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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外,奥地利士兵们在黑暗中聚成一团。
如今已到四月,大地褪去寒霜,寒冷不再,春日的凉爽风吹拂在士兵们的脸上,让拥挤的众人免受闷热之苦。
他们的大统领独自一人进入军帐已有许久,不少士兵面露不安之色,其中一人忍不住小声问道。
“卡拉季奇,主教怎么还没出来啊。”
“都说了我叫伊斯特罗维……维什么来着?”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卡拉季奇,主教大人的胳膊还不如我老婆壮,行不行啊?”
卡拉季奇闻言,焦躁地挠了挠头。
“哎呀,大人权能通天,肯定没问题的,你们别吵了。”
军帐内。
罗贝尔伸出左手,点燃桌子上的烛台。
右手端举着长剑,慢慢胁迫对方下床,背对他靠到角落。
他伸手在男人的裤子两侧和胸背拍了几下,确认对方不是睡觉还要贴身藏武器的神经病,慢慢开口道:
“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偏过头,看着标志性金色剑锋,点了点头。
“市井间传闻,维也纳主教有一柄在夜间依然能绽放光彩的黄金剑,算算日子,您就是对胡斯徒有安身立命之恩的罗贝尔主教大人吧,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幸瞻仰您的面容。”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好办了。”
罗贝尔板着脸走到他身边,剑尖依旧抵在他的脊椎上。
“现在,把这段时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我,越详细越好。还有,我的人看到粮仓里囤积了数量不正常的粮食,为什么要劫掠村庄,都给我好好解释!”
“是。”
男人平静地道。
“你叫什么名字?”
“翁德雷,翁德雷·简·斯瓦波达。”
“职权。”
“奥地利所属,在编胡斯第十六军团盖特曼,名义下辖一千人,现下辖三千左右。”
“明明不缺粮食,为什么屠村!”
“……下面的士兵自作主张,我有御下不严之过。”
“自作主张?”罗贝尔冷笑着指了指床上的女尸,“女人哪来的?别告我是玩牌送的。我瞧你可不仅仅是御下不严的问题。”
翁德雷盖特曼沉默片刻。
“因为,在下发现的时候,战士们已经掠夺了四五座村庄,我就想,反正已经酿成大祸,干脆……”
从众心理。
古代战争中,主动挥军屠城、以杀戮为美的军队其实并不占多数。
在人口就是生产力的时代,没人希望把人力资源当作一次性消耗品浪费掉,越是理解社会运行规律的人,反而越会珍惜宝贵的人力。
攻城不是为了屠城,而是为了人口和要塞,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但屠城并不遵循社会规律。
事实上,大部分封建军队在进城的第一时间往往都能秉持秋毫无犯,至少不明目张胆地犯罪的道德底线。
屠杀是一个漫长且需要酝酿的过程。它往往起因于某几名士兵在酒馆吃了霸王餐,或者去成衣店买布匹不给钱,平民与士兵间爆发激烈的争执。
古人云,胸怀利器,杀心自起。指望和一群胎教肄业又身怀武装的士兵讲道理本就是愚蠢。
当第一起士兵对平民的非法谋杀开始后,一旦将领没有以雷霆手段加以制止,军队的道德底线将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急剧滑坡。
先是单纯的霸王餐或零元购,紧接着就是明目张胆地抢劫,抢劫又分劫财和劫色,前者平民还能勉强容忍,后者却完全是在践踏平民的尊严。
口角演变为肢体冲突,再演变为单方面的屠杀。有人靠抢劫平民暴富,而没有遭到上级惩罚,其他人的心思蠢蠢欲动。
当抢劫的人数规模呈几何式暴增,军队统帅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力,一场广义上的“屠城行动”就此开始。
盛宴将持续到平民抢无可抢,或者统帅忍无可忍地处决大部分作奸犯科者为止。
不被制止的恶行是最可怕的滑坡催化剂。
罗贝尔太阳穴绷起青筋,挥剑斩在翁德雷脚边的凳子,后者应声散架。
翁德雷紧张地睁开眼睛,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惊愕地道:“您……不杀我?”
“……”
罗贝尔沉默不言。
半晌,他艰难地点头。
“换在平时,我杀你一百次都不为过,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我给你一个机会。听话,我便免你罪责,立功,依然重重有赏。”
翁德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住罗贝尔的脚背。
“谢大人饶恕,哪怕您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推辞!”
“从现在开始,由我接管你麾下的军团,允许你担任我的副手戴罪立功。”
“是!”
翁德雷突然大声喊道,在军帐外等待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差点放火烧营。
罗贝尔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在心里喟叹。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此行竟然如此顺利,只是亮出身份外加威胁几句便吓得这位恶贯满盈的盖特曼纳头便拜。
看他的姓氏,也许和伊日·波杰布拉德一样,在改信胡斯派前是本地的小贵族。
罗贝尔是帝国皇帝的总主教,是这些打着奥地利旗号为非作歹的叛军名义上的领袖。
但凡翁德雷稍有胆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并非是什么难事。
可对贵族而言,上下尊卑有序的观念深入内心,他们既是旧秩序的叛乱者,又是旧秩序的组成部分,终究难以抹消心中的历史沉疴。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
罗贝尔望着翁德雷隆起的背脊,陷入了沉思。
是继续如法炮制地收编其他叛军,还是见好就收,坐山观虎斗呢?
奥地利首都,维也纳。
前线探子的回报一封接着一封,大部分都在消息里赞叹罗贝尔如何的英勇,凭借区区五千人硬顶了波兰数万大军接近半个月。
但弗雷德里克毫无喜色。
殿后工作大部分是他安排的,现在的发展根本不符合他预先的设想。
按照他的方案,殿后部队应在阻击四日后收拾烧营撤退,从克拉科夫森林南下匈牙利,或向西直接遁入西里西亚的丘陵山脉。
现今的局势,明显是波兰人拼命在猛攻营垒,导致罗贝尔找不到合适的撤兵时机。
留在营寨的粮食理应已经耗尽了,再这样下去,殿后部队必然逃不出被全歼的命运。
万一罗贝尔他们有个三长两短……
弗雷德里克坐不住了。
“不行,不能把他们丢在波兰等死……克里斯托弗!去匈牙利的信使还没回来吗?!”
“哈勒法迪他们两天前才出发,这时候差不多该进入匈牙利了。”
哈勒法迪是在弗雷德里克回归维也纳不久后归来的。
他在逃亡过河的过程中丢失了大部分财货与罗盘,使团中唯一一位会匈牙利语的人也死于非命,这段日子在匈牙利可谓过得相当艰难。
好在他遇到了一位往来于奥匈之间的商人,对方精通德语,在听闻他的故事后自愿带他抵达了匈牙利的首都布达。
彼时匈牙利的布达和佩斯还是两座城市,分别作为国家的政治和商贸中心,支撑着偌大的王国运转。
可惜,哈勒法迪在布达并没有受到像样的招待。
在那里,他得知匈牙利的特兰西瓦尼亚总督大人、曾经协助瓦迪斯瓦夫三世指挥过十字军战役的“白骑士”匈雅提·亚诺什,在这段匈牙利的“大空位期”被特兰西瓦尼亚盆地的贵族团体推选为了匈牙利大摄政。
这自然招来了更亲近奥地利的西北贵族的不满,其中就包括地方上势力最大的尼特拉大公。
在这种尖锐的南北对立的情况下,匈雅提摄政自然不可能给奥地利的使者任何好脸色。
哈勒法迪甚至没能见到摄政王的面,就被城防军灰溜溜地赶出了布达城。
他回到维也纳不到两天,弗雷德里克立即再次派他出使,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改为了尼特拉大公国。
既然匈雅提不打算和奥地利交好,那他干脆无视封建契约法的法理,绕过他直接和匈牙利地方的贵族联手。
这是欧罗巴礼崩乐坏的时代,威胁教皇,绕过摄政——弗雷德里克就是如此胆大包天的男人。
“再派一支使团!务必请尼特拉大公加入战争,告诉他,胜利之后,加利西亚任其宰割,奥地利绝无二话!”
“只要能保住主教,要多少我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