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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三、初四,各地关于灾情的更准确消息进一步传来。
崇明没有建高大堤坝,受灾惨重。海啸是在半夜来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梦乡之中,潮水过后,岛上居民只剩下不到两成的活口,不少人还受了伤。房屋已经没有一间可住了,即使是石砌的,屋中的一切也都被海水冲毁,徒留一片狼籍。官府已下令,命官兵坐船上岛,将所有尸首尽快就地掩埋,以免天气潮湿炎热,会生瘟疫。至于伤者与幸存之人,则统一被运回大陆安置。等情况安稳下来,再提重建之事。
其他各地的死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上海府辖下各地,受潮灾影响,共有八千余人不幸遇难,伤者过万,房屋受损、倒塌不计其数,农田被淹、农作物全毁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不是海傍大坝还算给力,死的人也许会更多,海水还有可能直接冲进大城镇中,造成更大的损失。
繁华的南汇港在此次潮灾中,损失也十分惨重。因南汇的堤坝只修好了一半,其他大部分都要靠旧堤抵挡海浪,还有一部分地段是刚刚扒开了破损的旧堤,还未补上新的,就被海水直接冲塌了。工地上就地留宿的工匠、民伕死伤殆尽,附近码头沉了许多船,除去住在低洼地带的民众外,遇难者中还有不少外地的客商与西洋商队的人。房屋浸水后,货物被浸泡毁坏,更有无数商家欲哭无泪。
赵家上下的损失也很大,且不说二房还有十来间出租用的小院子尚未出手,价值高达数千两银子,威尔斯商行的船队刚刚从南洋运来的几船粮食、香料和木材,全都泡了水。半年的利润就这么没有了。小威尔斯夫妻刚去了南京,倒是逃过大劫,可他们从英国带来的一个侍女和一个船队的二副死了,还有一位船长在逃命时摔断了腿。至于六房那些房子,足有过半被海水泡过,货物多半不能用了,自家的货没话可说。别家的货只怕还要扯皮。六房购置这部分产业时花出去的银子。还未曾回本,现在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哭。
奉贤那边的田地,受影响也不轻。托新修堤坝的福。赵氏一族在海岸附近的田地保住了,只有几家佃户遇难。但会造成损失的不仅仅是海啸,海啸来前的大风大雨吹倒了不少作物,半夜随台风而来的大雨更是造成了全县农田浸水。今秋的收成是彻底毁了。幸好赵琇之前一力主张要在田地上挖沟挖塘,虽然当时是为了蓄水灌溉。如今却误打误撞地成了疏导雨水的好工具,干涸的河床也及时将雨水排走,没有令积水漫入村镇中,造成更大的损失。
王双福沾满泪痕的信送到嘉定。赵琇看着,心里满不是滋味的。一直以来,她都过得很顺利。前几年奉贤闹涝灾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应对得不错,没想到那不过是小意思罢了。眼下这等情况。才真正棘手。她在回信中,除了吩咐王双福做好灾后的善后工作,死伤者抚恤,消毒防疫,赠粥施药,协助重建……似乎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的了?二房对于族人、佃户与奴仆负有责任,也可以为本地乡亲尽一份力,但真正困难的局面,并不在奉贤。
嘉定城受灾轻微,原本四散逃窜的城中百姓已经纷纷返回家中,想办法去探听住在灾区的亲友情况。那些闹着要出城的宗室与富户,据说都往苏州去了,正观望着上海府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回来。避入嘉定行宫的宗室,也都各回各府,有人也打算暂时避到内陆更安全的地方。汾阳王心系亲人,初二从川沙赶回来,得知祖母与妻子的作为,气得当场摔了斗笠,倒是对他母亲更加敬重孝顺了。
广平王已经离开了听风阁,重回原本的住处。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很想要去做点什么。可他如今不过是个稍微能看到点微光的瞎子,自己还离不开别人的帮助呢,能做什么呢?到了现场,也是给人添乱。他只能按捺住自己,转而吩咐王府属官与亲卫队前去参与救灾工作。
但他们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谁也不愿意冒风险,天知道海水还会不会再来一回?况且受灾的地区情况一定很糟糕,还有发生瘟疫的危险,他们实在不想去受苦。不过当着广平王的面,他们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就声称是奉旨侍奉广平王,不敢轻离职守,又说上海知府会负责一切的。广平王听得无奈,却也知道不情愿的人,强逼了他去做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有可能给本地官府添乱,便不再提了。
上海如今这位新上任不到两年的知府,原是朝廷精挑细选而来的,无论家世、声望、能力和经验,都是上上之选,做官也很廉洁,更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是会谋逆的那种人,还与颖王势力、上海本地世家望族全无关系,保证了独立性。放他在龙兴之地做父母官,皇帝与朝廷上下都很放心。可这位知府的独立性大概是太好了,跟本地势力完全说不上话,上任之后就一直受到他们的牵制,又未能寻得帮手,因此诸事不得顺心。堤坝案发,将桎梏他的力量打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不是忙着为亲友说情疏通,就是躲起来避嫌,反而让他有了施展的空间。
自海啸发生,这位知府的表现就十分突出。不畏艰险,做出的决定也很及时。掩埋尸体、消毒防瘟、组织医员医治伤者、搭建临时居所、统一安置灾民、统计损失情况等等,想得很周到。他还命手下属官差役加强了巡逻,以免有人混水摸鱼,破坏治安,并命人在海边用最快速度搭起了望塔,全天候轮班值守,若是再次有大潮袭来,了望塔上的值勤人员可以第一时间发出警报,通知百姓到高处躲避。
有这样一位给力的知府在,其他官员也都还算老实,广平王觉得,自己大概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他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知道的最新情况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报给皇帝知道,请求对方尽快出台政策善后,救助灾民。
他曾经多次对高桢与赵琇叹息:“我以往总觉得自己还算有用,如今才知道,我不过是个废物罢了。灾难来临时,除了让自己躲好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什么都做不了。”
高桢不赞同地道:“父王觉得自己没用,难道是因为不能亲往受灾之地帮忙么?父王能做的事,并不在安抚灾民、指导重建这样的琐事上。您上书皇上,说动他尽快下旨救助灾民,就是帮了大忙了。否则天知道朝廷里那些官员要扯皮多久,才会有赈灾的粮食与银子下来?”
广平王苦笑着摇摇头:“嘉定又不是寻常地方,朝廷官员哪个敢在这时候扯皮?我能帮上的忙,不过是让消息能早一步送到京城,皇上下的旨意,也能早一日到嘉定罢了,实在是微乎其微。你也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再孝顺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高桢欲言又止,赵琇便柔声说:“王爷不必难过,您的能力经验都比一般人强,之所以有心无力,都是因为您双目不便之故。只要您尽快把眼睛治好了,想做什么不行呢?”
广平王听得笑了:“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你说得对,我应该更好好治眼睛才对。”
治眼的事却暂时需要拖延一下,因为叶大夫心系灾民,很想要去出一份力。若换了是别的权贵,大概会将他扣下不许离开,但广平王却不是这样的人。难得他身边有人肯去为灾民做点事,他当然不会阻拦。因此叶大夫留下了十天份量的药,背着药箱,带着僮儿跑了。高桢拦不住,只能派笔山一路跟随,一方面是给叶大夫做个保镖兼帮手,另一方面也是要看住他、提醒他,免得他十天后忙得昏头,忘了赶回行宫为广平王复诊。
广平王坐困行宫之中,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也不说要出去的话,更无心寻什么消遣。他每日都要派儿子高桢出去打探外界的情况,也会特地叫人请赵琇过来,向她询问赵家产业的情形。这是在借助赵家的耳目,打探民间受灾的严重程度。赵琇完全没有隐瞒,凡是知道的事都跟他说了。他听到情况不严重的好消息就开心,听说何处受灾严重就觉得难过,心情起伏不定,晚间睡眠也受到了影响。
赵琇私下寻高桢说:“这样下去不行。得给王爷找点事情做做。”
高桢发愁:“有什么可做的呢?我也不希望父王再忧心下去。可我虽是亲王世子,却没个官职在身,也不好干涉地方政务。我如今四处寻人打听消息,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知府衙门那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知是如何想的。我不敢十分打扰了他们,免得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赵琇想了想:“如今潮灾算是过去了吧?这几天都算是风平浪静的,死者都掩埋了,伤者也都得到了治疗,也没听说有瘟疫发生,情况算是稳定的。我想接下来的重点,大概就是求助灾民生活,以及灾区重建了。虽然不清楚朝廷的赈灾款几时能下来,但你我心里清楚,那笔钱是不够用的。我们是不是想些法子,帮忙弄些粮食、被褥、药材之类的,或是筹集善款,帮助灾民重建家园?能做的事情还很多呢。”
高桢双眼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但他转瞬表情一变:“就怕犯了忌讳。”
赵琇笑笑:“又不一定要以王爷的名义去办,犯什么忌讳?王爷素来不好虚名,只要能出一份力,大概不会介意做个幕后之人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