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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呼啸而过,拂面而过的微风终于有了凉意。
秋风摵摵鸣枯蓼,如今的刘家小院,就如这般萧条之色。
刘娟儿独自坐在院中剥豆子,面前的簸箕里的豆子翠绿鲜亮,让她忍不住想起娘祖传的那颗香玉豆,也不知这宝贝是否还在胡三娇府上,以那婆娘的贪婪之心,怕是不叫到天价也不会转手向让。
看着手中圆滚滚的豆子,刘娟儿心酸地想,今儿又吃不到肉了……昨天是醋溜白菜,前天是清炒扁豆,大前天最可怜……是寡粥就咸菜!
唉,幸亏小猫现在断了奶,大头菜又可以每天跑出去抓大老鼠了!刚刚遭祸那会子,虎子为了保证大头菜有奶喂小猫,花低价从鱼贩子手里买来许多鱼内脏给它煮汤泡饭,大头菜吃了一个多月,比全家人这段日子吃的荤腥都要多!
真是倒霉!倒大霉了!太倒霉了!还有比咱家更倒霉的么?!
思及一个多月前,那遭蛇乱害民的案子,最终县太爷判定那杀蛇的见财起意,为求万金宝蛇而私放毒蛇草菅人命,此案上交刑部后,杀蛇的获刑秋后问斩。这些都与刘树强一家没有多大关系,问题在于当时那条咬着中毒断掌的花头蝰爬进了自家水井里,断掌中的毒液污染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水源!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原来这西街头段位置的水井竟是家家互通的,水在地下流动,污染了一口井,也就等于同时污染了不知道多少邻居家的水井!保长特意带着街坊来刘树强家试水,喝过井水的老鼠当场毙命!这一下犹如捅了马蜂窝,街坊四邻无不谴责刘树强一家人是灾星祸水!
人家每天都要做买卖吃饭洗衣喝水,这损失有几家扛得起?
虽说污了水源确实不是刘树强家故意所为,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番灾祸临头哪里逃得脱干系?街坊四邻不依不饶地闹了好几天,刘树强没办法,一面请有经验的人来净水,一面十两十两地往外赔银子。
更有甚者,觉得机会难得,隔着一条街也来讨银子,让虎子连人带招呼地丢出门去!若光是赔几十两银子,倒也吃不光刘家如今的家底,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一桩接一桩地接憧而来。
因蛇乱害民案在县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开堂公审时四面百姓都前往围观,刘树强父子作为证人也少不得被传去过堂。最后他们的证词倒是定了那杀蛇的罪,却为自己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风言风语吹到东街,差不多半条街的人都知道如鲜菜铺的辣鲊和辣咸菜是从细节刘家作坊进的货,这下又捅了马蜂窝,刚刚上货的辣鲊和辣咸菜销量直线下降,一度到了长了毛都没卖出去的地步!
人言可畏,人们听说那刘家院子里的水井染了蛇毒,心有戚戚焉,自然都不敢买了。最后逼得李三老爷亲自坐在辣货区前试吃,这才稍稍拉回一些销量,挽回一些损失。这批辣货的销售如此惨淡,刘家应得的利润自然收不回几个子。
如此这般,只出不进,刘家手里刚攒下的家底又轻轻松松倒腾了个干净!
刘娟儿后悔不迭,她对辣货太有信心了,当初就是她绕着弯子提醒刘树强和虎子与李家凭卖货的所得分利,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次性将方子卖个高价呢!
刘娟儿气咻咻地将豆子撂下,将《百粥汤册》掏出来翻开,特意去看那记录蛇羹的几页,事到如今,她真想把全天下的蛇都抓来做汤!
虽然没分到多少利,日子却总得过下去!刘树强无法,只好协同胡氏每天赶着驴车去东街,当着街坊们的面在如鲜菜铺里做辣货,让来客看者放心。这举动虽成功挽救了辣鲊和辣咸菜的销量,刘家人却难免来来去去地奔波,越发辛苦起来。又一次虎子赶着驴车就睡着了,险些连人带驴撞进路边馄饨摊子的汤锅里!
至于顾里……此人消失得连一个头发丝都不见!刘树强听说顾里要轻薄自己闺女,气得提起菜刀四处找人,却几乎把西街和东街都转遍了也没找到人。后来虎子带着刘娟儿去东街找那鲊铺子,发现这铺子大门紧闭,问附近商家,都说铺子关门许久了,东家不知人在何处。真是稀了个奇!这顾里仿佛是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来恶心刘树强全家人,其目的还无法判定!刘树强也曾按照顾里压在自己手中的房契找去他家,却发现那处是一个荒废的土地公庙,地契无疑是假造的!
因为刘树强、胡氏和虎子天天都要去东街做辣货,刘娟儿多半独自在家,刘树强不放心,便让孙二时不时过来照看一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刘娟儿越来越后悔同意爹的这项举措,那孙二每天过来刘家小院,名为照看刘娟儿,实际就是边喝凉茶边吹嘘他与玄铁游侠的交情。
“玄铁大侠一声大吼,呔!你为求宝蛇不惜作下这伤天害理的罪行,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那杀蛇的顿时吓尿了裤子!县太爷张大人端坐台上,一拍惊堂木,呔!你这游侠儿好不规矩,青天大老爷在此,哪有你逾越代庖的余地?!围观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求情,那大侠也乐得慌,只对张大人拱手求饶!”孙二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将所剩不多的咸橘子皮凉茶喝了个干净。
刘娟儿气咻咻地夺过茶壶,撇撇嘴娇声道:“孙叔真是不客气!我家就剩那么点咸橘子皮了,我爹娘和哥每日在外辛苦奔波,这解渴的凉茶都让你喝光了,等他们回来还喝个啥?”
孙二讪讪一笑,一拍大腿高声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还真小气!孙叔天天来同你讲那玄铁游侠的事迹,还不值得几口凉茶么?”
刘娟儿翻了个大白眼,正要埋汰他几句,却见一只雪白的猫仔晃晃悠悠地来到她身边,挨着她的裤腿轻声叫唤。
刘娟儿心中一软,就手将猫仔抱起,轻轻抚摸它柔软的细毛,这才觉得心里平静了些,都说抚摸宠物的皮毛可以安心凝神,想来这道理不假。
孙二见刘娟儿只顾着玩猫,一脸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小娟儿,快坐下听你孙叔讲大侠的事儿!这猫有啥好玩的?”
看来不让他讲过瘾是没得消停,刘娟儿无奈得点点头,抱着小猫坐在桌边,装作认真聆听的,其实心思还是放在手中的小猫上头。
孙二点点头,又手舞足蹈道地开始学那说书先生“县太爷都被逗乐了,只说这次蛇乱多亏有大侠相助,不知大侠户籍何处?师从哪门?可有亲眷在紫阳县中?玄铁大侠答道,吾本是在乱风岗子后头的深山中人,猎户出身,打从穿破裆裤开始就敢玩蛇,家中秘制祖传的青草蛇药,是以对各种蛇的习性颇为了解。只是打十岁上头被毒蛇咬到脸,为求保命割了一些肉去,因此面貌猙狞丑陋,这才以面具示人!后来出山云游四方,胡乱学了些功夫。娟儿,不怕你笑话,当时我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多好的大侠,竟被那蛇毁了面容!县太爷张大人也颇为唏嘘,说原本想将大侠招入衙门做一等捕头,可惜他面有损伤,无法任用!我一听,当时就想,怎么着也要把这大英雄留在咱们城里呀!于是就召集听众纷纷下跪,请张大人格外开恩,收下大侠当捕头,咱们以后的日子就不愁了!”
“孙叔,玄铁大侠或许有自己的事儿呢,你们咋能这么为难人家呀!”
“哪儿的话呀!张大人后来又说,皂隶虽要在本地衙门记录存档,却不用入官部审核,额外收容一个面容有损的大英雄应该也不是难事!所以我今儿才这么乐呀!那大侠当即就同意了,只是以后执行公差时也要戴着面具!”
刘娟儿此时倒也真听入了神,心想这大侠若是有刘捕头那样的品性,倒也不愧为一桩好事,就怕那狗官碍于民意,表面上同意,过后又想法子将人摘出去!
嗐!操这份心做啥?还是多想想怎么让自家的日子重新红火起来吧!
哼,这叶管家父子也真是,自家能帮忙牟利的时候,他们笑得蜜里调油,现在出了祸事,叶管家冷冷的不理人,那叶礼更薄凉,压根就不见人影了!
孙二又稀里哗啦说了一通,眼见天色不早,便嘱咐刘娟儿一个人好生呆着,自己挑着半空的饽饽担子赶回家去吃晚饭了。
刘娟儿放下手中的猫仔,又掏出《百粥汤册》来翻阅,她舍不得点灯,直到暮色沉沉,看得眼睛都疼了,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页。
刚刚收好书,刘树强、胡氏和虎子便迎着暮色踏进院门。
“爹!”刘娟儿甜甜一笑,如花喜鹊一般迎了上去。
三人都满脸疲色,虎子接过刘娟儿手里的凉茶仰头大灌一气,抹了把嘴,扭头对刘树强说:“爹,你和娘带娟儿先吃饭,我这就去马蹄胡同。”
“哥,你才进门,又去马蹄胡同干啥呀?”刘娟儿接过虎子手中的空杯子,一脸心疼地打量着他裤腿上的浮灰。
胡氏叹了口气,搂着刘娟儿低声道:“善婆婆让麻球偷偷塞了二十两银子到驴车后门的草甸子里,今儿你哥一上车就发现了,看那银子全是十钱十钱的碎银,就知道肯定是善婆婆听到信,从自己伙食费里抠出来帮衬咱的!”
刘娟儿顿时感动的眼眶都湿了,自从他们家开始做买卖,每日忙得脱不开手,胡氏便做主把白奉先留给善婆婆的抚养费都送去了马蹄胡同,嘱咐麻球帮善婆婆照管着。但他们家有空还是会去看看。刘娟儿更是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白奉先,那就算不管抚养费的事,也得经常去看看善婆婆和小娃子们。
“哥,你都累了一天了,快歇着吧!”刘娟儿将虎子和爹娘一气儿往院子里推,边推边说“银子我去送吧!就这么点子路,怕啥呀?”
“哎呀!你这娃儿!不成不成!你咋能一个人去呢?爹带着你去吧!”刘树强见刘娟儿抢过银袋子就往外跑,忙几步搂住她,只见刘娟儿的小身子在他手里泥鳅似地滑来滑去。刘树强雷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竟让刘娟儿两下就钻了出去。
“爹!你看你都累成啥样了?”刘娟儿回头一笑,调皮地吐吐舌头,撒丫子就跑开了,胡氏伸手抓了个空,跺跺脚,又气又爱地目送她越来越远的身影。
刘娟儿怀里揣着二十两银子,也不敢耽误,一气儿跑到了马蹄胡同。
眼见胡同尾端熟悉的小院子越来越近,刘娟儿一鼓作气跑到十几尺远的地方,却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个黑黢黢的人影。
刘娟儿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探望,只见是个身段颀长的男子,带着斗笠,一身捕头皂衣,腰间长剑拖到靴顶,面上似有银光闪烁。
恩?面具?玄铁大侠?!他在这儿干啥?刘娟儿磨磨蹭蹭地挪近了几步,正要开口招呼,却见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善婆婆摸摸索索地扶着门板。
玄铁大侠拱手而立,笑问道:“婆婆可是善娘?听闻您最擅长做蛇羹,是以特来请教,这花头蝰,却要怎么做才最美味?”
随着玄铁大侠抬起手,刘娟儿差点吓得叫出声来!他他他,他手里挽着的是啥?这不是那条害得我家大破财的大花蛇吗?
只见那花头蝰软绵绵地歪着脖子,明显已经死了,善婆婆摸了摸冰凉的蛇身子,激动地说:“真的是花头蝰!这花头蝰却一定要生切才能知其美味!”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