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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缭绕,鸡鸣清亮,青螺村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保长王家贵早早就被手下保甲队员喊起来了,今天要将昨夜里抓到的贼子押到溪口镇。这样的美差,可让王保长高兴坏了,刚好去顶镇上刘老爷预定的壮丁,这次这个价钱可比上次高得多。刘老爷前几天还说,若能尽快办好,另外还会赏几块银元给手下人买茶喝。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且,昨天夜里,陈少爷采纳了谢特派员的建议,对保甲队进行了裁汰和重组。
重组后的保甲队只剩下八个人,八个人中,倒有两名是陈家的家丁,他们平时不会在编,有事才会到场。这就是说,保甲队里王家贵能管辖的,包括他自己在内,实际上只有六个人。
人数虽然少了,但陈少爷说了,饷钱不变。村里原先出多少钱粮,现在照样出多少钱粮。这样一来,实际上每位成员的待遇,反而上升了些。外快也能分得多些。
另外,令王家贵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牛二这个半条命的,也被清华少爷塞进了保甲队,任副队长,统领两名队员,其中一个是柱子。这样一来,王家贵作为队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名能叫得动的手下。
昨夜,李大牙死了,他那支“六连响”,在牛二手里走火,擦伤了留学生大少爷的肩膀。
众人纷纷对牛二怒目而视,牛二立即作揖躬身忙不迭地赔不是,好牛二,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就揣着“六连响“一溜小跑地回了家去,去拿家里祖传的刀伤药。留下家丁队长刘头他们在陈大少爷身旁来回踱步,担心不已。
牛家祖上,本是明清之际的大汉奸吴三桂军中的医官,医术极其高明。那吴三桂先是引狼入室,为满清夺了明朝的天下,受封平西王,封地云南。不久,康熙登基,实行削藩,逼反了吴三桂。开始时,清廷节节败退,吴三桂的兵锋一度割裂半壁。后来湖广战场失利,牛家先祖与大队失散,流落到这罗霄山中,在这青螺村安顿下来。
牛家祖传的刀伤药和正骨术,在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牛二父母双亡后,他也正是靠着这点祖荫,加上刘家兄长的庇护,才勉强活下来,并不致于受外人欺凌太过。
待给大少爷包扎停当,陈清华想起那支“六连响“,牛二吱吱唔唔地说,刚才心急之下,也不晓得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见他死猪不怕开心烫的样儿,陈清华也无语了,只能一脸无奈地看着谢宇钲。
谢宇钲见状,知道暂时是别想搞到这支枪了。虽然心下不快,也只好就此揭过。
今天一大早,牛二就带着柱子两人,在村里巡逻开了。
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牛二仨人,还特地在王家贵家门附近,走了数个来回。见他那耀武扬威的样儿,王家贵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了他腰间那把左轮,王家贵更气得连饭都吃不下,直接将手里的饭碗墩在桌上,倒把他婆娘吓得不轻,以为自个儿又哪里招惹上他了。
王家贵瞪着牛二仨人的身影,恨恨地想,混蛋,得了李大牙这支枪,居然都不知道拿来孝敬他老表叔。这个挨千刀的,看以后怎么收拾你。
现在,吃过早饭的王家贵,早带着他能叫得动的三名手下,押着壮丁,在村口上了竹筏,往溪口镇去了。
日头一竿子高的时候,村后的土地庙方向忽然变得人声嘈杂,其间夹杂着萧萧马鸣。陈清华告诉谢宇钲,山里人盼望已久的马帮,今天,总算来了。
这支马帮的头领刘大疤是旧识,在这罗霄山脉方圆几百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次,他们是从粤省北上的,会在青螺村逗留一天两天,然后还会继续往北走。也就是说,马帮登程上路的时候,谢宇钲也可以随着一起离开。
谢宇钲自然喜出望外,便随着陈清华去找那马帮的头领。
来到土地庙前,见了长达半里地的地摊儿,谢宇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马帮客们带来了山外的货物,主打的是生活必需品,像盐巴啦布匹啦,有男人们喜欢的东西比如烟丝啦酒类啦,有女人喜欢的胭脂腮红啦针头线脑啦,还有顽童们喜欢的拨浪鼓呀翻跟头小人呀之类的玩具.....琳琅满目,花样繁多,令人应接不暇。
马帮客们出售山里亟需的物品,同时也收购山里出产的山货。
喜出望外的村民们,纷纷把自己平时打的各种山货从家里翻出来,提着抬着挑着推着来交易......马帮客的到来,为深山里的村寨带来了奇妙的活力。用那些经常往来山里山外见过大世面的厉害脚色的话来说,这等热闹繁忙的场面,别说衡阳城和赣州府,就是那省府南昌、大埠武汉的寻常街市,那也是远远比不上。
见谢宇钲脸上满是讶异,陈清华难掩嘴角的笑意。
这些马帮客们,每次都是满载而来,满载而去。
在陈清华的记忆中,幼年时他和玩伴们仅有的一点零花钱,会在马帮到达的半天时间内,全部跑到马帮客们的口袋里去。
然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便终日在这些地摊之间留连嬉戏,直到数天后恋恋不舍地目送马帮商队扬长而去。
随着马铃渐行渐远渐无声,面对漫道如铁的山路,孩子们总是失了魂似的怅然若失。
这些马帮客和他们带来的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给幼年陈清华带来无尽欢愉的同时,也给他插上想象的翅膀,越过巍巍罗霄,飞到那繁华无比的山外世界。
路两边都是摊位,没走上几步,几个马帮客就认出了陈清华,一个个笑逐颜开,纷纷招呼:
“哎呀,这不是陈家大少爷吗,这些年都跑哪儿去啦?没见个影。”“呀,都长成大人模样了!”“大少爷,快过来,快过来,瞧瞧我这从广州进的货,包你喜欢!”
这当儿,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得了吧你们几个,就你们淘的那点广货,也敢在大少爷面前显摆,羞不羞啊你!大少爷,我从香江带了点南洋燕窝、爪哇干果,帮我品鉴品鉴!”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只见他眉额上一道硕大的刀疤,头上的蓝布巾也不能完全遮住,身上的对襟褂儿补丁摞着补丁,腰带上别着匕首短铳,脚下套一双千层底布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精明强悍之气。
这汉子一边向陈清华打过招呼,一边舀起一勺红沙糖,倒进硕大的秤盘里,然后一手拎秤,一手调整着秤铊的位置。就见那秤杆尾高高翘起。他咂着嘴,对摊子前的两个妇女嚷道:
“价钱明讲,足斤足两。两位大姐看好了,我刘大疤的秤头,可是毫厘不差,跟我刘大疤买东西,你就放一万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