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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这人叫车弟,说起来也算是成国公母家的亲戚。此人秀才出身,虽然名字中有个弟字,却屡试不弟。读书不成,却有一桩好处,辩才无碍。当年他曾经牵扯进一桩事,求过成国公。可惜那时的成国公乃是太平公爷,没有人面,因此对车弟一直有些愧疚。”
“后来,车弟辗转求到咱家身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吴节一笑:“车弟能够请黄公你这个宫里的老祖宗为他说一句话,此人却是了不起的。”
黄锦也笑笑:“那就让他去试试,从侧面试探一下成国公。”
吴节想了想:“不急,这事若说得太早,只怕适得其反。”
黄锦是何等精明之人,当即立即明白吴节的意思,叹道:“人老了,也糊涂了,确实不是时候。”
夺ˉ嫡之争何等惨烈,他黄锦、吴节、裕王府还有三大阁老联为一体,已经是朝中最大的一股势力。
而嘉靖皇帝对权力一物看得极重,丝毫不肯放松,也最忌讳臣下结党。若知道这么多强力人物结党,只怕就是雷霆手段,反害了裕王,给他人机会。
成国公手握京城卫戍部队,肯定是要争取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在陛下最后时刻。
里屋,嘉靖依旧在昏睡,吴节和黄锦在外面小声耳语。
吴节:“好,成国公的事情暂且不论,这西苑中呢,一旦到了那时,黄公能否控制住局面?”自己现在是一刻也不离开嘉靖,一手一脚给帝王处理身后事。他自认也不是一个胆大入牛之人,对自身安危看得极紧。
嘉靖只要前脚一蹬腿,这西苑玉熙宫保不准就是一场大乱,说不定就是刀光剑影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家的安全还是很重要的。
黄锦苦涩地摇了摇头,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士贞,实话实说,负责西苑安全的都是成国公和陈洪的人。”
吴节一惊:“黄公现在手下可用之人有多少,王府那边呢?”
黄锦:“裕王乃是个宽厚君子,怎么可能养士,我那头也没人。看来,真到发动的时候,还得请外援在第一时间控制住这里。”
他烦恼地叹息一声:“士贞当初在东南也是统帅千军晚马的统帅,想不到回京之后,手上却没有一兵一卒子。”
吴节也道:“谁说不是呢,若是戚继光在就好了。”
他心中烦恼,若不是在京城里,遇到这样的大事,别说戚继光手下的台州兵,就算是江浙盐道陆敞畅那里也能轻易地凑到百余人出来。
但现在想这么多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当下摆手示意黄锦别说话,皱着眉头在屋中走了几圈,这才又回到黄锦身边,低声道:“还有一个法子,真到那一天,可提前将徐阁老他们请过来坐镇。
相比起景王他们一派手握东厂兵力而言,吴节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舆论和所谓的朝廷大义,只能将这一点发挥到极至。
黄锦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有三大阁臣坐镇,有他们的威望在,别人也翻不了天。不过,真到那时,只怕局面就不受自己和吴节控制了。因为你不知道,万岁最后的遗诏会指定谁做他的继承人,这就是一个大的变数。
看到吴节自信的样子,黄锦也不好说出自己的顾虑,点点头:“再斟酌吧,看陛下的身子,还得拖延一阵子。”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些话说得很深,当下二人再不探讨,黄锦自进去守护嘉靖,而吴节抽空找了个房间迷瞪去了。
说起来自从做了天子近臣,这三年多来,吴节却是嘉靖实际上的贴身秘书,呆在玉熙宫里的时间比在家的日子还长,在旁边本就有专门的房间,生活上倒也方便。
在与黄锦分手的时候,吴节还有个担心没对他说起。刚才他和黄锦讨论的一起都是建立在隐瞒皇帝病危的基础上,至少要在短时间内瞒住景王,不给他们从容布置的机会。可是,如果嘉靖不想隐瞒景王这个小儿子呢?
如此,自己和黄锦所设计的这一切岂不都要付之东流?
在床上躺了半天,终究是驾不住疲倦,就朦胧睡着。
这一觉很不塌实,昏悠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一个太监叫醒过来,一问时辰,已经是午后。
吴节一惊,这个时候正是景王每日来探视嘉靖的时辰,就急问:“万岁可醒过来了?”
这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白问了,眼前这个死太监乃是陈洪的人,道不同,互为敌人啊!
却不想,那太监一脸的恭敬,讨好地回答说:“回吴学士的话,万岁爷先前服了汤药,已经醒过来了,不但神识清明,还能坐在案前视事了。”
吴节一呆,这家伙昨天对自己还一脸的凶相,今天怎么像是换了个人,难道是因为黄锦?
就试探着问:“黄公公呢?
太监更是谄媚:“老祖宗官复原职,咱们这些做后辈的,也替他老人家欢喜得紧。老祖宗有些日子没去司礼监了,今天也没安歇,就回值房处理积压下的公务。哎,老祖宗春秋已高,又熬了个通宵,这么不顾惜身子,咱们也是心头难过。”
说着就红了眼圈。
吴节瞠目结舌,在昨天这太监还对黄锦直呼其名,现在却喊起“老祖宗”了,变脸真快。这个黄锦不过一个晚上就搞定了宫里的陈洪耳目,这手段,当真是可敬可畏!
装着看不到吴节面上的惊讶,那太监又道:“吴学士陛下一醒过来就催我等来请你过去呢。”
“好,马上就去。”
立即那太监就打了热水过来给吴节净面,服侍得很妥帖。
梳洗完毕,又担心景王过来,吴节匆忙来到嘉靖皇帝精舍。同昨天一样这里依旧烧了地暖,非常热。
见了吴节,几个太监都亲热地迎过来:“吴学士,陛下一醒过来就念叨着你呢!”同昨天爱理不理的情形简直是天上地下。
嘉靖皇帝再不像以前那样大冷天的还穿这一件单薄的道袍,而是捂得厚实,一张脸白得怕人。不过,已经像是一个正常人了。若单从表面上看来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垂危病人。
由此可见李时珍的药有多厉害,可将一个已经快要死的人身体里那一丝元气吊出来,维持每日两个时辰的清醒。
中医这种东西若有真本事的医生,还真有些鬼神般的手段。
见了吴节,他吃力地一笑:“吴节,《兴都大志》可有新章节了?”
吴节:“回陛下的话,哪里有那么快。不过已经有了腹稿,正打算写出来。”
嘉靖吃了一惊:“那么快了不得啦!快快写来!”
“是。”吴节应了一声,忙走到案前,提起笔飞快地在稿子上抄起来。
嘉靖有些不耐烦:“就别写了,朕等不及,你念,他们抄。”就用手无力地指了指其他太监。
于是几个太监就走到吴节身边,接过毛笔,做起了速记。
吴节这才清了清嗓子,朗朗地念了起来。
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可闻。
想当年,他在大学里可是做个校台播音的,一口普通话说得麻利得让古人头皮发麻,穿透力极强。
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太监们飞快地记录嘉靖也听得认真。
吴节虽然随口念着文章,但心思却跑到一边,落到景王身上,心中却隐约担心起来。
他今天本打算抄五千字的,念了大约两十来字,又因为刚起床,竟念得口干舌燥。嘉靖却听得一脸的享受,指了指叉杯,又指了指吴节
一个太监很识趣地端着杯子,续了热水碰给吴节。
吴节喝了一口,感觉大爽,正要继续念下去,却有人来报:“万岁爷,景王爷来跟你请安了。”
“父皇,父皇,儿臣来给你请安了。”门推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吹得嘉靖脖子一缩,眼睛也眯了起来。
可惜这个细节逃不过景王的眼睛,他前几日已经隐约听说嘉靖的身子不好,来这里更加勤快。
看这里门户紧闭,又热,忍不住道:“这么真热,还烧了地龙,父皇又穿这么厚,是不是受了凉,要不传御医过来看看。”
这一句犯了嘉靖的忌,忍不住眉头一皱,刚才还颓然无力的眼神凌厉起来。
景王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忍不住呵斥道:“吴节你好大胆子,万岁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念什么文章,你的良心何在?”
吴节淡淡道:“陛下身子骨可硬朗着呢,万岁有命,令吴节作编纂〈兴都大志〉,不敢懈怠。”
“住口!”景王更是激奋,正要破口大骂。
那边,嘉靖却是一声大喝:“景王你住口。”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嘉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股力气,竟猛地从圈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挥袖子:“〈兴都大志〉乃是朝廷当今一等一的大事,由不得你来满口胡柴,滚出去!”
说完,就是一挥袖子。
“父皇,儿子,儿子…‘,,”景王颞颥几声,吓得面色大变。
“出去,朕好着呢,死不了!”嘉靖的声音越发地清朗起来,可谓铿锵有力,中气竟比普通人还壮。
“是是是,既然父皇无碍,儿臣也放心了。”景王抱着头仓皇而逃。
吴节心中突然对嘉靖佩服到极点,其实他也知道嘉靖身上早软得没有任何力气,可偏偏能强提起一口气来,不愿意让别人,甚至自己儿子看到他已经到了快死的地步,也免得朝局出现动荡。
这个嘉靖,心思深着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