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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赢,但……至少没有输。
莫伊米尔紧紧拥抱着约格,普罗科普捂着有旧伤的右侧肋骨,不顾疼痛与伤情,张大嘴巴纵声大笑,仿佛平手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胜利。
他们的狂欢在短时间内演变为狂热地呼喊:
“盖特曼!盖特曼!盖特曼!盖特曼!”
士兵和将军们潮水般簇拥而来,把伊日紧紧围在当中。
身为“失败者”的罗贝尔非常识趣地为他们退让开路,在伊日饱含深意的眼神中潇洒地转身离去,傲然的背影,仿佛他才是“胜利者”似的。
“哼。”
欢闹的战士扛起他们的盖特曼领袖,将他抛起又接住,接住再抛弃。
在腾空与下坠的间歇,伊日满脑子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他的大脑被缜密的思索所填满。在尘埃落定的当下,他终于取回深思的冷静。
聪明人仅通过风吹草动便可管中窥豹,何况对方几乎将“奥地利宫廷内部不和”的情报扎扎实实地摆在自己面前,不由伊日不作他想。
不止帝国的西部诸侯与东部诸侯间矛盾重重,皇帝的大公国内部同样遍布裂痕。
这条珍贵的情报无疑对他日后的行动具有重要意义,但……他无法确定对方为什么将这样重要的情报告知他。
是示好?是警告他不许参与大公国的内部争端?或者干脆就是管不住嘴?
理性告诉他,这一定是对方在玩某种拙劣的把戏。但直觉又告诉他,罗贝尔就是那种“计谋成功后忍不住向受害者炫耀”的顽劣之徒。杀人犯往往事后重返凶案现场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以此为乐,就是同样的道理。
说不定,对方说的全部是实话,他既然敢说,也不怕自己偷偷跟皇帝告小状。
在胜利与失败之间选择了维持现状,但对捷克人而言,他本就为打破现状而来,最终只落得个“不败”,约等于大败而还。但看将士们的表现,大家都没有对此番结果感到遗憾。看来,觉得胜利无望的不止自己一人。这帮家伙,嘴上喊打喊杀,其实心里也明白输定了,真好笑。
看着“主战派”的莫伊米尔露出如此发自内心的酣笑,伊日也不禁面露喜色。
他活下来了……可以回家,和梅伦娜与女儿团聚了……
去他妈的战争,全都结束了。
是夜,伊日与他的胡斯军团仓促上路,甚至可谓“落荒而逃”般地撤离了布尔诺,径直北还。
临行前,他拒绝了罗贝尔请他入城参加庆功宴的邀请函——虽然他也对“没有结果”这个结果万分满意,但参加敌人的庆功宴未免太没心没肺,万一传到别人耳朵里,影响不好。
担任总督,在保卫斯皮尔博城堡中作为定海神针立下汗马功劳的约拿·阿普·托马斯。担任总司令,集结大军全力阻击敌人,令捷克军未能越雷池一步的翁德雷·简·斯瓦波达。以及后续赶来的所有人——统统没有出席战后的胜利演讲。
以逐步交接权力之名,演讲的大任被托付给摩拉维亚人的国王,可敬而勇敢的拉斯洛五世·冯·哈布斯堡殿下。
当年仅十三岁的小拉迪在外面吹着晚风,期期艾艾地向市民们宣告伟大的卫国战争光荣胜利时,一帮无耻的成年人就坐在宴会厅里欢声笑语,尤以总督约拿笑得最为开心。
本以为今晚蹭不上酒局,没想到还有把锅甩给未成年人这么无耻的选项。能说出“权力等于责任,不行使权力就不用负责任”这样天才的话,不愧是主教大人!
“主教。”
浓郁的酒精淹没思维,脸颊通红的约拿高兴地举起酒杯。
“来,这杯酒敬您与教团的勇士们——还有可敬的拉斯洛陛下。”
“也恭喜你,大婚临近,又取得一场大捷。”罗贝尔端起一杯盛满葡萄果汁的杯子,轻轻碰了下他的酒杯,“我会把你的功劳详实汇报给陛下,想好选哪片土地作为自己的加封奖励了吗?”
“嘿嘿嘿。”
向日素来沉稳的总督大人竟然会扶着桌子嘿嘿傻笑,让不少有幸参加庆功宴的总督府官员大跌眼镜。
“还、还没想好。”
“是还没想好哪天结婚,还是没想好要什么奖赏?”罗贝尔笑着追问道。
“都、都没想好。”
“哈哈哈哈哈!”
参宴者们终于被放浪形骸的总督逗得哄堂大笑。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另一片,则变成了五大三粗的士兵们与骑士的赌博娱乐场。
“大、大、大!”
掷骰子,一项传统的捷克娱乐,广泛流行于乡野田间,理所当然,常常伴随有大小不一的金钱赌博。
一旦踏上赌博场,平民与贵族间的天壤之别便不再具有意义,而即便有,这些和平民士兵混杂在一起的野鸡骑士是最泛滥与下等的贵族,不享有绝大多数高级贵族的便利,在贸易风气盛行的地区,他们地位往往不如家里趁点小钱的商人。
骑士的概念分为两种,一种是军事意义上的骑士,一种是爵位意义上的骑士。《萨克森法典》所规定的日耳曼十五等爵制中,帝国骑士(Reichsritter)和骑士(Ritter)是最低级的爵位,前身是隶属皇帝的小地主与职业军人,后者没有采邑,只是世代效力于领主的高级士兵。
理所当然,只配在大头兵里狐假虎威的这些骑士皆属于后者。其中不乏一些失去了效忠领主的流浪骑士,在奔波多年后,要么沦落为雇佣兵,要么被重新吸纳回封建体系,做回鹰犬。
翁德雷是罗贝尔从叛军中招纳的城防司令,按照日耳曼人的习惯,似他一般的平民担任官职前会被自动授予不可世袭的荣誉骑士头衔。
虽然没有任何硬性规定,但翁德雷还是自觉地加入了“大头兵与穷骑士”的行伍,满足于在他们间做一名意见领袖,唯有偶尔瞥见那边的热闹喜庆时,心中难免生羡。
“小、小!吁——”
“各位,献丑啦。来来来,把格罗申都交出来吧!”
翁德雷咧开嘴巴,大笑着张开双臂,把桌子上的筹码全部拢到身前。
早在投身军旅前,他还在故乡做家具维修工的时候,就享有“骰子王”的美名。从西吉斯蒙德的布拉格到阿尔布雷希特的维也纳,他的骰子赌战未尝一败。
捷克贵族不似法兰西贵族一样高不可攀,譬如斯卡里茨的领主,拉德季·科拉比大人,出身佃农,担任过瓦茨拉夫四世国王的城堡守城官。西吉斯蒙德大帝的军团入侵波西米亚时,拉德季被授予筑城权,从贫农一跃成为一方领主。
他那继承自父辈的玩骰子才华,一度令他差一点就能获得贵族的头衔。
而很快,在贵人的引领下,他,翁德雷·简·斯瓦波达,迟早也会跻身那座帝国都城的一员。这种美妙,就好像从河北户口变成了北京户口一样嗨到不行。
脸色难看的骑士和雇佣兵头子们纷纷从怀里取出约定好的钱袋,扔到翁德雷脚下。郁闷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众人就把精力投入到下一场紧张刺激的赌局之中。
翁德雷收下这笔不菲的外快,推椅离场,他的离开令赌局的氛围为之一松。
江天河无聊地坐在餐桌旁,她的面前放着三张干净的碗碟,以及独属于她,独一无二的一双杉木筷子。
“喂,翁德雷。”看见翁德雷抛着钱袋,吹着口哨从面前走过,江天河叫住了他,“拉迪还没回来吗?”
“女士,殿下被邀请去参加市民们组织的篝火晚会了。”翁德雷笨拙地行着骑士礼。
她闻言秀眉横皱:“你就这么让他去了?万一出了什么危险怎么办?”
“殿下相当信赖市民们,他说大家是共患难的战友,不可能有危险,所以不让属下跟从。”翁德雷苦笑道,“属下已经将此事汇报给主教,主教也说,殿下到了该自己做主的年纪了。”
“他才十三岁!真不负责任!”天河眉宇含怒,“罗贝尔肯定是喝醉说的胡话!不行,你马上跟我去找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