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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禹州城外的难民越聚越多,对于钱粮医药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府衙仓库里的储备物资眼看就要撑不下去,而这洪水却不知何时才会退去,难民返乡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禹州的知州大人可谓是头发都快愁白了。
不知谁人暗中献上一计,恰好解了禹州知州的燃眉之急,只见由知州夫人牵头,在城中最大的集会场所清逸园,举办了一场茶花会,城中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皆在邀请之列。这关口举办宴会,倒是让大家伙儿有点摸不着头脑。
同样收到帖子的晏府中人,也在暗自猜测其中的用意,步湘汌趁着用午膳的当口,将这事情说给了晏祁小两口听,旁的时候她却是不愿掺和到他们日常中的,小夫妻俩既是组成了自个儿的小家,她这个当娘的便不往两人中间凑,怒刷存在感了。
甚至连早上请安的规矩也免了,她向来起得晚,何必让小夫妻俩等着她,便只每日中午聚在一起吃个饭,其余时间各忙各的,多自在省事!
用膳过后,步湘汌便将请帖拿了出来,让小夫妻俩过目:“这是今早收到的请柬,看样子是推拒不了。”
往常晏府也偶尔会收到类似邀请,步湘汌基本是能推的便推,鲜少在外头露脸,当初匆匆寻了禹州城落脚,便是顾虑晏祁身体还未痊愈,到达禹州城便已是极限,并不适合再匆匆赶路。
待到晏祁身体稍有起色,步湘汌也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她为何非得待在穷山僻壤躲一辈子,便似永远见不得光的老鼠,带着孩子苟且偷生得活着。
这禹州城离郢都相距甚远,基本不用担心有人认出她,再说又有谁会想到一个已死之人,竟会带着孩子以寡妇自居,光明正大的在禹州城中生活?既是如此,何不就此停留,这一住便是十年。
谢安娘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抬头望了眼晏祁,他俩之间也就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因着两人一同浏览请柬内容,彼此更是凑得极近,仿若连气息也交织在一起。
她稍稍偏头,便见他轻抿着嘴唇,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唇角稍带点弧度,这是他对某件事感兴趣时惯有的动作,她也是在日常相处中逐渐摸索出来的。
譬如说,他若是抿直了唇,便表示他不喜欢,有一回两人一齐用晚膳,她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他顿了顿,望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抿直了,却也没说什么便将其送入口中。
见他这般表现,她以为他并不反感,便又陆陆续续夹了几筷子青菜放进他碗里,他都照吃不误。直到后来陪着婆婆聊天的时候,方才知晓他并不爱食绿疏,甚至称得上深度厌恶,想必那抿直的唇便是在表达不喜。
只不过,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每次都照夹不误,不吃点蔬菜怎么行!
接触久了,便会知道他并不如外表表现的那么冷硬无情,他的表情如同正常人一样生动有趣,只是被隐藏得很深很深,需要一点一点的靠近,才能探知他生命中所有的喜怒哀乐。
晏祁略微思索,心中便有成算,抬眸瞥了眼谢安娘,便见她正凝神盯着自己,因着两人挨得极近,透过她清亮的茶色瞳孔,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见自己,那感觉,仿若被浸润在一汪温温柔柔的清水中,明快而畅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缠绕,顿了两三息,谢安娘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眼,只是脸颊上升起的两团红粉氤氲,却是不言而喻的点出了她的羞涩。
那深似寒潭的漆黑双眸,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可劲儿地盯着她瞧,以至于她差点出现了错觉,竟是觉得那人向来漠然的瞳孔中,似是流露出了一抹少见的温情,那一刻,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让她吓了一跳,内里越是紧张娇羞,外表越是云淡风轻,自然而然的别开了眼,对着步湘汌提出了自个儿的疑问:“娘,这知州夫人此举也是奇怪,哪有官家夫人这么堂而皇之地下帖子的?”
士农工商,士在首而商在尾,只有商贾求着入了官家的眼,哪儿有官家会放下清高傲气邀请商贾巨富之流的?这强势的邀请背后,所隐藏得动机不得不令人深思。
步湘汌听得她语气中隐含的担忧,开口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知州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去了便知!既是茶花会,你就当时陪着娘出去散心,跟着娘吃好喝好便成!”
到时候挑个安静的角落,待上一阵,到点走人就行!她又瞥了眼乖巧孝顺的谢安娘,两人作伴还能聊聊天,可比她以前一人枯坐要好得多,果然,有儿媳妇就是好!
谢安娘眉眼舒展,也轻笑了起来,点头应道:“嗯,都听娘的!”
能遇上这么个简单和乐的婆家,她倒是庆幸当时自己应下了这门亲事,眼下夫君虽是身有隐疾,随时可能会发作,可无论他变成怎样,他都会是他!就冲着婆婆将她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她也不能辜负了婆婆的期许,这个家她定会好好维护的!
见得自家媳妇与娘有说有笑的,完全将他排除在外,晏祁倒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悠然自得的端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心里甚是平静的想到,反正这趟去清逸园,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
里面的弯弯道道,他说与不说都不打紧,既是这样,那他就不打扰这对聊得起劲的婆媳了!放下手中空荡荡的茶盏,百无聊赖的他又捻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点心,入口后,他面无表情的嚼了几口,吞下。
恰巧谢安娘转头,见他看似没甚表情的脸上,实则已是一脸的不高兴,瞧那略微抬起的眉头,这是在表达不满呢!难道是她们聊得太忘我,把他晾在了一旁,不高兴了?!
至于晏祁到底是因何而不高兴,甚至有没有不高兴,谢安娘却是无从得知了,相处了那么些天,对于他的性子还是颇有几分了解的,他不想说的事儿,问破了天他也不会开口!
于是乎,谢安娘低声问他怎么了,得了他摇头否定后,为他续了杯茶便不再作理会,又与婆婆投入了新一轮的话题中,晏祁端起茶抿了一口,接受自己再一次被彻底忽视的事实……
三日后,收拾妥当,穿着得体的婆媳俩,便手挽着手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往清逸园而去,徒留晏祁一人看家。
下了马车自有候在一侧的下人引路,两人都不是甚么爱出风头的人,随人一同与知州夫人见礼后,便在偌大的园中寻了一处清净的地儿,坐下赏景了。
时下正是荷花初绽的时节,在浑圆、墨绿的田田荷叶从中,探出了朵朵粉嫩的花苞,偶有清风吹送,亭亭玉立的荷花随之摇曳,犹如忽闪忽烁的星光点缀碧天。
离得近了,更是有阵阵荷香袭来,坐在僻静小凉亭里的躲清静的婆媳俩,闻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愈发觉得惬意非凡!
这般的优哉游哉,许是招了老天爷的眼,没多久便有一拨人朝这边走来。
其中两人谢安娘很是熟悉,正是差点成为她婆婆的范氏,以及代替她成为范氏儿媳的谢宛娘,特别是范氏那带点尖腔的训话声,可真是扰人清闲呐!
走在范氏身旁的几位夫人,皆是与她交情甚好的闺中密友,各自带着儿媳赴了这场宴,几人也有一段时日不见,便想着寻个地儿说说话,走着走着便到了谢安娘她们落脚的凉亭。
范氏正头头是道的训诫着谢宛娘,丝毫不顾及有外人在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数落,许是当着众人的面,她言辞更为犀利,毫不留情面儿,就似在炫耀她这个当婆婆的,能将儿媳压制得死死的!
与谢宛娘走在一道的另几家媳妇,见她这般被婆婆轻视苛责,却还得继续保持微笑聆听训示,纷纷晦涩的投以怜悯的目光,令谢宛娘只觉面上烧得厉害,这般难堪的境地,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她僵持着面上的笑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乖巧无害,要不然这个老虔婆回去又得向夫君告状了,说是她乖戾跋扈,不听劝告,夫君本就对她不喜,她不想再徒增是非!
这老虔婆也就口头占占便宜,随她说上几句又如何,又不会少了几块肉,便当是穿堂风,念过不留痕,这种事忍忍也就过了!再说,不忍,她又能如何!
当初是她哭着求着要嫁过去的,为了能得到这门婚事,她甚至连自己的姐姐遇害都可以视而不见,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深都被她抛之脑后,如今沦落到这番境地,不知可是迟来的报应?
只是她却是不悔,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这般做,纵使会失去姐妹情谊,纵使要忍受范氏诸多挑剔,只要夫君是她的夫君,她便甚么都能忍受!
范氏却是不知表面看起来温婉柔顺的儿媳,暗地里实则在咒骂着她,见谢宛娘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一阵舒坦,嘴上便也有所收敛。
她眼光一转,便瞥见凉亭中端庄娴静的谢安娘,内心腾地一下,便冒出一串愤怒的小火苗,这个女人迷得自家儿子魂不守舍的,甚至三番四次的违抗她的命令,她怎能不恼!
本是想着等她嫁过来了,好生打压磋磨一番,岂料这女人竟是没做成她儿媳,现今便是谢安娘嫁人了,她心中的这口气也依旧堵在心口。
既然碰见了,也算有缘,可得上去与这“无缘的儿媳”好生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