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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到窝棚附近,由于小路实在难行,封华没再跟上去,与习二交代了两句,正要道别时,却听见盗石回过头来,孱弱地与她说道:“封姑娘,我盗石欠了你一条命,这辈子都感激在心。竜骨一事,对不住了,可我之前欠过别人一个人情,必须得还。”
封华点点头,闷声道:“我对那块破石头没什么兴趣,你若真觉得欠了我的,就把手留下,把它们算在我头上。”
盗石轻轻一笑,“封姑娘真爱开玩笑,我答应你,这双手我会留下。如果你改日有空了,记得来找我,我有一件东西想交给你?”
“总不会是竜骨吧?”她打趣道。
“我一身本事,想找个传人。”
封华赧然地笑开,“劝盗大侠三思,毕竟我已经有四个师父了,可惜个个都不是活人。”
“……”盗石霎时怔住。
“哈哈哈哈……”却是宋夏丛爽朗的大笑开,“我听说过克父母克妻儿的,倒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克师!”
封华扭着一看,旁边正好有一条被冰覆盖的阴沟,她想将他翻下去,好试一试这天够不够冷,这冰冻得够不够厚。
但最后还是费劲忍住了。
她怕暗算完了,还得自己动手捞,她怕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宋夏丛,我该送你上哪?”
“城西千树村。”
封华身子一颤,出于本能的吃了一惊。
城西千树村,那里不正是梅轮的地盘吗?
“你去那里做什么?”她机敏的追问。
“我说过了,哪里有竜骨的消息,哪里就有我。”
封华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引诱,但她仍然不可救药的上了他的当。
鉴于千树村的偏僻,路途着实有点远,封华觉得她是不可能在如此雪夜推着他穿过无数的雪花与酷寒,成功抵达那个地方的。
也许他们还没到达,就会先冻死在路上。
正当她略带遗憾的将顾忌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时,他却是蛮有自信的说道:“放心,这些小事我早就准备好了。”
当他们掉头,行过一路长长的沉默,封华一直满心疑惑。
直到她看见路口处幽然停着的马车,两侧车轮漆刷成艳丽的橙红色,像极了两团明艳的火苗。
车上没有车夫。
它孤零零的停在那儿,如同黄泉道旁常见的鬼火一般,默默无闻的杵着不同,兀自守护着什么东西。
封华埋下头看了他一眼,想要从他脸上读出一种确认,最后由他亲口承认:“那是火仙门的马车。”
“你倒是周到。”封华一面埋怨他,一面伸手想要将他整个人抱起,岂料却是被他一掌推在了肩上。
“不用了。”他单脚站着跳了两下,紧接着嘟囔道:“我只是断了腿,又不是残废。”
他以古里古怪的姿势支撑着身子坐上了马车,挪着坐到了座上,直到一切稳当,才纾出好大一口气。
封华目睹着他这副模样,突然心生悲怜。
她主动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刚想为他放下挡住寒气进入车厢的厚布帘,却被他轻声阻止。
“就让它这样吧。”他说,“我想看着前面的路。”
封华扭头瞪了他一眼,“我不会拐了你的。”
他粲然一笑,“拐了也无妨。只要沿路有你,去什么地方都行。”
油腔滑调!
封华只感到一阵恶心,身上不由自主的泛满了鸡皮疙瘩。
可真正让她感到讨人厌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去往千树村的这一路,她一直都能感觉到脑袋后方有一道炙热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紧锁着她。
一路上,他的目光如同一绺越来越大的猫毛,一刻不停的抚摩着她的后颈窝。
直到后来这种让人越发难以忍受的骚痒甚至蔓延到了她的心尖上,她终于忍不住勒住马匹,回过头将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却发现,原来他早就已经睡着了。
难不成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封华的嘴角不禁弯出一个带苦的微笑。
她默默地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转念又想,也许这份错觉正是基于成见与敌意,才会悄然的变调。
她总得为他的突然出现与这些精心安排想出一个最合理的答案。
而“钟情”于她,不正是最妥当的解释么?
于是她再一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那张清俊的扁脸上,竟然生着两道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深刻的法令纹。
这两道纹路莫名其妙的为他过往留在她记忆中的各种时机下绽放出的粲然微笑悄然镀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悲凉。
这两道深深的痕迹里,不知穿插着多少关于曾经的悲哀,封华不忍细问。
又是一个强作乐观的人。
隐约之间,这两道纹路竟勾惹起她心底的伤事,使她被动的记起了严繁雨,记起了那天在秋尾的阳光与风中,一边写着“乐”字,一边悄然流泪的那位“爷”。
她想严繁雨了,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在这条通往未知的雪道上,在一路链条声紧紧跟随的寂静的未知的夜里。
她的胸腔突然涌入一大片雪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好通过湿濡的眼眶来纾缓内心所感受到的这一层压迫。
真正的雪花随着有一阵没一阵的风送上她的脸颊,是那样刻骨的寒冷。
四下阒静,堪比她被白瑞捞出三途河的前一瞬间,或许比那时还要静。
严府仿佛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还有许多她认得与不认得的客人,他们盛装出席,他们出现,他们口诵赞言。
时间在这个雪夜疯狂地倒退。
退回到了她头一次参与严府夜宴的那个夜晚。
犹记得,那一晚送她前去的是有余。
有余还在,严府还在,可是严繁雨已经不再了。
她仔细留意着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诡异的被人一直盯着不放的感觉却又再度回来了。
于是,她又一次的停下,并且,索性放下了布幔。
反正这人已经“睡着”了,放不放下布幔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她收回心事,狡黠的想。
同时注意到,千树村还有很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