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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各衙门的衙差都已经撒出去找韩贼布置的棋子,阻止他在水源下毒。
重新召集起来再去通知百姓转移,已经是不可能。
更何况,这会,大地颤抖,不知道哪里最厉害,有没有伤亡。
若是从前,世家高门对于地动之事是嗤之以鼻,能叫人知道防范的,那就不叫天灾了。
所谓天灾大祸,猝不及防也抵挡不住,甫以来就是地裂水涌,屋塌瓦堕,军民死伤不计其数。
这么一场,今年都难能缓过气儿来。
可也是事实,之前有一次上京地震,被钦天监监正占卜到,有了预先防范,虽说屋舍墙垣该塌还是塌,但人没事儿就好啊。
留的请示,只要还有命,怕个什么?人人两只手两条腿,还垒不起墙,建不起房?
故而,皇帝对于钦天监禀报上来的消息虽有存疑,却也还是吩咐人下去做准备。
上京内的衙差不够,那就动用御林军,还有大营里的将士,这些都能用上。
只要没有人员伤亡,那就是万幸。
大雨还在下,御林军一队一队,个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腰佩官刀,面沉颜肃,阔步快行,有条不紊地敲响了各家宅门。
“开门!快开门!有没有人在屋里?”
各处声音此起彼伏,引得柴狗汪汪地直叫唤,再加上哗哗的大雨声,瞬间各处原本因为大雨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变得嘈杂吵闹起来。
“今日城中有事,奉上谕,五街二十一巷的百姓全部都要尽快迁到城外……”
柴门打开时,御林军上前喊话。
这二十一巷,大多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比官家大宅和富户,居所里头有足够的空地武场可供避祸。
这些屋子大多挤挤挨挨的,墙贴着墙,瓦垒着瓦,都是些老宅老屋,算是上京最危险的一片地方。
接到命令,这边一个人都不准留下。
当初原本是想要将人送到城南的空地上,只是,城外空地多且广,否则挤挤挨挨的挤在城南。
也并不是最为安全的。
有些老百姓听说要出城,当即问道,
“为何要出城,不知在外头呆多久?”
“还不清楚,但今夜肯定是回不来的。”
“你们放心,城外将士已经在打布棚供大家避雨,不过一晚而已。”
有些听了御林军这样的解释,倒也听话,忙乱的准备着,等着这条街巷的人聚拢,跟着御林军往城外而去。
有些准备的快些,聚拢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的。
“到外头算怎么回事儿?”
“也不说个清楚,这晚饭该怎么解决?”
“这么大的动静,别是出什么乱子吧?难道有人要谋朝篡位?”
这样大不敬的话,在百姓这里却并没有太过严肃。
最畏惧皇权的是百姓,同样,最不畏惧的还是百姓。
未免造成慌乱,也怕万一过后无事引起民愤不满。
御林军一开始就接到旨意,不要说地动之事,只说有事让大家动作快一点。
其实,不说,也有就是刚刚已经小小的震动了一次,百姓们应当也是有感觉到的。
故而有些人配合,有些人是出头的橼子。
好在,御林军催的急是急,却也不都是凶神恶煞的人,言语也算是好声好气。
难免有些人不当回事,比如……在南街十三巷里,有一个最最会瞎想的周阿婆。
对门各家在御林军通知后,都开始忙乱的收拾,唯独周阿婆干瘦的身子斜靠在院门廊檐下,手里端着粗陶碗,反面上盖着肥溜溜的蒸腊肉和喷香的油焖薯角。
她一边吃着,一边嘴里抱怨,
“哎哟,这饭都还没吃呢,哪里有力气走?”
“这雨下的,谁知半路上会不会被一道雷给劈了。”
对门邻居笑道,“阿婆啊,那做坏事的人才会被雷劈呢。”
周阿婆扒了口饭,斜睨了眼正在挨家挨户敲门的御林军。
她可不就是说的做坏事的人被雷劈。
别怪她说的难听,老早老早以前,她太太婆婆那一辈,可有过不少事。
那作恶的皇帝拿老百姓去做饵填坑放血,企图长生百岁。
谁知道这忽然通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她可是这一带出名机灵的周阿婆。
周阿婆鼓着腮帮子,看到御林军在一户人家门前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出来。
“那里住着的可不是咱们这样的小户人家,里头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还有花枝招展的小妖精……”
“也不知道是不是暗门子,哎,里正也不管管,这样的人住在咱们这些朴实老百姓的街巷怎么行呢?”
“没得带坏了孩子……”
领头的小队长闻言,沉吟了片刻,忽然对着身后几个一同前来的弟兄比了个手势。
人顿时散开了,有些去敲其他的人家,有个走到周阿婆这边,
“老人家,怎么还不进去收拾?你可以把碗带上饭也带上,路上也可以吃。”
“人太多了,老人家小孩子也多,咱们也走得慢的,再捱些时候,等出城到地方,天都要黑啦。”
本来就是雨天,城里都铺着石板倒还好走,可出了城是有泥路的,这一绊一绊的,说不定天黑都安置不妥当。
更何况……
问话的御林军隐晦地看了眼刚刚敲门敲不出人的院子。
周阿婆才不听御林军的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这样吧,官爷,你们先收拾着走着,我们这一家子等会再跟上。”
“这不吃饱饭,没有力气走路的呀。”
周阿婆是个老人家,御林军也不敢动手去拉扯,吓唬两句吧,人家也不理你。
于是,御林军倒也不逼迫她,而是拉起了家常。
“阿婆啊,你怎知道那对门进出的人都是男子?还有姑娘家家?”
周阿婆是南街十三巷的老人了,这一带的人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她每天搬个凳子往门前柳树下一坐,看那来来往往的人,哪家有几件衣裳都一清二楚。
更别说像那户人家,天天晃悠来晃悠去的几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还有那妖妖娆娆的小妖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
倒像是花楼里的花娘。
“你说,你曾看到过怜香楼里的花魁娘子来这个院子?”
御林军挠了挠头,一脸的不自然。
一听到怜香楼里的花魁娘子,这官爷就一副这个样子,哼,男人啊,就是这样。
周阿婆心里想着,嘴上哼了一声,夹了块肥得流油,颤颤巍巍的蒸腊肉,‘啊呜’一下,全部塞到嘴里。
有些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
“官爷看过那花魁娘子吗?可漂亮了。你可得仔细查,我看啊,那一栋屋子里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些个男子,高高大大的,黑不溜秋的,木头木脑的,一看就不想咱们京都的百姓。”
“指不定哪里来的山匪呢……谁晓得,说不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和周阿婆交谈的御林军面上一脸不自然,山匪倒也不是,只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肯定是有的。
旁人却道,
“可谢谢你老人家的嘴吧,有肉都塞不住你的嘴,总说不出好听的来。”
也有人道,
“那个花魁娘子好些日子都不见人过来了,说起来,那花魁娘子看起来倒也不坏,瞧着挺和气的一个人。”
“上回去借东西,本来里头的人不借,还是她二话不说爽快的很呢。”
周阿婆听得不高兴了,这些人怎么就叫小恩小惠蒙蔽了两只眼呢?
她把口中的饭菜咽了下去,把饭碗往边上儿媳妇的手里一放,抬手用袖子一抹嘴,
“你们分明就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
“那些个男子一看就鬼鬼祟祟的,做活倒是个做活的人,只是那眼睛,和鬼一样的放光。”
“哪有人走路和贼探路一样的四处看啊看的。”
“咱们这条巷里会有人要害他吗?”
周阿婆可是十三巷的名人,一张嘴说遍天下无敌手,一双眼整天到处瞅。
旁人也说不过她,更是不想惹是生非,还是听从官爷的指令更重要些呢。
周阿婆见众人不理她,以为自己说得有理,干瘦的身子一扭,撩下一句话,
“我周阿婆啊,吃过的盐可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看不错人,都等着瞧吧,看官爷们瞧不瞧得开门。”
“想当初,许多年前,也有一次这样京都百姓避到城外去的,那次是因为地动……那次幸好……”
一句话没完,周阿婆瞪大眼睛,变了脸儿,朝御林军磕磕巴巴的,连声说道,
“官爷,你看我们这已经吃完了,我们这就走吧?稍等啊,我去收拾一下,就出来。”
“老婆子让你久等了,您可别生气,千万别气啊。”
言罢,立即拉着呆愣的儿媳妇往里衣窜,啪嗒啪嗒地飞快跑进屋里。
御林军:……
邻居撇了撇嘴,这个周阿婆,哪根神经搭错了?忽然这样的听话。
没了周阿婆闹腾,其他人快得很,没多久,这条巷子的住户就已经拢在一处,到了巷口,同其他巷的百姓一起,拢共好几百人,在御林军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
从街头望道街尾全是人。
因为巷子里的人都走了,不管会不会有地龙,都会留一队御林军在巷口守着。
加之城中的闲汉也多得很,万一这些人不要命的闯空门,百姓们的家财也是会受影响。
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
故而百姓们见到御林军留守丝毫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一等到百姓离开,南街十三巷留守的御林军几人互相对看一眼。
“刚刚让去后头守着的有没有去?”小队长问。
有人轻声回,“去了三个人守着,还有一个人回宫去报信了。”
他们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周阿婆说怜香楼的花魁娘子从前来过这里,那花魁娘子不就是线娘吗?
又说许久没来了,那是因为线娘被官府给关起来了。
现如今可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再加上那不像上京百姓的男子……
这绝对是个很不寻常的地方。
“好,现在你们几个在这里四处看着,就和寻常巡逻一样……不要惊动那里头的人。”
“不,你们也可以试着挨家挨户的再敲一次,就当时看看还有没有人掉队没离开。”
“总之,一定要迷惑住里头的人。”
小队长很清晰的下达了指令。
宫中,这会也已经在御花园里搭了临时的棚子。
主子们的棚子自然是要宽敞许多。
淑妃就坐在一处临时的布架子下面,她不断用帕子擦着飘进来的雨,一张秀美的面庞上尽是不耐烦。
七皇子这会和她在一个棚子里,见她走来走去的,顿时道,
“母妃,你就忍忍吧,父皇和娘娘都还在那儿坐着呢。”
淑妃转眼,旁边布架子下,皇帝正陪着皇后,边上裕王妃,陈夫人,还有几个官员,正说着话。
她甩了甩帕子,只得坐下,小声抱怨,
“这宫里头呆的好好的,叫咱们跟傻子一样窝在御花园里淋雨,也不知道你父皇怎么想的。”
“也就这一日,捱过去就好了。”
淑妃一脸的晦气,“刚刚虽说动了下,可谁知道是不是雷打的,那钦天监监正不是死了吗?”
“说不定就是畏罪死的,陛下怎么就能相信他呢?
今日,皇后的生辰宴,淑妃在关禁闭,不能去宴上,自然就不知道大殿里头发生的事情。
皇帝为了不惊动宫外韩丞相布置的棋子,到这会也没放出韩丞相伏诛的消息去。
抢着时间,想要宫门落钥前,找到那个人手。
七皇子看着一脸不耐烦的淑妃,心里头有些暴躁,可他怕隔壁的皇帝看到,只能耐着性子,
“总归要保得人没事儿就好,再说外头的百姓才是可怜呢,要到城外去躲避才行,这一路走的,说不定连喘口气的时候都没有。”
“咱么好歹还舒服地坐在这里。”
淑妃嗤笑一声,“你这叫舒服,人家那才叫舒服呢。”
她抿唇撇嘴,轻哼一声,看了眼皇帝他们所在布架子旁边那个。
那个布架子是最好看,也最耐用的,上头的布铺了好几层,就怕落雨进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头是什么精贵之物呢。
这话就差明说使用布架子的人威风大了,竟然比皇帝用的还要好。
七皇子见她这个表情,心头的暴躁越发的浓,打断淑妃的话,
“母妃,野丫头受伤了,伤得很重,父皇也是怕她感染了,这才……”
淑妃瞪了七皇子一眼,“什么受伤,不过是个宫宴,她那是仗着她父亲对陛下的救命之恩,恃宠而骄呢。”
淑妃气死了!
这会阿琅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这会正倚靠在床头喝药。
萧珩在边上一会给她倒水,一会给她拧帕子擦脸擦手。
“你吃了药,躺着吧。”萧珩将她手中的空碗拿走,又将准备好的隐囊挪了挪位置。
只想让阿琅舒坦一些。
有他在,青柠这些被派来服侍的宫人也就没了用武之地,一个个正垂手立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
阿琅笑起来,看一样萧珩,深深地点头。
“你还疼吗?”萧珩目光扫过她身上受伤的地方,问道。
“不疼。”阿琅弯了弯唇角。
她朝青柠几个看了眼,见她们很不自在,有些好笑,于是道,
“青柠,你去看看御膳房这会有什么新鲜吃食没有,弄两盘来。”
“我有些饿了。”
青柠几个如蒙大赦,鱼贯而出,和清河郡王在一处,可真是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虽阿琅已经弄的清清爽爽的躺在这里,不过萧珩身上还是那身,就是发髻也不见平日的一丝不苟。
有些落下来,垂在额前。
阿琅倾身过去,笨拙的将他额前的头发拨了拨,又将他的发髻抿了抿。
父亲从前不要她服侍,就是有,也是父亲服侍她。
时不时的和小时候那样,她坐在矮凳上,父亲坐在高凳上,帮她扎小辫。
一想到顾衡,阿琅心头有些难受,眼睛眨了眨,眼角有些星光。
女孩眼底泛红,脸上虽没泪痕,只是睫毛湿漉漉的。
萧珩一抬头就注意到了。
他摸了摸刚刚被顺过的发髻,弯腰,捧着她的脸,声音磁沉温柔,
“怎么了?阿琅?”
因为他这句话,阿琅那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落在他掌心。
她想忍住眼泪而咬紧牙根,坐在床头,轮廓单薄而又清瘦,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呜咽出声。
自从父亲时候,她一直都很思念。哪怕时间没有很久,这些时日来,一直紧绷着。
今日,终于手刃仇人,那埋在心底的东西,仿佛再也压抑不住,翻涌而出。
“我好想他。”因为哭腔,她嗓音很细。
“顾大人吗?”
阿琅轻轻点头,她在委屈、愤怒中狼狈地捂住眼,头低下去。
“我真的很想他。”
萧珩安静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轻轻圈进怀里。
阿琅眼泪渗进他肩头的衣裳,咬着哭腔唤他的名字。
这一刻,脆弱无比,仿佛是要抓住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
萧珩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多问,只是不厌其烦的重复,“我在。”
“郡王,刚刚十三巷来报,疑似发现南疆在城内钉子的窝藏点……”
一道声音匆匆而来,撩开门前挂着的布帘,见到里头相拥的人,当即呆愣住了。
随后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谁知刚退出去,就撞到一个人。
“怎么回事,急急慌慌的,通知阿珩了吗?”声音低沉威严,有一丝的沙哑。
是皇帝过来了。
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官员。
报信的人支支吾吾,急的满头是汗,他能说撞见里头有‘奸’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