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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变成新教的工具。”
1448年,新教的曙光还未出现在地平线上,新大陆的部落仍然快乐地相互仇杀,彼此灭族,此时还没有一个名为“欧洲人”的新种族参与这场无底线的屠杀盛宴。
但火药的威力却已经在战火频繁的欧罗巴大陆初现峥嵘。
卡齐米日亲眼看着一名男爵被铅弹近距离贯穿了板甲,而开枪之人甚至连身像样的盔甲都没有,只是个经过训练的普通胡斯人。
一个原本手无寸铁的异端徒,经过简单的训练后,只需轻轻扣下扳机,就能把锻炼多年的资深骑士眨眼送去见上帝。
他暗暗心惊不已。
什么时候欧洲的战争成了这副样子,火枪、火炮,还有怪异的战术,这一切都和东欧的战法截然不同。
在立陶宛,在罗斯的东欧大平原,他们从来都是凭借虎狼一般的步骑冲垮彼此的战线,谁能率先斩将夺旗,谁就能夺取战争的胜利,就是这样简单有效的野蛮蒙古战法支撑了东欧三百年的战争史。
卡齐米日从13岁成为立陶宛大公开始,一直对骑士的力量深信不疑。
条顿骑士团所以能以狭小的普鲁士之地对抗波兰百年,也离不开规模庞大的骑士兵团。
但这两日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战争变了。
奥地利军团第一排的五百火枪兵仅仅是站在那里,每人带着两根火门枪,开完两轮排枪后慢悠悠地换弹,波兰的士兵竟就被吓住不敢动。
明摆着敌人暂时无法开第三枪,士兵却害怕自己成为活靶子,宁可抗拒进攻,也要和对方保持距离。
然后,奥军大营内开始响起昨日萦绕在每一位波兰士兵梦魇中的声响。
“轰轰轰轰!”
火炮齐鸣,灰烟四起。
人头大的弹丸如雨急坠,泼洒在波兰阵中,转眼间又砸死了几十个倒霉鬼。
“不行,不能就这么挨打,现在有人数优势的是我们!”
卡齐米日拔出战刀:“不要慌!奥地利人使用的只是黑魔法,相信板甲,随我冲锋!”
等到火枪兵慢吞吞地装好了弹药,波兰人的骑兵已然呈弯月一排冲锋至坡下,距离奥军不过五十步之遥。
士兵急匆匆地举枪便射,也不管有没有击中,掉头就逃回了己方的枪兵方阵后。
哪怕是火绳枪,相对精准的射程也只有不到二百米,而火门枪的准头更是悲剧。
幸亏波兰人的高头大马目标足够大,这五百把枪总算是射翻了三十多匹战马,人则是一个也没有打中。
卡齐米日本来都做好了中弹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对面的准头烂的要死,当即大喜过望。
“奥地利人的黑魔法不好使了!弟兄们沙呀!”
“枪阵出列。”
以法罗为首,千余士兵落下两米长枪,众皆披坚执锐。
长枪兵全部是来自匈牙利和奥地利的雇佣兵,这些以同乡为单位组织的战士团结而信任,最适合组建长枪方阵。
对骑兵而言,生啃长枪阵是最愚蠢的行为,往往也是不得不为之的行为。
“不管了,撞上去!”
卡齐米日呼吼着,硬生生怼上了长枪。
脆弱的木枪杆应声断裂,枪尖卡在卡齐米日的板甲交合处。
他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从前胸一直传到后背。
然后,披甲战马便尖啸着抬起前蹄,猛烈踩在雇佣兵的胸口。
“卡尔!”
他身后的同乡朋友凄厉地喊道,大喊着冲上卡齐米日:“你这斯拉夫畜生,受死!”
卡齐米日让过这一枪,抬手一刀斩杀了他,送他下去陪了他的好兄弟。
类似的一幕上演在战场各处。
硬是在长枪阵中央生猛地撕开了一道裂口。
这就是东欧的战法,管你三七二十一
原本罗贝尔也不指望指望长枪阵能拦下重甲骑士。
雇佣兵的使命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用生命作为海绵,吸收骑士的冲击。
“缠住他们!别让他们撤出包围圈!”
罗贝尔扯着嗓子呼喊着,惹人注目的黄金剑刃在半空挥舞,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朱利奥!绕到他们后面去!”
奥军仅有的五百骑开始由后方向侧翼机动。
波军士兵的人潮如无穷无尽一般从山坡尽头涌现。
炮弹坠入人群,又沿着斜坡滑了下来,反而砸死了不少奥地利士兵。
“干!不行,这样误伤太多了。士兵!把炮口抬高,打山坡后的敌人!”
皮雷哆嗦着嘴唇:“可是,我们没有山坡后的视野。”
“那就盲打!反正波兰人到处都是!”
炮兵连忙用铁棍和木桩子撑高,不久,炮弹便开始向山坡后的波军倾泻。
这时,奥军背靠大营列阵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军营寨垒的箭塔此时成了完美的井阑,奥军的千人弩手持续向下射击,箭如雨下。虽然弩箭对少数骑士毫无威胁,但对凑不齐盔甲的波兰人而言确实天降横祸。
自从十世纪蒙古西征的摧残后,东欧本就贫弱的人口雪上加霜。在这个时代,人口就是领民,就是税金,就是兵员,就是国家的根本。
波兰作为东欧的众多穷鬼之一,很难给数万大军都配备完善的甲胄……事实上,波兰多以征召兵组成的大军也不可能给农兵配备什么好装备。
而这一关键,其实双方都不曾意识到。
弗雷德里克仍然改不掉军改前的作战思维,一旦人数陷入劣势拔腿就跑。
假如他硬着头皮继续坚持和波兰交战,即使失去了波西米亚这个最大的助力,胜负仍未可知——前提是波西米亚不会临阵反水。
万一波西米亚国内出现变故,大军补给线被切断……那就不是单纯的军队质量可以弥补的了。
在艰难的血战中,罗贝尔内心的疑惑也逐渐出现。
‘奇怪,敌人为什么不从盆地的四面八方进攻,却执着于进攻我军正面呢?’
而在另一边,深陷乱军的卡齐米日也同样的疑惑。
‘怪哉,为什么敌人明明比我们人数少如此多,却还敢与我军交锋呢?’
怀抱着截然相反的疑惑,罗贝尔与卡齐米日继续交战。
五千奥地利军团凭借质量和火力优势,最终扛下了波兰军团的猛烈进攻。
当太阳缓缓坠入西山,波军弃下千余具尸体悻悻撤退。
相比而言,奥地利的伤亡不到波军的三分之一,质量上的天壤之差可见一斑。
早知道波兰人这么不禁打,就该劝陛下继续进攻。
在视察伤兵情况时,罗贝尔如此后悔地想到。
夜晚,卡齐米日率军撤回了波兹南。
对面的指挥官是着名的夜袭爱好者,他不打算挑战自己的软肋。
第二天,当波军第二次开始攻打营垒时,卡齐米日愕然地发现,罗贝尔不跟他打了。
奥军高挂免战牌,深沟高垒,拒不应战。
波军试图攻打营墙,但登墙梯一接触到木墙便滑溜溜地呲溜了下去。
射出火箭覆盖营地,连跟柴火都没点着。
包围营寨,切断水源,但奥地利营地处于盆地底部,侧面就是奥得河的支流瓦尔塔河,奥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
卡齐米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奥地利人用水桶舀走他们波兰人母亲河的水流,浇筑在营墙和营帐上,在冬日打造出一座无法点燃的寒冰壁垒。
到了最后,他终于决定祭出波兰骄傲的攻城器——投石机!
然后,波军的投石机还没投出十几发石头,就遭到了大营内的奥地利配重投石机,砸了个稀巴烂。
波兰人起木架射箭,奥地利便直接架起大炮。
青铜炮轰人的准头不行,轰起这些庞然大物真可谓专业对口。
敢再造就再砸,但攻城器的建造是项耗时极其漫长的工程,波兰人短期内拿不出太多投石机和井阑车。
波兰人赶走了奥地利的主力军,却被殿后的部队卡住了。
任卡齐米日如何捶胸顿足也无济于事。
白天猛攻,夜晚休憩,消耗成为波兹南唯一的战场奏鸣曲。
半个月的车轮战,依托坚固的壁垒,奥军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防御塔,堵在了波军进入西里西亚的必经之路上。
当无聊的消耗战进入第二十天,卡齐米日实在坐不住了。
“真是见了鬼了!”
他坐在议事大帐里大声地口吐芬芳:“我军足有四万之众!竟然连一个只有不到五千人的小营寨都打不下来,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马佐夫舍大公咳嗽两声示意。
“陛下,冬季攻城本就是项艰难的工作,围上十天半个月未得存进再正常不过了。”
瘸了一条腿的伊万尼波科夫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咱们的一万大军都围困柯尼斯堡围了快半年了,不也没打下来嘛。”
“闭嘴!”卡齐米日瞪了他一眼,“另一条腿不想要了吗!”
伊万尼波科夫连忙缩起了脖子,惶恐告退。
“呼……”
沉默良久,卡齐米日长长叹息一口气。
“好一个维也纳主教,好一个奥地利军,本王认栽了,各位,我们退军吧。”
他的话如惊天霹雳,然而在座的众贵族全都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
这并不是因为波军伤亡惨重,更不是他们被罗贝尔侧露的霸气所折服。
主要原因只有一个。
已经三月中旬了,小麦的耕种期快到了。
小麦是波兰全国上下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一年一熟,春种秋收。每年的小麦能否丰收,决定了来年王国是否能有余粮发动战争。
事实上,卡齐米日之所以在去年发动入侵普鲁士的大战,也是因为前年的小麦大丰收,王室征收的粮食多到了溢出的地步。
小麦的最佳耕种期是每年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因为波兰处在较为寒冷的地区,这个时间可以酌情推迟几日。
波兰人口有限,这次大战征召了国内大量的青壮年男性,他们是军队的主要兵员,更是春耕的主力军,绝不能继续耽搁在这里。
“解散征召兵,让男人们回家种田吧。”
卡齐米日叹道:“可惜,本想一鼓作气拿下西里西亚,看来只能半年后再说了。”
“呵呵,陛下不必担忧。”
就在众人一片沉默与沮丧之际,马佐夫舍大公笑道:“诸位莫忘了,波西米亚国王在混战中不幸‘战死’,王位无人继承。这是许多家族夺取波西米亚王冠的好机会,一场王位争端在所难免。”
“我们固然没能得到更多,不过,对方可要比我们惨重多矣。”
听完他的话,卡齐米日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没错,正是如此。而当他们的争端进入最后阶段之时,就是我,雅盖隆的卡齐米日三世,坐收渔翁之利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