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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杀戮,接着是更多的杀戮。
在这首由佣兵、奥军与胡斯战士共同交织演奏的战场圆舞曲上,鲜血似玫瑰般绽放,生命如雪花般消逝。
并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更不是为了春秋大义,彼此挥出的利刃、刺出的枪尖,都只为一个最天真无邪的目的:杀死面前的每一个敌人。
镇守谷口的北意大利雇佣兵如同一道天堑壁垒,死死抵挡着胡斯战士不要命的冲击。
雇佣兵团结地聚成一团,保护着战友的后背且战且退,让胡斯战士每向前前进一米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牵引胡斯车的驮马几乎在战斗一开始就被瓢泼大雨般的箭矢射成了筛子,失去了马匹拖曳的战车只能作为防御的支点,战车兵挥舞着长长的战锤和长斧,威吓着渐渐包围上来的奥军,防止他们绕到谷口友军的背后。
这些被滞留在胡斯车上的战士注定被大部队抛弃,但他们依然誓死坚守,为突围的友军争取着时间。
五十辆战车形成一道铁壁防线,奥军的阵型因此无法完成合围,两军彻底陷入了残酷的白刃战。
半山腰的弓弩手射完了最后一轮箭矢,纷纷抽出武器吼叫着冲下山坡,与敌军战成一团。
狭窄的山谷战场被胡斯车和雇佣兵团的防线拦腰截断成三部分,犬牙交错,敌我难辨。
雅各布所率的施蒂利亚佣兵团在战场最南方厮杀,北意大利佣兵团位于山谷入口且战且退,而罗贝尔所在的本军则正好卡在乱军正中央。
混乱无度的乱军中央,一道骑着战马的年轻身影如战场的女武神一般左突右杀,所到之处敌尽皆杀,胡斯军恐惧地为他让出一条宽阔大道,无人敢于上前,生怕成为那束长枪下的下一个亡魂。
“呼,呼……”
一名胡斯士兵的喉咙被枪尖洞穿,捂住冒血的脖子缓缓倒下。
罗贝尔挺身收势,横甩枪杆,将右手边某个试图偷袭他的敌人砸飞,不断地呼喊“降者不杀”,但敌我双方都沉浸在紧张血腥的厮杀之中,无人聆听他的呼喊。
他不断地向扬·卡所在的方向进击,尝试复刻波河战役中斩首敌人大将的办法,以最少的伤亡结束战斗。
即便万分恐惧,依然不断有勇敢的胡斯战士上前阻拦,他们大多只能在罗贝尔势大力沉的长枪下坚持几秒,一道身影倒下,另一道身影上前,仿佛永远杀不完一般。
“给我滚开!我不想杀你们!”
一条由胡斯士兵尸体堆砌的通路一路向北。
刀刃砍在雅各布的背甲上,卡在了板甲组件间的缝隙间,雅各布连忙回身捅杀了偷袭的敌人,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下一场战斗。
朱利奥的战马死于某个不知名的敌人长矛兵之手,他不得不披着沉重的盔甲步行作战,
阔剑从一名胡斯战士的肩膀砍入,再从他的下腹切出,连带着肠子与各种内脏洒落一地。
在斩杀了第十二个胡斯战士后,朱利奥疲惫地靠在树上。
“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
“小心!”
雅各布突然从他的侧后方杀出,将一个鬼鬼祟祟的胡斯人砍成肉泥。
“白痴,竟然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坐下,你不要命了吗!”
“哈,哈……”朱利奥喘着粗气,“到底还有多少敌人,为什么感觉根本杀不完,他们不累的吗?”
战斗正酣,但奥地利一方的士兵率先显露出了疲态。
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体质太差,而是因为奥地利士兵人人都穿戴了完整的盔甲,承受着更沉重的负担在与胡斯人交战。
而胡斯战士大多只有简陋的皮甲,连鳞片甲都只有少数精锐才配穿戴。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奥军一方的伤亡微不足道,而胡斯战士的数量肉眼可见的在减少。
按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只怕在今天日落之前,战争的胜负就会显现了吧。
对这种结局心如明镜的扬·卡焦急地指挥大军反复冲击北意大利佣兵的防线。
他当然知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谷口地形不适合进攻,那些意大利人的佣兵只需要摆出一层层的吸水阵就能轻松化解他们的攻势,在动态中维持阵线不变。
而他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意味着浪费更多体力、时间和生命,二者的代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怎么办?究竟如何是好?
罗贝尔从战马上腾空跃起,稳稳落在一辆胡斯车的站台上。
战车兵慌忙向他的位置挥砍,但他已经提前一步冲到一个士兵的身后,一枪刺穿了他的喉咙。
他从尸体的腰间抽出一柄更适合在拥挤战车上作战的短剑,将尸体当作盾牌,与其余六名敌人缠斗在一起。
很快,他抓准时机,将尸体如大风车般抡飞了一名在站台边沿的倒霉蛋。转身又趁另一人不备弹飞了他的武器,抓着他的领子丢下了车。
敌人万万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年轻人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很快,剩下四人也被罗贝尔依样画葫芦地料理干净。
奥地利的士兵一拥而上,齐心协力将这辆酷似偏厢车的战车推到一旁,为后军清理出一条缺口。
“大人!奥地利人突破过来了!”
“什么?这么快?”
扬·卡急忙扭过头,四面八方的敌人如蝗虫般涌来,盔甲精良的奥地利士兵顶着胡斯战士的刀砍剑劈一往无前,直逼他所在的方位而来。
与此同时,胡斯军猛攻谷口的部队终于仗着悍不畏死和人数优势将北意大利雇佣军逼出了山谷。
一千人面对三四倍于自己的敌人,能撑到这一刻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能撑多久撑多久,事不可为则立即撤退”,这是罗贝尔在战前给佣兵团下达的任务指标。
只要坚守超过一小时,罗贝尔就如约结账,超过一小时,每多撑一刻钟就加一成雇佣金。
北意大利佣兵团已经坚持了超过两个小时,一副标准意大利人长相的老团长见好就收,带着佣兵团为胡斯军让开了一条通路。
扬·卡大喜过望,即刻呼喊周围的战士:“快!向山谷外突围!”
残存的四千多名胡斯战士从狭窄的山谷入口鱼贯而出。
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混战,他们几乎人人带伤,精疲力尽,全靠意志力支撑着躯体行动。
一百辆胡斯战车全数葬送于奥地利人的包围圈内,殿后的军队全军覆没,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突围时间。
胡斯军如饿死鬼见到食物一般冲出谷口,罗贝尔抬起手,示意将士们无须追击。
他的动作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奥军士卒瞬间如山崩般累倒,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朱利奥疲惫得整个人瘫倒在地,雅各布也精疲力竭地倒在他身边。
所有士兵中,唯有高尔文下辖的炮兵军团最为轻松——他们在远处观战了全场,一炮未开。
皮雷庆幸地看着周边人困马乏的友军,庆贺于自己找了份炮兵的美差,不需要参与残酷的白刃肉搏战。
高尔文不甘地一拳打在石头上。
都是白花花的功劳啊!
该死的,凭什么主教不允许他们参战,白白放跑这么多的敌人!哎,教士误国啊。
“所有人原地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我不在的时候,一切以高尔文将军的命令为首。”
罗贝尔骑在马背上如是吩咐,催动战马,孤身一人追出了山谷。
感受到数千名士兵投来羡慕和崇拜的视线,高尔文下意识挺直腰杆,方才心里对罗贝尔的埋怨不翼而飞。
什、什么嘛,这不是明白大爷我的本事嘛。
高尔文将军……嘿,高尔文将军。
他的食指在鼻子下擦了擦,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很好,全军听令——休息!”
“是!”
与此同时,平卡菲尔德山谷以北的大平原。
四千多名残军慌不择路地逃回了早先列阵的高地,这里还存放着胡斯军的数十门射石炮。
而现在,高地除炮群外,又多出了数百道骑马的陌生身影,以及以一面扬·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旗帜。
黑黄色的底色,一具歪着头被钉死在黄金十字架上的耶稣彩绘,以及傲然展翅双头黑鹰,五十六个帝国家族的纹章错落有致地绘制在雄鹰的双翅之上。
这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国徽,整个欧洲大陆,有且只有一个家族有资格打出这面旗帜。
身披重铠的克里斯托弗半笑不笑地望着扬·卡那张难以置信的面孔。
“波西米亚的胡斯异端,助纣为虐,和卢森堡家族的余孽叛逆奥地利唯一的合法统治者。”他身后的博罗诺夫冷冰冰地道,“愿死兆星在你的天空闪烁——还有什么遗言吗?”
攻占高地阵地的正是在奥地利境内潜伏已久的克里斯托弗一行,负责留守炮阵的胡斯战士的尸体凌乱的散布在路边。
在罗贝尔率军出征后不久,他便与克里斯托弗取得了联系。
虽然维也纳城内的效忠派被扬·卡杀了个一干二净,但奥地利的乡间堡垒仍有大量暗中效忠于弗雷德里克的贵族。
他们第一时间投奔了散出消息的克里斯托弗,助后者一面搜维也纳的情报,一面在敌后组织起一支规模不小的贵族骑士团。
在将胡斯军出征的消息传达到格拉茨后,克里斯托弗当机立断,偷偷带着新组建的贵族骑士抵达了毗邻南奥地利群山的马尔茨大市。
多日来的蛰伏正是为了此刻的以逸待劳,送给扬·卡一份意外的“惊喜”呀。
许多体力不支的士兵沮丧地跪倒在草地上。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哪怕是信仰坚定的胡斯战士,也难免丧失抵抗的斗志。
他们实在太疲惫,连溃逃的力气都不剩了。
无数胡斯信徒将埋怨的目光投向扬·卡。
从头到尾,他们的领袖就像一头蠢猪一样被奥地利人勾着走,害的弟兄们死伤近半,如今又面临敌人骑兵的包抄。
和这样的领袖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扬·胡斯的理想呢?
扬·卡切身感受到了众人质疑的目光,内心动摇不已。
他当然明白胡斯军沦落到这番田地的最大罪人是谁,但他作为领袖,决不能临阵露出懊悔的神情,那只会让军心更加动摇。
“站起来!圣战士们!”他嘶哑着嗓子,试图做最后的挽救,“敌人只有不到一千!希望仍在,弟兄们随我冲啊!”
他驱使战马冲向高地,奥地利人皆无动于衷。
扬·卡迷茫地回头,包括三名盖特曼在内的士兵们躺倒一地,没有一个人跟随他冲锋。
他迷惘地立于两军之间,宛如光杆司令般的身影逗得贵族骑士哄然大笑。
与此同时,独自一人的罗贝尔不紧不慢地赶到了附近。
他径直闯入胡斯士兵之间,士兵只是淡漠瞥了他一眼便继续眯眼休息,任由这名敌方的主教大摇大摆地穿越军阵。
“扬·卡修士。”穿越了胡斯军阵的罗贝尔对扬·卡的背影喊道:“战斗结束了,请带着您的追随者离开,不要再参与这场与他们无关的战争了。”
扬·卡深深低下了头。
无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