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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凌生在床上躺了九天,一身深深浅浅的伤随着白月忙前忙后逐渐好转,精气神同样恢复得不错,相比头两天床上的苟延残喘,等到下地的时候可谓是健步如飞。
这是姬家少爷在府中待得最久的一次,以往除夕夜都能逮空出去遛遛,如今有人端茶送水、悉心照料,不必去对着森森刀剑打坐,还有美娇娘日日前来探望,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白月如只蜜蜂一样整日在厨房打转,不厌其烦的做着药汤,一口一口吹冷后送到姬凌生居所,伺候时动作如猫挠,生怕弄散了少爷的身子骨。
天冷时门窗每每被风破开,少女就一遍遍关上,瘦小身板没被吹倒,反而越发挺直。天热时更是劳累,姬凌生得出去晒晒,白月绞尽脑汁没能把阳光引进来,只得搬来太师椅放在院中,搀扶着姬凌生出去坐下,天黑再扶回来,门槛不过两寸高,却格外小心,唯恐手忙脚乱摔了他。
所幸姬凌生手脚不便,嘴不闲着,总能冒出许多奇闻异事,引得她发笑。
白月这辈子,除却偌大姬府,再无他处。
雪玉每日都来,无一例外都是朝露时分。姬凌生好转之后,松一口气的同时,老板娘总放不下那些银票,等到晌午雪玉阁人声鼎沸时候,她就该回到钱眼里去了。
姬凌生则睡不得安宁,不知这姑奶奶怀了何等懊恼愧疚,话说不了几句就要哭上两声,好话赖话说尽都不济事。
柳若兮来慰问过几次,笑容温婉可人,似心头郁结烟消云散。姬凌生这才看出一点修道人心性坚韧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灵根三道四道就犹如巨大鸿沟,自己与面前女子的云泥之别,迫使姬凌生无法生出非分之想,不过明面上的便宜没少占,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子,对姬凌生的炽热视线,柳若兮已然习惯。
又过了几日,姬凌生已经能痊愈得七七八八,能下地行走了。
白月又喜又愁地为姬凌生披上袍子,姬凌生摆摆手,三伏的天穿上这身不消半日就得染暑发痧,重新回床上躺着。许久没兴风作浪的姬家少爷站在原地扭扭胳膊,甩甩腿,顿感无病一身轻,扯着嗓子怪叫两声。
少女在旁扑哧一笑,姬凌生不觉难堪,察觉到少女不经意露出的疲倦,姬凌生皱眉道:“抢着干这么多活作甚,是有人拿着刀子欺你么?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不得以为我这狠心主子刁难丫鬟”,声名狼藉的姬家少爷当然不在乎多点骂名,只是当笑话说与少女听,沉吟了会说道:“要不再招个丫鬟?”
没想到白月个头娇小,嗓门大得出奇,“不行!”,姬凌生被唬得一愣,这丫头怎么现在连自家少爷都敢吼了?
姬凌生努努嘴命令道:“那你先去歇着,此事再议。”,白月找不到反驳之词,只好答应,朝姬凌生做个鬼脸走出房门,丝毫没个任劳任怨的丫鬟模样,越过门槛时还留下一句胆大妄为的话,“不准再找丫鬟!”
姬凌生啼笑皆非,这小妮子真是要反天!不过那番话不过玩笑,就算白月欣然同意,他也习惯不来,六年如一日的陪伴,换做其他女子哪有小月儿一半贴心,想到这姬凌生越发预料不到,如果白月出嫁,他会作何感想。
走到院子里,日沉西山,躲进晚霞里不再出来,未被染红的半边天立即繁星点点,隐约可见北斗星宿。
晚风自思岳峰吹下,开始还凌冽,过了城中到了城南就逐渐细腻了。就着那张风吹日晒的太师椅,姬凌生蜷缩其中,仿佛灵髓荡净,通体舒泰。
忽记起一事,姬凌生猛然睁眼,左手放在眼前,喃喃道:“黄道二星?”,姬凌生又抬起右手,闭上眼,试着静气凝神,不消多会,仿若有着三花聚顶,醍醐灌顶的感觉,睁眼却两手空空,跟做梦一样。
事实上,他从无灵气在体内体外运作的经验,黄道一星是天生的,黄道二星更是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已经水到渠成,宛如鲸鱼吞吃小虾似的,一步到胃,到底什么味道,没法考究。
在家待得生锈的姬凌生抻个懒腰,眯眼道:“月落小河西,水朝大江东,仙人指我与长生,痴笑白头才百年。这般潇洒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又躺了会,姬凌生坐不住要起身活动,发现右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人。柳若兮双手轻垂,眺望夕阳,比平日里更具仙人之姿。姬凌生望着夕阳打在她脸上,泻下一片黄昏,半响缓过神来,瞧见她正巧笑倩兮对着自己。
“真的不换?”,仙子似乎开金口了,姬凌生茫茫然地迟疑摇头。柳若兮双眸眯成一条缝,清脆笑着。
姬凌生彻底失魂落魄,柳若兮不羞不恼,任他看个痛快。
最后还是柳若兮先开口,“我今晚就走。”,姬凌生一怔,叹了口气,连胡乱吟诗的高雅兴致都没了。柳若兮住了半旬,姬凌生躺床上就能见着那般绝丽景致,一下子没了觉着有些遗憾,癞蛤蟆固然得有敢把天鹅拖下水的胆魄,可前提这天鹅是在地上走的,而不是天上飞着的。
柳若兮依旧笑着,看不出悲意,见多了大起大落,别离就不怎么动人了。兴许多年后记得这儿有几位故人,或是几堆白骨,还有个故作洒脱的公子哥,她想着假定姬凌生尚可修行,还是这般性子,他日再见会是怎样光景,想着想着,柳若兮又不笑了。
思岳常常有被贬谪出去的官员,每次瞧见那些弄得如生离死别的场面,这时候姬凌生肯定得远远喝骂两句,大概是在骂要滚就滚,别他娘的哭魂招鬼。姬凌生闭口不言,与家父聚少离多,可也没吐露过保重二字,如今诀别,更说不出口。
惊艳绽放无言凋敝,在小小南地中,柳若兮注定是个昙花一现的仙子。
一颦一蹙一笑一肃都是绝美的柳若兮再度开口,“我那个朋友想见你。”
失落中的姬凌生惊咦一声,皱眉问道:“为啥?莫非看我骨骼清奇,想收我为徒?”
柳若兮似没有打趣的闲情,只是默然,一会才道:“我也不知,不是他,我兴许还不认识你,找你应该不是坏事。”
姬凌生打了哈欠,撇嘴道:“不去。”
柳若兮毫不惊奇,显然早知如此,暗自摇头,对姬凌生摇头一笑:“我早猜到如此了,而且他说如果你不去的话,就让我……”。
姬凌生手一摆,抢断道:“带路带路。”
天子脚下思岳皇城,达官贵人们怕树大招风,不敢摆大架子,住着大门大户也不敢豢养太多奴仆,可至少能拉得出几十号人来。偏骗姬家独树一帜,落在城南大道上极好的位置,可整个氏族主子加家丁,一只手数得过来,门口自然没有侍卫,姬凌生何时出了门,跟谁出了门,无人知晓。
他跟在柳若兮后面,懒得去思索,见招拆招就是。
柳若兮走得很慢,姬凌生也不着急,连走哪条路都不去留神。
磨蹭了近两个时辰,举头一望,是那座老记不住名字的古刹,城北他不常来,比较张灯结彩的城南,这儿无趣得紧,大概是听不惯延绵不绝的诵佛号,闻不来飘绕不散的敬神香,姬凌生一到城北就犯头疼。
柳若兮回头看见姬凌生正苦苦皱眉,不由失笑。
寺庙背后靠山,高逾千仞,飞鸟难渡。思岳皇城依山而建,北面便是这座号称思岳国第二高山,只称思岳二字,凭人力爬到山顶者皆为大毅力者,这山,姬凌生没上去过。
柳若兮没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门前停下,直接绕过,往山脚走去。姬凌生胸闷烦躁,欲转身离去,又想了想柳若兮的玄宫修为,还是忍了下来。柳若兮到达山脚,回头看了看姬凌生,示意他跟上。
姬凌生重呼口气,神色不耐地跟了上去。
夜里飞虫极多,扑来扑去不胜其烦,姬凌生拿手去赶,一时赶不尽,又嫌它们闹嗡嗡的烦,便一路手舞足蹈。
一个时辰之后,姬凌生渐渐麻木,无精打采的在后面远远吊着,柳若兮一回头就能瞥见姬凌生火大的表情,不禁莞尔,继续赶路。
姬凌生无心发现柳若兮步伐和脚程始终不变,自己虽还有余力,脚底开始泛起一阵阵酸麻,再过一会怕是无法走得轻松写意了,能不能登顶都是两说,心底暗叹,修士与凡人最本质的差距就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姬凌生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滴落,悄无声息的湿了衣领后背,姬凌生尽力不让腿颤抖,因为一松劲就会倒下去,在柳若兮面前他还是想留些面子的,心中估摸着差不多快到山顶了,痛恨这山何苦堆得这么高。
到了山顶时,姬凌生跟趴在地上没什么两样,最后一截路怎么上来的不甚清楚,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熬到了头,像是小时候听老爷子说教的苦日子。姬凌生挑眼望下去,恰好可以一览思岳的全貌,此刻天色大暗,脚下星星点点一片。
断崖边站着一人,只看得清一身麻衣,姬凌生心头紧一下,这家伙倒会挑位置,鸟瞰全城,这他娘的是皇帝的位置啊。
前面那人转过身来,一张淡然带着笑意的清秀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