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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从骑士罗伯特是骄傲的公爵卫队中的一员,今年二十二岁。
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弗朗士孔泰伯爵,作为万众瞩目的家族长子,他被家族寄以厚望,从小便投身军旅,加入了专门由贵族公子哥组成的骑士近卫队。
菲利普三世曾多次赞扬他英勇无畏,并把他调遣到继承人查理的麾下,俨然将他作为国家的未来培养。
如此殊荣,令本就恪守贵族礼法的他愈发勤学苦练,陪伴查理多次出生入死,镇压各路叛军。
这天夜里,熟睡中的罗伯特忽然被人摇醒。
他正疑惑到底是谁能避开守卫的眼线,睁眼便瞧见了笑嘻嘻的查理。
“罗伯特,罗伯特,快醒醒。”
查理把罗伯特从熟睡中唤醒,后者愕然道:“主君,何时来的了?”
“闲话少说。”查理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决,“收拾东西,叫上哥几个,咱们玩点刺激的。”
罗伯特陡然一惊。
“这是何意?您该不是在想表演什么搅基的东西吧?”
“说什么呢,我喜欢的女人是什么类型,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查理的八名扈从骑士趁着夜色悄悄收拾好行囊,穿上盔甲,拿上全部现金,在军营门外的小林子集合完毕。
军营拥有严格的宵禁规则,任何人不得夜晚出行,然而守卫不可能阻拦公爵继承人和他的扈从队,九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从营地正门离开,在林子外的石子路告示牌下集合。
“呜啊……”年纪最小的诺林骑士打了个哈欠。
罗伯特作为扈从队长,抱臂询问主君:“大人,这么晚了,咱们这是去哪?”
“这还用问吗?”让·莱诺骑士对着罗伯特挤眉弄眼,“咱们的查理大人十七岁了,你十七岁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那还用说么,当然和可爱的女孩子——喔喔!”
查理没好气地敲响他的头盔:“喔你个头啊,上马,我带你们去见一个奥地利的朋友。”
“奥地利?奥地利是哪个村儿?”罗伯特下意识嘟囔一句,下一刻,身体骤然僵硬。
第二天一早,穿着白色单衣,安然享受早餐的菲利普同仆人说道:“去看看,查理今天怎么起床这么晚?”
一沙漏的时间后,仆人带着营门卫兵回到寝帐:
“禀告公爵大人,少爷昨夜带领扈从队外出游猎,至今未归。”
“打猎,他什么时候爱上打猎了?”菲利普嚼着嘴巴里的煎蛋嘟囔道,蓦然露出天打五雷轰的表情。
“等等?他们带着什么走了?”
“呃。”卫兵面露迟疑之色,“骑了九匹马,好像还背了两个帐篷。”
“他们带猎弓没有?”
“好像……好像没有……”
哐当!
菲利普愤怒地扫翻桌上的盘子,咆哮声响彻营地:“逆子!他肯定是背着老子溜去找他的朋友了!追!”
布拉格城堡,摄政王居处。
伊日耐心地翻阅属下人递上来的简报,脑海中思绪翻腾。下至一个村的税基,上到宫廷内不同派系的倾轧,全部是他需要操心的对象。
自从和梅伦娜成婚后,他就陷入了这种癫狂似的工作状态,就连去参加皇帝在布尔诺的比武大会时都没有放下国务,匆匆在第一轮被淘汰后就滚回老家接着操劳。
他的精神状态因为夜以继日的办公而愈加不稳,“波杰布拉德的伊日”不再如往日般待人和善,反而越来越频繁地与封臣和仆人爆发争吵,短短几个月,服侍他的仆人已经被赶走了两茬。
在身边人中,从来没有与他有过争执的唯有妻子。
梅伦娜端着面包和蜂蜜水缓缓坐到他身边,脸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淡漠。
伊日接过杯子,疲惫的脸上难得呈现出一丝微笑。
“我就知道是你。”
“嗯。”梅伦娜平静地点点头。
城堡里的仆人们越来越不敢靠近喜怒无常的摄政王,梅伦娜就接替了他们的工作,每日在餐点为丈夫带来食水,一如两人成婚前,她还是女仆时那样。
伊日风卷残云地解决了午餐,抬起头,正对上妻子古井无波的双眼。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疲惫,需要休息。”
他拿起镜子照了照,两圈又黑又重的黑眼圈格外引人注目。
“好像确实有几天没睡了。”
梅伦娜轻轻抱住他:“保重身体,才有未来。”
“有道理。”伊日哑然失笑,“说不定我能把弗雷德里克熬死,不战而胜呢?”
他的大手不老实地捏了捏妻子的腰,嘴巴凑到她的耳旁吹了口气:“老婆,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缺什么了。”
“嗯?”
“缺一个,波杰布拉德家的小王子。”
“啊!”
罗贝尔突然大叫一声,踢掉被子坐了起来,背后浸满冷汗。
睡猛了,梦到伊日那狗东西在他面前秀恩爱。
他下床站了起来,走到书桌边,拿起昨日送至的一封信,再次读了一遍。
这是伊日邀请他庆贺子嗣出生的邀约,他和梅伦娜的第一个孩子半个月前刚刚出生,是个可爱的女孩,虽然不能作为家族继承人,但伊日的喜悦一点也不比喜得贵子少。
天主教义规定男女婚前必须恪守贞操。罗贝尔稍微计算了一下时间,伊日狗贼结婚才过半年,孩子便呱呱坠地,算上十月怀胎——你这个逼是真的一点天主教礼也没遵守啊。
羡慕得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孩子出生满月后,伊日以摄政王的名义向周边各国统治者发送宴席邀约,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
罗贝尔是唯一一位以臣下的身份收到伊日邀约的人。
无论伊日是报以怎样的心态对他区别对待的,罗贝尔都必须承认,他的离间计卓有成效。
皇帝已于两天前出发,随行人员众多——唯独他不在其列。
弗雷德里克将摄政监国的重任托付与书记官恩里克,又委托罗贝尔辅理政事。
然而,他昨天去了一趟霍夫堡皇宫,门卫仍然拒绝他的进宫要求,哪怕他亮明了皇帝发下的卷轴令书,守卫依然表示有令在身。
恩里克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不可能公然违背君主的敕令,这道命令背后的发起人根本无需多猜。
“哎……”坐在自家的餐桌旁,罗贝尔遗憾地叹了口气,“蜜月期结束得真快啊,弗雷德里克,你这人真没气量。”
怎么办,罗贝尔?
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他闭目思考着。
平心而论,他没有太大的忧惧。他是在教廷有编制的一地大主教,又曾被前代教皇尤金四世亲口招揽过。有才华的人在哪都活得下去,大不了回安科纳养老,继续过他优哉游哉的小日子。
和皇帝打擂台,他的可选项并不多。在维也纳,他始终是“安科纳来的外人”,他的故交要么是跟随他一起打拼的战友,要么靠私交撑起,靠谱的外来支持者实在不多。
话又说回来,说得好像弗雷德里克的可选项就很多一样。他这个皇位来路不正的家伙,家族根基远在施蒂利亚,在维也纳上三旗的老贵族眼里,和他还有博罗诺夫一样,都是来要饭的“外地暴发户”。
可靠的人,也许他庇护下的胡斯徒们算一批,中央军团过半的正规军来源于接受整编的胡斯青年团,他们在维也纳同样不受人待见,唯一的庇护伞就是自己。
再有,也许摩拉维亚的许多贵族可以依靠,约拿在外交上的纵横排阖和军械厂向当地行会的大肆兼并,使他在摩拉维亚拥有仅次于皇帝的话语权。
博罗诺夫同样是外来户,但前者有他无法抵消的优势——他是正儿八经的奥地利贵族,入赘了历史悠久的米斯特尔巴赫家族,妻子俱在,婚姻美满,和他这样的无根之萍截然不同。
他在宫廷内唯一潜在的助力是人在蒂罗尔的克里斯托弗,皇帝的亲弟弟——很难想象他会在自己与兄长的政治斗争中支持自己。
等等,蒂罗尔……
罗贝尔忽然想起那位绅士风度的老公爵利奥波德。
这,这不太合适吧?
等等,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奥地利西部,蒂罗尔公国,塔伦茨城堡,领主大厅。
吉普赛舞女踢踏着灵动的舞步,在宴会间中央翩翩起舞。
老利奥波德眯起皱纹密布的眼皮,色眯眯地打量着堂下一位位充满异域风情的吉普赛女郎。
在他原本的都城因斯布鲁克被夺走后,他便居住在这座临近因斯布鲁克的小城堡,小日子过得也算怡然自得。
四名吉普赛男人各手执一面皮鼓,富有节奏与脉动的旋律引导着女郎们的舞步,一番乐舞交融的美景,惹来席间客人一片整齐划一的叫好。
蒂罗尔是文化的乐土,后世赫赫有名的奥地利大圆舞曲与华丽的华尔兹舞曲皆诞生于这片土壤,而与奥地利的其他公国领一样,蒂罗尔也与维也纳的文化有着巨大的差异。
可以说,两地人民除了都说德语和都是白种人以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国家的国民。
分离主义是刻在中世纪人脑子里的意识,哈布斯堡家族的初代奥地利公爵鲁道夫一世(1218-1291)从巴本堡家族手中夺取了奥地利与施蒂利亚,死后将两地分别传给了两个儿子,哈布斯堡据此演变为两条血脉:阿尔布雷希特支系(本家)与利奥波德支系(分家),利奥波德支系又解体为施蒂利亚支系与蒂罗尔支系。
现任皇帝弗雷德里克·冯·哈布斯堡出身于施蒂利亚分家,而利奥波德公爵则属于蒂罗尔分家,本家阿尔布雷希特支系唯一仅存于世的血脉是先王的“遗腹子”拉迪斯劳斯。
照理说,利奥波德和弗雷德里克同出一系,关系应当更加温和,但事实截然相反。
比起同为分家的弗雷德里克入主中枢,老利奥波德更希望还政于本家——本家可以包容分家的相对独立,但分家对彼此却难以包容。
那种分家僭位本宗的惶恐,究竟要包裹以何等的专制暴行才能平息,老利奥波德比谁都更清楚。
亲族间血并的例子并不遥远,就在奥地利的隔壁,巴伐利亚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内战再次开战,蒂罗尔紧邻巴伐利亚,每月都有源源不断的战争难民逃难至此,向当地人讲述内战的残酷无情。
权力面前,没有兄弟,只有血淋淋的胜负。
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至于百年之后居无定所,为了保住蒂罗尔支系来之不易的爵位,利奥波德必须提前准备。
弗雷德里克在维也纳的统治不算安稳,近些日子又不断传来他“自断臂膀”的谣言。虽然伊丽莎白的仓促政变以惨败收场,但老谋深算的利奥波德仍有机会。
如此的考量下,不出老公爵所料,在弗雷德里克离开维也纳前去参加宴会的三天后,一伙可疑的传教士带来了一封来自上级的通信。
“利奥波德公爵敬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