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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阿方索强撑着带队一日行军,一进到营帐便疲惫地躺在天鹅绒床,心生感叹。
二十年前,他从巴塞罗纳踏上征途,远征那不勒斯。一路逢战必输,犹然不甘失败,可持续性卷土重来。经过几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熬死了那不勒斯国王,趁着对方继位混乱一举夺取了整个王国。
那年岁,他可以在马背上奋战三天三夜不合眼,而如今承平日久,春秋已高,胯下髀肉复生,再不复当年之勇矣。
等到打完这场仗,便将王位传给自己的私生子,自己安心当个富家翁吧。
这样想着,阿方索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一场关于阿方索国王的辩论正在进行中。
“什么?你是说要我等……”
一间光线昏暗的寝室内,三盏烛台摇曳着暗淡的光芒。
尤金四世与托马索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边,艾伊尼阿斯束手侍立一旁,轻轻颔首。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不行!”托马索言辞严厉,“艾伊尼阿斯修士,我们是上帝的仆从,诚信是生而为人最重要的美德,我们绝不做此背信弃义之事!”
“主教大人,您不该看不出阿拉贡国王的私心。他此行只带了四千军马,根本就是打算出工不出力,白白消耗冕下的信用,为他的合法扩张作依托。”
艾伊尼阿斯看向教皇:“冕下,奥地利人虽然势盛,然其远在阿尔卑斯群山以东,一旦与威尼斯人交恶,将再无入寇意大利的机会。”
“然而,那不勒斯与我公教全面接壤,沃野千里,兵强马壮,潜伏在罗马的那不勒斯奸细的不可胜计。此肘腋之患,不可不察呀。”
“我们刚刚与阿方索国王签约不足两月,就要背弃盟约?你这样做,要置冕下的信誉于何地!”
“一时的恶名与公教的复兴相比算得了什么。”艾伊尼阿斯坚定地说,“冕下,我愿意一力承担背叛的恶名,这件事情请交给我吧。”
“你!”
“好了。”
冷眼旁观二人争执的尤金四世终于开口:“托马索主教愿意为老夫的名誉着想,我万分感谢。”
托马索连忙俯身。
“比克罗米尼(艾伊尼阿斯)心系复兴大业,也让我十分欣慰。”
艾伊尼阿斯表情淡然。
“……我决定了。”尤金四世看向后者,将权戒摘下放在他掌中说道,“比克罗米尼,拜托你了。”
“绝不让冕下失望,一切罪孽由我一人承担。”
艾伊尼阿斯接下权戒信物,转身离开寝室。
托马索张开嘴,欲言又止。
良久,他叹息一声,重新坐回木椅。
尤金四世微微一笑:“托马索,比科洛米尼确实是值得信赖的左右手,你的眼光还是那么独到。”
托马索叹息道:“哎,我比比科洛米尼虚长八岁,自认为才能远不如他,若非他早年参与过教会分裂运动,其实他比我更有资格接过冕下的事业。”
“他确实支持过我的对手,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艾伊尼阿斯·西尔维乌·比科洛米尼……”尤金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我记得他在加入修道会前似乎当过奥地利公爵的机要秘书吧?”
“没错,那位奥地利公爵正是如今的弗雷德里克三世。”
“既然如此,就让他陪着罗贝尔修士一同去面见公爵,说明我们这边的条件。”
托马索立刻出门,不一会儿便带着艾伊尼阿斯折返回来。
尤金书信写毕,扣上指印,塞进雪白的信封,将封漆在蜡烛上烤了几下,交到艾伊尼阿斯手中。
“与罗贝尔修士随行,务必亲手交予奥地利公爵。”
“冕下,罗贝尔修士不能轻易离开。”艾伊尼阿斯善意提醒道,“您忘记了吗?您已经将他的神职升格至红衣枢机,枢机是不能轻动的。”
尤金四世拍了一下脑门。
坏了,他把这茬忘了。
罗贝尔面见他时持的都是神甫的礼节,让他下意识仍把对方当作下级神甫。
活着的十五岁枢机主教……不合规矩。
然而白纸黑字的封赏文件已经散发至全国,现在半个意大利都知道安科纳出了一位年轻的枢机。
托马索看出了他的为难:“冕下,您任命罗贝尔修士为枢机的命令是追授,然而罗贝尔修士安然归来,这追授也就不大合适了。”
尤金四世如梦方醒:“言之有理啊。”
“既然如此,我再写一份文件,正式任命罗贝尔修士为‘奥地利都主教’,兼任弗雷德里克公爵的宫廷司铎(神甫)。”
从枢机主教到都主教,一下子将神职打落了数层。毫无疑问,这对罗贝尔修士不公平。
艾伊尼阿斯正想与教皇据理力争,却看到托马索皱眉摇了摇头,这才不甘地闭上嘴。
“……是。”
他叹了口气,带着这两份文件去往罗贝尔·诺贝尔的所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东城的一家旅店……
绿荫旅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最终选择了定居罗马城。
在他们托人送来的书信中,二人自称在罗马找到了一份比旅店更好的工作,每月能拿到二十枚那不勒斯铜,比经营旅店的生活优渥许多。
他们大方地将旅店免费赠与了罗贝尔,信中附带着旅店的地契和账本。
……但是罗贝尔很快就会离开安科纳了。
所以他把地契和账本全部转送给了哈尔肯·弗莱彻,一位没什么存在感的朋友。
“你是说,你接受了那个奥地利公爵的委任?以后要搬到维也纳去了?”
江天河高高举起双臂欢呼。
“好耶!维也纳!音乐与艺术之都!我妈妈说过她就是维也纳音乐学院毕业!我要去美泉宫听音乐会!”
“我劝你降低一下心理预期。”罗贝尔第一时间泼灭了她的热情,“据我所知,维也纳只是规模大一点的安科纳,甚至连下水道都没有。”
十五世纪,后世所熟知的“音乐与艺术之都”维也纳还是个纯粹为战争与贸易而生的城堡。
无论是风景秀美的美泉宫,还是举世闻名的维也纳音乐艺术学院,都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根本尚未开发。
果然,在他说完后,江天河一下子被打消了兴趣,转而开始抱着罗贝尔的手臂撒娇。
“我不想去维也纳嘛,我们好不容易在这落脚,再搬去维也纳,我又要重新学德语,我不想学习……”
小姑娘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说越低。
“你爸爸出过差吗?”
“嗯。”
“那你就把这趟旅程当作出差吧。”
罗贝尔的双手忽然伸到她的腋下,轻轻松松把她举了起来。
他疑惑地自语道:“奇怪,我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没看到有人在吗!”
江天河红着脸敲了他的头一下。
罗贝尔放下了小天河,转身看见一位面无表情的陌生男人推开了他房间的大门。
男人开口询问道:“阁下就是罗贝尔修士吗?”
“呃……”罗贝尔尴尬地举起手,“事先声明一下,这是我的远方堂妹,我们刚才只是饱含亲情的打闹。”
“我是教皇冕下派来与你同行的修士,名字是艾伊尼阿斯·西尔维乌·比科洛米尼。”艾伊尼阿斯将一封书信交给了罗贝尔,“罗贝尔修士不用这么害怕——我的儿子和女儿比你年纪还大。”
罗贝尔:……
虽然但是,修士不准结婚是福音书上白纸黑字的规矩,你们能不能对耶稣他老人家有点起码的尊重。
“请别误会,罗贝尔修士,在加入修道会前结婚生子是不悖逆教法的。”艾伊尼阿斯瞥了他身后的江天河一眼,“我辈修士的思维要灵活,只要和妻子缠绵时暂时退教,结束后再加回来,就不算犯教法。”
“我曾经见过一位自东方徒步来到塞尔维亚的佛教僧侣,他说过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我们公教也要有这样的决心……”
“好了好了,先说正事吧。”
罗贝尔生怕再让此人说下去会惹来审判庭的人,连忙打断他。
艾伊尼阿斯伸出一根手指:“教皇同意了弗雷德里克公爵的请求,但是附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此事是重大机密,不能告知任何人,必须由我们亲自将书信交给公爵。”
他看了眼紧抱着罗贝尔的女孩:“罗贝尔修士是打算暂时退教缠绵一番,还是我们现在就上路?”
“我不想被审判庭抓走。”
“审判庭是一群只烧平民的废物,你怕他们作甚?”
“嘘!你疯了!”
“我没疯,我会不清楚手下人什么德行么?”
“你别……你说啥?”
罗贝尔·诺贝尔,深深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