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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刘娟儿的那碗油煎豆腐起了作用,整船人和和气气地过了两日,刘家人和五子也逐渐习惯了船上的生活。刘娟儿心心念念的和解宴却落了空,一楼小厨房里除了鱼就是米,便是连一点儿油腥子都没有,更别说调料了!若说从二楼弄些调料油烟下来吧,刘娟儿又不知咋和龚管家开这个口,好在刘树强说过几日船要靠岸一趟,到时候他便会下船去跟着采买点零碎物。
离开万青湾的第三日,商船靠向乌支县相邻十几里路的一个小县城,龚管家眼瞅着船上的补给不多了,便让舵手靠岸,又使唤婆子和长工们下船去采买些新鲜的食材水果点心柴火等物。这日整船上的工人和游勇们都是好不容易清闲,不少人涌下船去找乐子,人人脸上都漫着意味不明的喜色。
刘娟儿一大早醒来发现船身子不动了,还有些不习惯,迷迷瞪瞪地翻身起床,发现胡氏已经坐在箱笼上梳妆了。她将发髻抿得整整齐齐,又寻了个朴素的玉钗子给自己装点上,这才回头对刘娟儿笑道:“好在咱们家的铜镜没塞多深,不然还得去麻烦龚管家的夫人借铜镜来用,快下来,娘来给你梳头!”
刘娟儿双手握拳擦了擦睡眼朦胧的双眼,顶着一头鸡毛乱花的头发滑下竹床,悠悠走到胡氏身边,打着呵欠轻声道:“不是还有三四日水程么?这船咋就停下了?我刚上船那一日晚上被晃得睡不着,这会子不晃了,反倒觉得不安生呢!”
“瞧这丫头,跟个小懒猫似地!呵呵,我听婆子说坐船坐久了都这样。”胡氏将刘娟儿按坐在箱笼上,举着个牛角梳给她认真地梳头,一边梳一边说:“江里的谁昏黄黄的,泥沙也多,这几日都是龚管家让婆子匀出他们私藏的井水来给咱们用,我本来觉得不好意思,好在今日他们下船添补给去了,也不愁弄不来干净水!呆会子等婆子送水来,咱们就随便洗把脸,让你爹他们接着用。”
“哦……那也是,我也觉得这江里的水淘起来烧热了也有股子怪味儿……”刘娟儿支楞着小脑袋,似乎还没完全睡醒,本能地跟着胡氏的话头接话“但是娘,我咋没瞧见这船上有储水的地方呀?水量大不大,若是弄坏了容器,大家不就都没水喝了?恩恩,这儿疼,娘手轻点儿!”
胡氏仔细地给她梳了两条漂亮的发辫,也顾不得接话,刘娟儿自己却悠悠转醒过来,她想起头一日里,一个游勇对着水面撒尿,另一个游勇便扯着喉咙骂:“让你尿远点儿!你小嘴葫芦!咱呆会子还得打水上来煮饭呢!谁还乐意吃你的骚汤不成?嘿!来劲了不是?找打呀?!”
最后自然是没打起来,但也让刘娟儿知道游勇们就是用的江水,难怪那鱼汤泡饭是非一般的难吃,也亏得他们日日都吃那劳什子玩意儿!思及此,刘娟儿摇了摇头,两条团成环状的麻花辫在脑后左右晃动,胡氏皱着眉头将她的发辫扶住,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珠花装点上去。
“娘,我昨儿不是还简单地抓起头发呆了一日么?你今儿这么认真的给我梳头是要做啥?”刘娟儿不解地扭过头,却见胡氏柔和地微笑道:“你也在船上拘了好几日了,今儿我让你爹带你下船去逛逛,你想吃点啥就买点啥,别亏着嘴!”
原来如此!刘娟儿恍然大悟,行李乐开了花,正想跳起来转两圈,却见一个婆子端着一盆热气滚滚的水迈进房门,对胡氏笑道:“东家娘子快来带小妹儿洗洗,这水是才烧起来的,龚夫人还特意让我在里面加了干蔷薇花瓣,香得很呐!”
龚夫人就是龚管家的夫人,自打刘娟儿那次去二楼见了一面,过后也从来不见这位夫人下楼来,想来她以前和游勇们闹过矛盾,这心结一时半会也解不开。许是跑船寂寞,这龚夫人十分喜欢亲近胡氏,不时让婆子来请胡氏母女上二楼去吃茶拉话。胡氏倒是乐意去,但刘娟儿却替她回绝了好几次,只说自己晕船,离不开娘,龚夫人也无奈。
刘娟儿是不想因为亲近龚夫人而得罪游勇们,胡氏自然也猜到她的心思,只是不懂女儿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圆滑,倒显得自己这个当娘的比她还糊涂一般。刘娟儿为了怕胡氏伤心,只得顶着她疑惑的眼光,将心中的计划死死压住。
既然今日可以下船,这就代表可以去买些菜油作料和食材,当着水哥的面大展身手,用自己一身厨艺换得对方的好感!刘娟儿一面洗脸一面想开了心思,却见五子突然从房门口探出脑袋,双手摸着自己的一头乱发轻声问:“东家娘子,洗好了吗?我这头发脏得不行,少东家说他呆会儿拉着东家下船去找地方好好洗洗,让你们把用过的水舍给我洗头!”
见他说到洗头洗澡,刘娟儿顿时觉得身子上发痒,这船上都是汉子,也没个能让她和胡氏痛痛快快洗澡的地方,眼瞅着她也有两三日没洗了,恨不得学那游勇的样儿跳到江面里游两趟!思及此,刘娟儿举着个布巾擦了把脸,抬着下巴对胡氏娇声道:“娘,你不跟着下船吗?咱们找个地方去洗澡呗!我身上都快起跳蚤了!娘身上不难受啊?”
“这……”胡氏一脸犹豫地垂着眼皮,顿了片刻才接口道“娘不放心行李,这儿两间房,就五子一个人守着咋成?没事儿,左右今日船上会大量补水,便是将剩下的干净水都用了也不愁!呆会儿你跟着爹和虎子去,娘让婆子打水到屋里来洗澡!你记着啊,这小县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得跟紧你爹别撒手!”
“哦!我记着了!五子哥,咱们洗完了,你来端水吧!呆会让婆子给你找个鸡蛋,瞧你这头上都是油,还得用蛋清润一润才好!”刘娟儿扭头对五子甜甜一笑,却见他风一般跑进来端走了水,一面转身疾走一面咧着嘴笑道:“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哪儿有那么多讲究,洗干净不就成了!”
然而,五子算是打破头也没想到,他连洗干净头发的愿望都落了空!等胡氏母女穿戴完毕,刘娟儿更个花喜鹊似地跑到甲板上,抬眼只见五六个游勇围聚在船栏边嘻嘻哈哈地说笑,似乎正在打趣什么人。她好奇地跑进两步,却见五子正满脸通红地端着水站在那几个游勇面前,梗着脖子怒声道:“你们说谁是娘们儿呢?!莫非当汉子的就不能找水洗个头了?!”
一个下巴上带着青茬胡渣的年轻游勇晃了晃肌肉发达的胳膊,指着五子手中的水盆乐呵呵地打趣道:“哪儿有汉子用撒了花瓣的水来洗头?真真一股脂粉气!五子,咱们也算哥们儿了,我可不爱看你学那娘们样!瞧见没,这船栏下面不是水?你若要将干净,跳下去游两趟不成了?端着个水盆当真不像话!”
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个游勇也跟着起哄,五子哪里受的了这个?一把将水盆攒在甲板上,跺着脚急声道:“跳就跳!算个啥?我莫非还怕这岸边的浅水?!”说着,他猛地解下外衣,就穿着一条白布小褂,活动了两下腿脚就要往船栏上翻。
刘娟儿吓了一跳,两脚踏风地冲了过去,一头从两个游勇只见挤出身子,跳着脚去拉五子的胳膊,一边死死拉着不放一边急声嚷道:“五子哥,你疯了吗?人家说啥你就听呀?!这江面又不是小河,岸边的水也不浅,水面下还有暗潮呢!再说了,船身子又这么高,你咋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跳下去?!”
她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的游勇急忙错身上前帮着将五子拉了回来,而后又拍着他的肩膀朗声笑道:“甭急,甭急!这当真跳不得!那小子逗你玩呢!咱们跑船的水性不一般,但也不敢瞅着水面就往下跳!你家小姐说的没错,水里的暗道是瞧不见的,等你跳下去才知道利害!”
五子一脸不服地瞪着他,但又不敢不听刘娟儿的劝,一时间僵在了船栏上,却见那个刚刚挑衅他的年轻游勇笑嘻嘻地冲上来搂住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怪哥嘴坏,哥就逗你玩玩,呆会儿跟咱们下船,我带你去找好洗的地方!嘿嘿,保证你洗了还想洗,洗脱一层皮都不乐意起来!”
一时间气氛诡异,五子和刘娟儿都没听懂他的话,却见那个中年游勇板着脸推打了他一下,一脸不满地嘀咕道:“还当着女娃儿的面呢,嘴里也没个干净!水哥呢?是不是先下船了?”
附近的一个游勇接口道:“早就下船了,带着先一帮兄弟找乐子去了,晌午就能回来换咱们!老王,你心急个啥,嘿嘿,心急可吃不成热豆腐!”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几个人都挤眉弄眼地没个正行,刘娟儿隐约感到他们在说荤话,只得假装听不懂,拉着五子的手朝船舱走去。五子头也没洗成,还受了嘲弄,心里老大不高兴。只等穿戴一新的刘树强和虎子带着刘娟儿下了船,他才悠悠缓过劲来,打起精神守在房中看守大大小小的行装。
商船靠岸时是雇了一批守在岸边的纤夫来拉的纤,庞大的船体就靠在水岸边,刘娟儿跟在刘树强父子身后,顺着水梯爬下了船,虎子接着她的小身子将她放稳在地面上。刘树强搂着包袱皮对她笑道:“这县城叫桂团县,城里挺小的,但也有些风味小吃,娟儿,爹带你尝尝去!”
“嗳!爹,别忘了给娘带些回去!”刘娟儿拉着刘树强的手甜甜一笑,虎子就跟在她身边,三人一起朝桂团县的主城门走去,原来这主城门外就是各路船只靠岸的舵口,守城门的衙役只配了四个,刘家人没费什么劲就进了城。
进城后一路走到主城区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刘娟儿简直失望透顶,心道,这桂团县想来不怎么富裕,其繁荣程度别说比不上紫阳县,便是连万青湾都比不上!能采买的东西也有限,好在,油盐调料并不难得。
刘家人在主城区的菜市里转了一圈,在一个卖鱼的摊位前停住脚步,虽说商船上的游勇们个个都是捕鱼能手,但龚管家从来不允许他们随船捕鱼,说是天天吃鱼都吃够了,何必把甲板给弄得邋遢腥臭?但这鱼摊上有一种刘娟儿从来没见过的小红鱼,她十分好奇地蹲着身子仔细瞧,只见那小鱼挤挤挨挨地装在木盆里,仅有半掌大小,半透明的身子通红银白,身型成三角形,眼珠子就如细小的黑色米粒,整体看来并不似普通的淡水鱼,倒像热带海域里的观赏性热带鱼!
卖鱼的婆子见刘娟儿长得俏丽粉白,心里爱得慌,忙指着鱼盆笑道:“这小飞鱼可新鲜,早间才出水呢!妹儿,让你爹给你买两斤回去熬汤喝?这个味儿可鲜了!也不贵,十五个铜板一斤,若不是昨儿涨潮,这个时节还捞不到呢!”
小飞鱼?从来没听说过!这鱼不会是后来绝迹的物种吧?刘娟儿心痒难赖,扭头对刘树强眨巴着大眼睛,刘树强会意,大手一挥,豪爽地接口道:“来五斤!”
那卖鱼的婆子喜笑颜开,就手从身后取出个小木桶,一面举着木勺在鱼盆里搅动一面笑着说:“我瞧小妹儿长得伶俐,就多送你们几条!”说着,她将木勺猛地戳入盆中,却见那小飞鱼群突然沸腾起来,不等刘娟儿看清,头一条小飞鱼已经扭动着通红的身子从盆中一跃而起,堪堪跳进那小木桶里!
“哇!真的会飞呀!难怪叫小飞鱼呢!”刘娟儿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一条接一条的小飞鱼跳进小木桶里,只等桶中挤满了通红的水影,那婆子才咧着大嘴笑道:“这鱼的习性也稀罕,平日里若是装满了围在一起,半天都不动,只有将它们打乱了,才会这么飞起来!小妹儿,你记得同你母亲说,这鱼只用稍微刮刮鳞就能下锅煮,小火煮半个时辰,鱼肠子都会化进汤水里,可鲜了!”
刘娟儿不及点头,却见一个身影悠悠漫步到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飞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