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存在即是罪过

西西爱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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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古家出来后,下晌的日光已褪去明媚的色泽,云层逐渐变得半透明,只等暮色降临,石莲村的农家便要赶忙准备立春之日的最后一餐晚膳。此时家家户户的主妇都忙着拾掇新鲜菜蔬,不时有扛着锄头爬犁的汉子一路甩着满头大汗走在村道上,脸上充满了对一餐好饭食的向往之意。

    未免冲撞到路人,刘娟儿只得拐着千里马萝卜在村道上不紧不慢地走动着,她满心满腹都是官司,不停地去回味武梅花那最后一句话。艾草?粗了点?蜂蜜白糖?这是在暗示谁?原本对武梅花的那点子疑虑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这满村子都是想上赶着嫁给虎子的适婚少女,但会做出下迷药陷害虎子这种事的人当真没有几个,毕竟庄稼人大多还是很纯朴的,更别说此时的女子有多重视名声!

    想着想着,孙厚仁狡诈的小眼睛又浮现在眼前。孙家是最想和刘家联姻的人家,此事全村路人皆知。但孙家本来并没有适婚年龄的少女,唯有孙宋氏的娘家那头有个姨表的小侄女儿,今年刚满十五,倒是勉强算够得上数。

    孙宋氏就为着能踅摸到刘家这门好亲,更是连脸面都不顾了,隔三差五就把那姑娘从邻村接过来小住。思及此,刘娟儿忍不住冷笑连连,孙厚仁全家吝啬得连煮一锅粥都要数米,可怜那姑娘压根就住不下去,回回见面都是苦着脸,乍一看就和孙宋氏的亲妹子似地!说起来,那姑娘好似叫宋……宋艾花?莫非……

    刘娟儿脚下一顿,一颗心跟着沉甸甸地坠了下去。她本不想凭武梅花一句**不明的话来误会旁人,但孙厚仁如今越来越不顾体面,为了自家的贪念妄想,既不肯把豆芽儿给接回去,又想方设法地将那宋艾花往虎子哥身边引,若容忍他如此胡来,将来总有一天要闹出乱子!这可得好好想个法子……

    “娟儿!娟儿!刘娟儿!”一个清脆的男音平地而起,打断了刘娟儿的思路,她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却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静立在自己眼前,高的那个背着药篓的是古郎中,矮的那个头脸上永远抹着几道黑渍的自然是五牛。五牛肩上扛着一把树枝,对刘娟儿呲牙笑道:“可巧了!我正准备送野果到你家去呢!瞧瞧,这时节也就只有这红雾果长得最多!你们家不是准备给越冬的油田鼠填食么?”

    却见古郎中伸长胳膊从五牛肩头拿过那树枝,双手一齐用力掰断成了好几截,又顺手摘掉一些尖利的旁枝,这才用细草捆成一扎凑到刘娟儿身边,一边将树枝往马背上搁一边淡淡地开口道:“红雾的树枝很尖利,你可要当心别划着脸。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还不准备回家?”古郎中凑头朝马脖子上挂着的竹篓里瞧了一眼,摸着下巴点头道“看来是要准备给油田鼠填食了,这次一准能好。”

    “嗳,古叔,借你吉言!”刘娟儿抿着嘴唇微微一笑,对古郎中点头道“古叔家的药草田长势很好,今年一定又会有县城里的大药铺来找您收药呢!等梅花姐成了亲,您也就能一门心思教五牛哥学医术了!五牛哥,你可别贪玩儿了,瞧你爹的医术多难得?你若是以后学成了,自己去乌支县开个大药铺子,那多好!”

    见刘娟儿这么说,五牛就和吃了什么生肌涨力的奇药似地,顿时觉得满心满腹都是热血涌动的狂潮!他右手握拳将自己的胸膛拍得咚咚响,高仰着头连声道:“娟儿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我爹学,以后也当咱们村的土郎中,但凡乡亲们有啥病,我一准能治好!就算是你们家白先生的奇症也一定难不倒我!你说的对,我以后要赚许多银子给爹娘攒出一份像样的家当来!我五牛说得到做得到!”

    恰好古郎中看到马背上的包袱里露出一角纸笔,便背着头对五牛沉声道:“少说大话了,也不怕闪了舌头?瞧人家小娟儿一个女娃都知道勤学上进,你呢?到如今认得几个大字?不认识字如何习得药草常性?哼……”闻言,五牛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清秀的脸上渐渐漫起羞愧的红晕。刘娟儿觉得古郎中太过严厉了些,忙又凑头对五牛安抚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五牛哥,你爹也是为了你好才教训你呢!以后你就认真跟着他学认字,学药草,以后一定能成气候!”

    第一片染着暮色的云彩在天边浮现,看着那个骑马的少女飞快消失在自己眼前,五牛一脸痴态地仰起头,一只手依旧举在耳边频频招手。古郎中将自己儿子的失态尽收眼底,也不如何是好,只得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伸出自己浑厚有力的手掌拍在五牛肩上,意有所指地低声道:“五牛,爹教你要知足常乐,莫要贪恋可望而不可及的……罢了,兴许你再长大一些便能懂得吧……”

    萝卜在村道上疾驰而过,随着人烟越来越稀少,它的步伐也愈加飞快起来。村学还是同两年多以前一样,甚至连那四合院对外的大木门还依旧保持着新赞赞的漆面。这也是得亏胡举人每过半年就会派人来整修一次,端得是异常精心。

    刘娟儿刚回石莲村那年,十分不懂为何白日里少见村中的同龄少女,这个谜团一直到她第二次拜访胡宅时才被胡举人的小女儿胡茹素亲口捅破。“嗨呀,你是不知道。我父亲修这村学,不止为了让附近的乡民家男童有地方开蒙读书,还想着弘扬女学呢!是以,也不知是谁带头跟的风,村子里竟有一多半人家都把家里的小女儿送过来跟着女先生学,嘻嘻,还不是胡闹么?她们可能学成气候?如若不是入学只须出二十个铜板当束缚,谁肯来?!当真可笑!”胡茹素如是说。

    十五岁待字闺中后,村中少女多半都定亲配了人,除了武梅花这种异类,大部分适龄少女都会日日守在家里给自己绣嫁妆或做家事。小女娃去上学堂学女训,十几岁的少女又成日呆在家院里,当时的石莲村就是如此古怪的风气,也难怪刘娟儿回村的头一年很难见到同龄的女娃儿!豆芽儿家自然是不肯出束缚给她去上学的,是以刘娟儿便顺理成章地和豆芽儿好成了小姐妹。

    女孩上学这种事,刘娟儿自然是千万个赞成的,但专门送到学堂学女训、女则等女学,在刘娟儿看来简直就是封建思想对女性的一种文人式迫害。若真的想让女子求上进,为啥不让女娃儿好生学认字,学诗词,同时也修炼德容言功呢?刘娟儿想虽是这么想,却不论如何也不敢将这想法给冒出嘴边,否则她一定会被视为妖孽或者天性不守规矩的女人!

    自打胡氏弄清了学堂里这档子事儿,总想撺掇着刘娟儿也来上学堂,刘娟儿为了避免自己受到封建思想的荼毒可谓费尽了心思,每每胡氏提起,她就皱着眉头说:“哎呀,娘,谁让我不知轻重得罪了女先生呢?!听茹素姐姐说那位女先生一向持才自傲目下无尘,也唯有把她给哄得点头才好说入学的事儿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第一次去胡府做客的半路上……”以下省略若干说辞,总之刘娟儿的意思就是人家女先生因误会而嫌弃了她,且这种印象并不容易扭转!

    但胡氏的碎碎念并不是回回都能被刘娟儿搪塞过去,最终演变成了每到过节气时,刘娟儿便不得不亲自带着节礼上学堂去给女先生卖好。今日立春,自然也不能免俗。两年多的节礼送下来,这位姓姜的女先生也逐渐软化,不再对刘娟儿一如当初那般冷若冰霜。为此,刘娟儿心有戚戚焉,只得不动声色地将节礼逐步减少,就怕姜先生被感化得忍不住开口让她入学堂!

    因心中思绪万分,萝卜的脚头又快,刘娟儿只觉得须臾间就来到了村学的大门前。今日立春,不论是开蒙的男童还是女学的女童纷纷放假归家,偌大的四合院内一片宁静。刘娟儿来了无数次,很清楚村学的作息。如今教导男娃们开蒙的先生姓戚,年约五十,原本是胡府西席之一,但自打胡茹素及笄后,吉氏最心急的便是给女儿踅摸一门好亲,胡茹素又不须才女风范,哪里还须得这戚先生?

    刘娟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轻叩村学的大门,此门厚重,原本不下力气来拍打是响不起来的,但只要刘娟儿多出一分力,门开后姜先生的脸色就会多难看几分。是以,她情愿轻轻叩响,哪怕姜先生一个时辰以后才能听见,也不愿意无辜受骂。好在学堂里寂静,叩门声被入暮的凉风送出去老远,一直钻进姜先生的耳朵里。

    “我就说你今日必来,还奇怪为何久久不闻马蹄声,想来是你这千里马的脚头越发轻巧了,一路跑来我竟也听不到个响!”姜先生缓缓起开门,罩着布巾的脸上堪堪露出一对秀丽的明眸“我看了半响书,正头晕眼花,你进来陪我坐坐吧!烧水下厨的婆子不在,我正打算将就一顿,也不好留你吃晚膳。”说着,姜先生眼角一弯,扶住刘娟儿瘦削的肩膀将她朝门内引。刘娟儿受宠若惊地摆手道:“哪里好打扰姜先生?不过是立春了,我娘让我来给先生送春礼,家里还等着我回去摆咬春宴呢!先生这是……打算如何将就一顿?怎地小厨房连门都锁上了?”

    刘娟儿远远瞧见学堂西南角方向的小厨房落上了锁,蹙着秀眉对姜先生轻声道:“我虽带了一封点心过来,先生的房间里也有小火炉,但今日毕竟是立春的好节气,如何能让您就着茶水啃干粮?”却见姜先生一脸平静地接口道:“不妨,我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刘娟儿,你每逢节气都亲自送礼上门,着实算作有诚意!且我细看你的德容言功也并不下于胡举人之女,不如……”

    刘娟儿浑身一抖,急忙强装镇定地打断了姜先生的话头“既然先生也说是过节气,不如……如若先生不介意,这便随我去我家中一同咬春如何?我爹娘可盼着见一见您这么有学问的女子呢!”闻言,姜先生脸上立即黑了三分,心中叹道,到底还是个土财主的女儿,不过几句话便露陷,唉,真是上不得大雅之堂!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