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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人性的人类与野兽存在哪些区别呢?
或者说,共用相同一套遗传因子,只在编码上有着微小差别,陪伴蛮荒时代的野兽一同演化至今的所谓人类,和野兽的根本性差别在哪里呢?
人之所以异以禽兽者,几希。
当呐喊嚎叫的胡斯战士与耶尼切里军人碰撞在一起的刹那,兽性压垮了卑微的人性,血液灌入大脑,世界血红一片,除了眼前的敌仇,彼此眼中再无道德与正义。
为什么杀戮?不知道。
为什么战斗?忘了。
一群农民的儿子到几千里外去杀死另一群农民的儿子,值得吗?也许吧。
当锋利的屠刀劈至近前,任何人都不再有深思熟虑的余韵,他们在生活中可以是商人的孩子,海员的孩子,农民的孩子,木匠的孩子。但在关乎性命的生死面前,任何标签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克哈比,来自遥远的撒马尔罕的小领主家庭,黑羊王朝的大军覆灭了他的国家,他便漂泊辗转来到安纳托利亚,成为耶尼切里中少有的波斯人。
约瑟夫·维格,土生土长的维也纳本地人,父亲是行会成员,擅长沟通工匠与官僚间的矛盾。父母去世后,恰逢皇帝征召,他怀抱着对圣地的憧憬义无反顾地加入十字军,踏上了异乡的土地。
两个本该永远无缘的陌生人,因为战争于此相逢。
“喝啊!”
约瑟夫抬腿踢翻敌人,拔出匕首插进了他的头盔与胸甲之间,割断了他的喉咙。
“第一个!哈哈哈!”
他拽掉敌人的头盔,割下他的耳朵作为战利品,还没等他开心几秒,另一个耶尼切里士兵便跳至身前。
克哈比表情复杂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尸体。
死者是与他同连队的战友,一个从小被抓进军队的希腊贵族之子,但请不要误会,他一点也不同情那个整日谎话连篇的外乡人,他只为无休无止的战争以及无法从漩涡中逃离的自己而感到悲伤。
“哼,怎么,要给同伴报仇吗?”
约瑟夫咧起嘴巴,嗅了嗅匕首刃上的血腥。
克哈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在乎。
他拔出弯刀,沉默着砍向约瑟夫的大腿,被对方后跳躲开。
“噢哟,真是好险。喂,你这家伙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砍人,太没素质了吧?”
克哈比不理解为什么这个白皮肤的欧洲佬在战斗里还敢分心聊天。
但他并不讨厌这种自大的家伙,敌人的傲慢往往是通往胜利最好的垫脚石。
任凭约瑟夫如何鬼扯,他依然一下又一下地挥动弯刀。
约瑟夫讨了个没趣,终于也收起玩乐的态度,一来一回地与之交锋,难分高下。
克哈比不认为自己会在近身战中落于人下,但他惊愕地发现附近的战友都在以缓慢但持续的速度后退,俨然抵挡不住奥地利人的决死突击。
忽然,他看见不远处的一名战友被敌人的大力士抛上了天空。
刺剑佣兵团的卡特罗恩在敌军包围中宛若游龙,以一根手臂粗壮的大铁锥作为武器,一边挥舞一边嚎叫,鬼神般的姿态令奥斯曼军士莫敢近身。
和欧洲流行的“模块化”板甲不同,奥斯曼帝国配备给帝国军人的盔甲是一种起源于两河流域波斯的“板链甲”——在锁子甲的基础上,将小块的厚铁片卡入固定卡槽,比板甲更加灵活,制造工艺略微简单,却在防御力上逊色了不少,磅数稍高的弓弩箭矢便能直接撑开锁链的缝隙,伤害披甲者的身体。
即使是这样板链甲,在奥斯曼军队中都只有低级将官以上才有资格穿戴,普通士兵穿戴的依然是“历史气息浓郁”的札甲与布罩袍。当然,他们的对手也没有强到哪里去,板甲片不全和锁子甲滥竽充数的情况比比皆是,连罗贝尔都已经习惯了。
卡特罗恩的铁锥重达110磅,隔着铁板都能把人活活震晕,何况防御力犹有逊色的板链甲。
身着沉重全身板甲,挥舞百磅铁锥,卡特罗恩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奥斯曼人也有对付重装敌人的手段。
一名齐米军官在腰间作出拔枪的手势。
卡特罗恩心下一惊,大团长的忠告言犹在耳:“无论战技多么高强的武士,血肉之躯在强弓硬弩与火枪火炮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出,撞飞前方的敌人。
“嘭”的一声枪响随即响起,他原先所处的土壤被子弹打飞起一小片尘土,冒出一阵青烟。
齐米军官暗骂一声,手忙脚乱地清膛换弹。
卡特罗恩没有给他开第二枪的机会。
他咆哮着挥动铁锥,劈飞了挡在军官身前的护卫,一锥砸在对方头顶,颅骨炸裂,血光冲天,军官的配枪自然也成为卡特罗恩的囊中之物。
“嘿嘿嘿。”
四周的耶尼切里尖叫着散去,卡特罗恩得意地捡起那柄精致的阿拉伯手铳:“正巧老头子生日快到了,礼物就决定是你啦。”
不远处的另一方战场。
趁克哈比分心之际,约瑟夫暗道好机会,毒蛇般的匕首蜿蜒出击,刺入了克哈比腰腹护甲的链接薄弱处。
克哈比吃痛,踉跄着后退几步,愕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失去了知觉,弯刀脱手落地。
“嘿嘿,我的这柄匕首可是涂有剧毒呀。”
约瑟夫露出缺德的笑容,下意识把匕首举到嘴边舔血。
“哦!好险好险,差点忘了这毒我也没有解药。嘿嘿,可怜虫,你便安心地变成小爷成为贵族的踏板吧。”
卑鄙的……基督徒……
克哈比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约瑟夫急忙上前连刺十几刀,彻底了解了他的性命,再行割下他的耳朵。
这个拥有自己人生故事与大好未来的穆斯林少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丢掉了性命。
“哈哈,第二个!”
在众将全军的激昂奋战下,第二军团的战线从多瑙河岸边奇迹般地逐渐回推,七千人左右的军势居然一时压制住了穆罕默德亲自统领的两万奥斯曼军势,呈全线大胜之势。
身先士卒地冲锋在大军最前方的罗贝尔几乎第一个发现敌军的后撤趋势。
他没有感到喜悦,反而满头雾水。
敌军军人在训练质量和纪律上远强于己方,穆斯林的斗志也胜天主教徒多矣,唯一逊色的可能只有盔甲防护力的短板,但也能靠广泛列装火枪的优势得到缓解。
此役,他没有对军队进行过多的指挥干预,而是放任各支部队的指挥官和普通士兵自行发挥。
他意识到一个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发觉的问题——他过度依赖掌心油画的信息,以至于很少信任自己的将军,连“前进具体步数”的命令都必须亲自拟定。
但奥地利军队中军官稀缺的问题从未得到彻底解决,人数有限的军官团无法把他的参谋计划准确地下达到每支连队,导致明明在拟定命令时非常英明的判断,在执行时已经贻误战机,反而造成反效果。
他不指望白袍人再教会他某种直接下达命令至所有士兵的神术,毕竟后者许久没有出现,说不定已经死在哪个鬼地方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是时候作出改变了,就以这场决定他生死的奥尔泰尼察战役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活跃在战场上。
硬要说的话,他在人生的第一次战争时便学会了这种取巧的办法,以一支小股机动骑兵袭击弗雷德里克的本队,捣毁敌人指挥中央从而使其不战自退的斩首行动,在这一战同样具备可行性。
他亲自率领一支装备精良的公民骑士团,专门对军官所在的阵列进行集群冲锋,大部分时候,没有防备的敌军军官都会被这支突如其来的重骑兵踩成肉泥。
耶尼切里无愧于“帝国禁卫”的名号,哪怕失去指挥官,依然可以组织起成体系的抵抗,对他的骑士团造成不小的杀伤。
罗贝尔生怕陷入包围,不敢恋战,于是牵扯着骑兵在外围游击活动,击杀的也都是较低一档的将官,终究没能达成所期望的效果。
但这已经足够了。
当奥斯曼军队主动开始退却,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奠定胜负的时机。
罗贝尔甚至忘记了通知友军,统领着二百人的骑士团疯了似的咬死敌军撤退的尾巴,每当有机会便要尝试突破外围阵地,直取中军奥斯曼苏丹的首级,只不过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但随着距离多瑙河越来越远,他终于察觉些诡异的味道。
怎么感觉,这支奥斯曼军队这么水?如此顺利,和之前与赛义德交战时的情况大相径庭,事出反常必有妖,敌人的脆弱令人感到不安。
“……停!”
就在己方越战越勇之际,他领着骑士团回归建制,喊停了杀红眼的高尔文。
高尔文热血上头,在所难免。
在保加利亚躲避追兵的这段时间,是高尔文自参军以来最屈辱的日子。
他们没日没夜地逃离包围网,看见远弱于己方的敌军也不敢深追,生怕叼上主力的诱饵。
而今天,高尔文终于能证明自己,奥斯曼苏丹,伊斯兰圣战士,在他威尼斯的高尔文·麦克尔泰面前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高尔文!没听到我的命令吗?!全军止步!”
“啊?”
高尔文如梦初醒。
他大惑不解地看向罗贝尔:“大人,我军气势正盛,何故贸然止步?”
“敌军态势可疑,继续追击才是贸然。”罗贝尔牵扯缰绳,操控马匹慢慢向北折返,“高尔文,看看多瑙河吧,我们已经追出来如此之远,敌人数量是我军两倍以上,如若有诈,我们甚至连找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人责备的是,属下冲动了。”高尔文在马上屈身认错,回头挥手吆喝,“全军,有序后退,撤退至河边重新列阵,快快快!”
第二军团风风火火地追击,风风火火地撤退,再次返回了岸边,背水列阵。
“佯装”撤退的奥斯曼军也渐渐停下后撤的步伐。
一名希腊裔奥斯曼军官登上苏丹乘坐的车驾,向其中的穆罕默德小声说道:“陛下,他们不追了。”
“呼、呼、呼……”
“陛下?”
“我没事!”
苏丹的大吼震慑了军官,他急忙五体投地地跪在车驾前,脑袋如捣蒜般叩首不已。
穆罕默德猛地扯开帘子,露出七分憋屈两分愤怒一分羞耻的表情:“别磕了,起来吧,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军官颤抖地说道:“是、是……”
“……我承认是我低估异教徒了,能让赛义德占不到便宜的敌人,果然不是卑鄙两个字能概括的。”
在大方向上,罗贝尔的怀疑没有出差错,穆罕默德确实有“钓野伏”的打算,勾引十字军推进,再借助人数优势将其分割歼灭。
但在细节上,罗贝尔认为的阴谋计划并不存在,穆罕默德只是单纯的顺势而为,也就是说,他指挥下的奥斯曼军队确确实实没有在正面战场抗住奥地利人的舍命突击。
这场两奥之争以奥斯曼苏丹的堂堂吃瘪为开始。
18岁的苏丹自继位以来顺风顺水,第一次吃瘪竟然犯在了外乡人的手里。
“想笑就笑吧。”
穆罕默德环顾周围亲卫的脸庞,苦涩地笑道:“哎,真是狼狈啊,早知道就带着扎干诺斯和易卜拉欣一起来了。”
扎干诺斯和易卜拉欣都是从小被父亲安排在他身边的伙伴,兼顾亲卫与属下的任务,和他一起接受帝国最高等级的贵族教育。他们在战争方面的经验远多于苏丹,无论十字军1450年的匈牙利战争还是1452年的卡拉曼战争都有参与。
而穆罕默德……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单独指挥一支万人以上的部队,就碰上了把赛义德帕夏打成植物人的对手。
若非卡皮库鲁直辖军团的纪律性实在可怕,仅仅罗贝尔猎杀军官的举动足以令大军失序崩溃,他这位苏丹都有战败被俘的风险,后果不堪设想。
“那……陛下。”希腊裔军官试探地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发动攻击吗?”
“打,为什么不打?”
穆罕默德咬咬牙,拍打马车护栏道:“赛义德说过,如果不去尝试,那么一切事都无法开始。再强大的敌人,我也不怯他,我是穆拉德的儿子,就不会失败!”
“是……”
希腊裔军官苦笑着点头。
看来,这支两万人的大军注定成为苏丹陛下成长的饵料了。
但愿对面的基督徒下手轻一点吧。
“哎……”
罗贝尔长叹一声:“看来,我们注定要成为这位苏丹陛下一战成名的垫脚石了。”
“何出此言?”皮雷急忙问,“我们刚才不是打得很顺吗?我都有在打蒂罗尔杂鱼的错觉了,土耳其人好菜啊。”
“不,你们不懂。”罗贝尔扶额,“我本以为可以欺负异教徒的苏丹年幼,没想到他居然想得出诱敌深入的把戏,差点让我军上当,要么他是个不下于我的军事天才,要么背后有高人指点,无论是哪一种,这场仗都会变得极其艰难。”
“……”
高尔文还是第一次见罗贝尔吹嘘自己“军事天才”的名号,明明以前别人这样赞扬他,他都会不好意思地摆手。
头儿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嗯,越来越适合当一名政治家了。
最后,罗贝尔斩钉截铁道:“总之,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敌人不好对付,高尔文,再派出第二队水性好的队伍,去看看朱利奥那边找到船没友,必须确保后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