经尽了他自己最大的能力在保护她,不想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为什么,她们都要抛弃他呢?
他抬眼便看到一株梅树,梅花还没有要开的样子,他停住步子,想起那日,他撕去她衣服时,肚兜上的那株红梅,他的手瞬间便篡紧,银色的丝线泛着冷光缠上梅树,手狠狠地收紧,这根银丝是啐了毒的,他不要看到它盛开,那样,他会想起她,那个该死的女人将他弃之不顾的女人,无法饶恕,无法饶恕。他怎么可以就这样,随了她的愿。
收回银丝,一封信掉落在地上,眼下他的情绪已渐渐平复,拿起信封,撕开,取出,展开,上面的字很是挺拔,他看着那心的内容,面色变得铁青。他将纸揉成一团,扔到面上,水慢慢将纸浸透。
楚天阔不屑他提供帮助,果真是太过天真。这件事没了他,便查不出来。爹爹的动作要比他快,销毁证据是很轻易的事情。他在京城根本找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只是徒劳罢了。以为做完这个案子便可以和苏玉瑾双宿双飞,还说要帮他养孩子。他叶昕洛的孩子他配养么?他黑色的双眸中,划过无边的冷意,他冷冷地看着河面,手指渐渐握紧。她不打算饶恕他,他凭什么要让她如愿以偿。说要他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为何要在他面前出现。
苏玉瑾这个女人,太过聪明。出现在王府门前,时辰正好,不紧不慢,还那般洒脱淡然,现如今看不过是她耍的又一个手段吧!那日,蓝玉打她,分明就是她算准了时机。他身居官场,怎么可能会识不破她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