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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落踹着刘宅的大门手搭凉棚仔细瞧,直到瞧见那三个灰溜溜的身影跑得消失无踪才放下手,扭头对一点茫然的老旺头笑道:“厨房里剩了好些新鲜菜呢,客人来也没吃两口,娘子发话了,呆会子让方管事统统端出来分给大家吃顿好的!记着让木头给您家多留几盆下酒菜!”语毕,她呲牙一笑,慢悠悠朝内宅方向走去,老旺头兀自呆在门边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刘家二郎精神抖擞地走在从内宅通向外堂的青石板路面上,刘老太手中的橡木拐杖敲得梆梆作响,看得一路跟在胡氏身后的刘娟儿满心佩服。这老太太一晚上也没吃两口菜,尽骂人了,且骂得气势如虹,唾沫横飞,真亏得她还有如此好的精神头!比起风光无限的刘老太,刘老头就如个木头人一样整餐饭都没吭声,只是眼神飘忽地埋头吃菜,基本上瞧也没瞧他儿子刘树强一眼。
虎子可谓满心舒爽,原本他对刘娟儿这个石破惊天的提议还存着几分费解,但见识到刘老太以一敌三的骂架功力后,心中那点子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他偷偷瞟了眼脸色不佳的爹娘,几步凑到刘娟儿身侧悄声问:“你咋能肯定爷和奶会跟着我过来?他们二老可不是瞧不上咱们家的财主作风,逢年过节都不肯来走走么?你是不知道,今儿我刚去老太太还想那扫帚赶人呢,等我把来意说明白,她跳下炕就扯爷过来了,把个腿脚不利索的红珠都扔下没管呢!”
“哥。你还不知奶对孙家人有多痛恨啊?听到你说孙家人要把个表侄女儿说给你当媳妇,奶可不得急么?一趟是一趟,咱毕竟是刘家人啊,奶虽说一向不待见咱们。但要对付孙家人,她老人家可不得讲究个同仇敌忾?”刘娟儿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紧挨着虎子的肩膀轻声道“这事儿就别和爹娘说破了……”
虎子想想也是,刘家二老好不容易来小儿子家一趟。刘树强和胡氏怕是有够受宠若惊的,如若知道这是自己和妹子做的鬼,怕是又得多伤心几分。这两年来,爹娘的心都被老宅那头的人给伤透了……好在自打红珠在两年多以前被刘老太失手打瘸了腿,大房那头险些闹翻天,刘树壮已经有好久没给过家用了,刘家二老也很是过了些糟心的日子。
只要咱家这边定期给供养,旁的倒也不用走得多亲近,毕竟照顾二老是当晚辈的职责。这几年供养的财物就没断过。任谁也说不出咱家的不是来!但若要把刘老头和刘老太接到自家来住。光想想就让人膈应的慌!好在这二老也看不上自家土财主的大屋子,反宁愿呆在睡了一辈子的土炕上作威作福呢!虎子如是想。
眼见着一行人就要走出大门,刘树强几步绕到刘老头面前垮着脸低声道:“爹。娘,你们咋就这么嫌弃我?我这儿是不干净还是咋地?你们咋就不能睡一夜?这外边黑灯瞎火。若是摔着了可咋办?”闻言,刘老太冷笑一声,翻着眼皮瞟了胡氏一样,却见胡氏安安静静地缩在灯影中,连个张嘴的动作都不曾有。
“我就是住,也不能瞧着别人的脸色住!我辛辛苦苦一辈子,老了老了莫非还要受人拿捏,管别人手里讨饭吃不成?”刘老太心中微沉,咬牙切齿地哼哼道“当家的婆娘不省事,这日子呀就过不成个囫囵样子!那孙家的肥老驴都敢把自家上不得台面的歪瓜裂枣往咱们刘家塞了!那是为啥?那还是不是你们当爹娘的不给儿女做主,该说亲的不说亲,活该让人见着缝就插针!”
不论刘树强多迟钝,此时也听出刘老太话里话外地针对胡氏,忍不住一颗心又沉甸甸地坠了下去。却见刘老头背着手迈出大门,抬着下巴咳嗽了几声,将一口浓痰喷在门槛子上,低声嘟囔道:“磨叽啥呢?还不走?呸,说是啥咬春宴,又没啥大油的菜,巴巴地把我这老骨头弄来是埋汰谁呢?满桌子的草,就几片腌牛肉还像话……”说着,他又皱眉对刘老太抱怨道“赶早回去还能贴俩饼塞塞肚子!老婆子还等着人抬回去不成?红珠怕是也饿了……”
“我管那个小蹄子饿不饿?她是瘸了腿,又不是断了腿,饿了自己不会去煮玉米糊糊?!哼!一个个的都是讨债鬼!得了,强子,你也别惺惺地呆这儿了,叫个人来送你老爹老娘回老宅是正经!”刘老太跺了跺手中的拐杖,翻着眼皮对刘树强又刺了一句,却见胡氏犹如从梦中惊醒一般上前几步,一边递过手中的包袱一边柔声道:“怕您二老没吃饱,包了些菜和点心给您家带回去,虎子,还是你去送爷和奶吧!路上要当心,别着急忙慌的,慢慢走,啊?!”
却见虎子顺手将跟着出来的五子推到前头,皱着脸对胡氏低声道:“那不是,姜先生还没走呢!这黑灯瞎火的,便是要让芳晓和桂落送她回去我也不放心!几个女人家哪里就好走那么远的夜路了?这么着吧,五子你替我送爷奶家去,路上当心这点儿!你是个一等稳妥人,咋也不会摔了我爷奶,对吧?娘?”
胡氏想想也是,一脸淡然地朝刘树强瞟过去,恰好将他失望的眼神看在眼里,堪堪松了口气,又上前对五子好一番嘱咐。刘老太见自己要走,小儿子却闷着头不说话了,竟没有强留她过夜,心中更是平添了几分怨怒,赌气搂着包袱就走了,看脚头倒像是比五子还利索!
等一行人走远,刘树强这才抬头对胡氏低声道:“对不住,娘又埋汰你了!你对他们二老有多好我又不是没瞧见!唉……罢了罢了,分开住也好,反正咱们去年就帮着把老宅给翻新了。爹娘也没说住着不好……”
“这是啥话呀,我就是怕娘瞧我不顺心,这才没开口留他们二老!再说了,红珠一个人瘸着腿呆老宅那头。你这个当小叔的就放心?”胡氏柔柔一笑,轻推了刘树强一把,嗔怪道“爹和娘若是真想住进来,我哪有不肯的?但上了年纪的人都念旧。你莫非忘了,翻修老宅的时候,爹娘说啥也不肯让你新砌个炕头,就觉得老炕头睡着舒坦呢!咱只要别委屈了二老,有啥好的就往那边送就是了!”
刘树强定神一想,觉得媳妇的话果然有道理,一时间心里暖融融的,只疼爱地看着自己媳妇,便是连躲在自己身后偷笑的儿女都没挂记着。虎子忍了好久才将满肚子笑意压下。却见刘娟儿正挤眉弄眼地对胡氏竖大拇指。险些又笑出声来。
胡氏这种隔山打牛。绵里藏针的手法,这两年多里硬是被修炼得炉火纯青!表面上看,她事事都占理。谁也挑不出错,便是刘树强也觉得这天下没有比自己更好的媳妇了!实际上。胡氏当真就有本事将刘家二老拒之门外。
见爹娘开始“眉目传情”刘娟儿噗嗤一笑,强拉着虎子朝里走,边走边问:“哥,刚刚奶发威的时候你咋就盯着那宋艾hua瞧?别不是真看上人家了吧?这会子你想反水,咱奶可得揭下你一层皮来!”
“去去去,胡说个啥?!”虎子不满地轻推了她一把,摸着下巴接口道“我就是觉着奇怪……你刚也瞧见了,咱奶才开始骂呢,那宋艾hua就哭得跟死了亲娘似地!后来奶把宋家遭人退亲的丑事嚷了出来,她反倒只会小声哼哼了!这是啥道理?按说这么大的丑事被人当众嚷出来,换成你,你会咋样?”
闻言,刘娟儿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地接口道:“一来,本小姐决然不会让别人有机会退我的亲!二来,若是有人敢退我的亲,我先一箭射死那个负心汉,然后让哥养我一辈子就是了,哥莫非不愿意?!那宋艾hua能和我比么?!”
听她这么说,虎子终于忍不住笑了,他用一拳顶着自己的肚子低声笑道:“哎哟喂,真笑死我了!刚刚那姓宋的闺女都没村长的婆娘哭得狠!我奶真是要了人的命了,那么丢脸的事都嚷嚷出来!你咋就笃定咱奶能对付这不要脸的婆娘?莫非你早就听说了宋家那边被人退亲的事?”
“豆芽儿前一段不是回去过几日么,嗨呀,我说是让她多少去亲近亲近她爹娘和哥,谁知不过三天都被人赶回来了……豆芽儿那几日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但恰好无意中听到一耳朵。宋艾hua到底是为啥被人退亲,她倒也没弄明白,管他呢!只要他们以后彻底没脸来纠缠虎子哥你,咱就得清净了!”刘娟儿撇撇嘴,一路走到外堂内,抬眼却见白奉先和姜先生正坐在客座上低声讲话。
刘娟儿瞬间换上一副羞赧的表情,垂着头疾步凑到姜先生面前,唯唯诺诺地轻声道:“真是……对不住先生,如此家丑,让您见笑了!我这就安排人送您回村学,今儿真是……吃也没吃好……不如多包一封点心……”
姜先生冷淡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直起身子抖了抖衣摆,一边的白奉先对刘娟儿抿唇不语,显然目光中有几分调侃的笑意。虎子怕刘娟儿忍不住破功,急忙安排送姜先生的人手去了。只等姜先生一阵风似地走出了外堂,刘娟儿才抬起头,揉着脖子喃喃自语:“总算是送走这尊大佛了!唉……我脖子都垂酸了,真真难受的紧!白先生,你刚刚同是在姜先生说啥学问呢?”
“学问?哈哈!小姐莫要说笑了!”白奉先一甩衣袖轻笑道“今儿我可算长见识!莫非能将女则倒背如流就算有学问?能背两首诗就算才女?为着避开这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良师益友’,小姐也当真是破费心思!”
闻言,刘娟儿得意一笑,她早就看出这个姜先生空有一身清芳如兰的书卷气,实际肚子里也多少学问,但偏偏能唬住既没什么见识又没读过什么书的乡村少女。一个女子能当先生,在这个时代原本就是异于寻常的事,就如她娘,不是也仅凭外表就对姜先生高看几分么?
“嗨呀,我就是为了不去当她的得意门生,想来看到孙家如此糟心的家丑和咱家长辈如此粗俗的做派,她也该彻底打消收我入学的心思了!”刘娟儿嘻嘻一笑,一屁股坐在姜先生适才坐着的客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却见白奉先若有所思地沉静了片刻,半响才对刘娟儿轻声开口道:“但有一件事令我十分介怀,那位姓宋的姑娘,并不像是用白草乌谋害大虎的真凶,反而这来路不明的姜先生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