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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寅时,天刚蒙蒙亮,十一王爷正做着好梦:她是工部尚书的长女,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父皇理当欣然应允他的请求……他与娟儿的婚事办得热闹无比、风光无限……凤冠霞帔的娟儿与自己互诉衷肠、情意缠绵……婚后……
一切被季方打断:“王爷,王爷,你醒醒啊,王爷!宫里传话来:请您速速进宫一趟。”王爷不敢怠慢,起身穿衣,把一只手伸进马蹄袖时,问:“说了什么事嘛?”
“小的见那太监行色匆忙,就没问。”季方边替王爷搭好衣襟上的盘扣边答。
“行色匆忙。他不回宫?还要去哪?”双脚伸入黑缎方顶的靴子里,踩实。
“仿佛是要去其他王爷那儿。”
“不管他。把我与娟儿的婚事禀告父皇要紧。”……
到了乾清宫门口,见宫中红烛摇曳,香烟缭绕,太监传话奉皇上口谕:请王爷到承乾宫见驾。
香娘娘的寝宫?虽有困惑,却也由太监尾随着,大步流星地去了。
留季方在九龙壁下等待。(后宫禁地,随从不得擅入)八王爷,四王爷先后赶到……
宁文雪往香炉里放了一块平时舍不得用的一寸见方沉香木料,暗自思量着此行需得两日有余,回来时永瑆应该已来向老爷提过亲了。
春华正准备着要用的纸马香车以备祭扫之用,暗暗叹息:小姐此去又不知要哭上几个时辰?
秋实准备着小姐出行的衣裳:既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既不能艳丽也不能太寒碜。
康平和一个着粗布衣的小生站到醴泉阁门口,小生整整衣服,伸手想把门推开。
康平一拦,道:“懂不懂道理,要不是你求爷爷告奶奶我都不会准你上来。就站这儿喊。你以为你是谁啊?动动脑子怎么喊?”
小生乖乖地扯开嗓子喊:“阿姐!春花阿姐!俺娘病了,俺来接你回去。阿姐你听到了没?”咬字不准,声音却难得的干爽松脆。
康平道:“得得得。里面肯定听到了,站着等会儿。”
屋内宁文雪道:“春华,你就别去了,秋实,你去叫上品儿。”又对春华道:“你娘若病得重,你多呆在家里几日,也好搭把手。”春华谢过,就急匆匆的上了弟弟赶来的牛拉板车。
过了一会,老爷身边的一个小侍从——康年,在门外道:“大小姐,老爷说朝纲中忽有急事,不能陪小姐去祭母了。”
宁文雪嘴上刚应下:“是!”心里却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过不多时,大夫人派人来说身体欠安,四夫人也派人来说贵体违和,总之都不去了。宁文雪只得与三夫人轻车简从,两个人并四个丫鬟,一个家丁没带,上路了。
春华冲进家门,见母亲安逸地盘腿坐在炕上正在往鬓上插一朵大红色的月季,窗户纸上还有大红喜字。感觉上当的春华转身欲走却被弟弟拦住去路。
母亲佝偻着身躯走近前拍着春华的背道:“傻丫头!大喜啊!你弟弟过几天就要娶牛家四小姐过门。你娘俺也要嫁进牛家当阔太太啦!”边说边笑,脸上如刀刻的皱纹更加清晰地堆在一起。
春华看着自己的娘:自从弟弟成了遗腹子,善良勤劳的娘一个人靠织布活计撑起了整个家,辛酸已粗糙了娘的皮肤,苍老压弯了娘的背脊。
牛家是老人口中的富贵人家,雍正年间富甲一方,现在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娘能嫁进去也能颐养天年,弟弟能娶到他们家的闺女算是当上了金龟婿。
春华道:“当太太!牛家!有这等好事?”
“有有。拉你来的大黄牛就是一件聘礼。等俺进了他们家还要撮合你的大事!”
“我的终身大事?不是已经把我卖给……?”
“不是卖绝,娘怎没舍得。娘还要操办你的婚事呢!”
春华觉得自己问得太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道:“快别说了,给我瞧瞧牛家送给娘的聘礼吧!”
宁文雪一行人出了城,找到一家客栈,六个女子无一男丁十分抢眼,歇一宿,由于客房不大,没有里屋外屋之分,只好让四个丫鬟睡一屋,宁文雪和三夫人各睡一屋。熄了灯,宁文雪听闻几声狗叫,只想是柴门闻犬吠,品儿听着只觉叫声有异。
宵分,有人扣了三下小院的门,停一会儿又扣三下,停一会儿,又扣……在门房上夜的康平被敲击声吵醒,不耐烦地吼道;“谁呀?”门外没有应答,仍旧扣三下停一会儿……扣门声庄重沉稳,不容抗拒。“谁啊?哑巴啊?”吼归吼,康平还是起床。门带着铁链子,康平只稍稍隙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人塞进来一样东西。康平借着月光一瞧,眼前一亮,嘿,好家伙-----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收下,贴身藏好,忙解下铁链,笑嘻嘻地问:“爷,您找哪位?”爷也不客气,递上一张名帖“给大小姐,请我上去,再赏你。”。打量来客一身黑衣看不清模样,康平双手接过:“大小姐不在啊。要后天才回啊!”“不在?后天?”爷取回名帖,跨上马背飞驰而去。
一个小毛贼悄悄对另一个说:“都是纸钱!靠!”另一个色胆包天地说:“劫不了财,我们就劫个色吧!”两人淫笑着朝帐幔走去。
“你们干什么!”听见有人来两个小毛贼跳窗而出。
宁文雪酣睡间,听到一声断喝,揉揉眼睛,道:“品儿?”
品儿答:“大小姐,是我。”
宁文雪秀手掀开帐幔:“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锁了门呀?”
品儿道:“大小姐,您的门开着。”
“有人进来?你点灯瞧瞧。”宁文雪紧张道。
品儿掌灯,看到包裹一片狼藉,连连跺脚。
宁文雪却想到了三夫人,披了件外衣,穿好鞋子,举起烛台,小跑到三夫人房门口。房门虚掩着,宁文雪抢入瞥见包裹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掀开帐幔,看见三夫人唇色发白,口角流涎,双目紧闭,身板僵直地躺在床上。宁文雪一探鼻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快去叫郎中。”宁文雪朝外喊,深夜哪里去寻?左思右想,权衡利弊,道:“回府。”
第二日,春华喜滋滋地回到空无一人的醴泉阁。
马车上,宁文雪焦急万分,隔几分钟就探头出去问:“快到家了吗?”
回答好不容易才从“大小姐,还早着呢。”变为“大小姐,进城了。”“快了,快了。”
此刻,三夫人已然好了不少,睁开眼睛对宁文雪道:“是两个强盗给吓的。心悸受惊,没大碍的。”喘了一会儿气,又道:“没能陪你祭扫母亲,这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宁文雪强笑道:“娘,额娘去世前关照您以后就是雪儿的娘,特地嘱咐:一切都听您吩咐。雪儿我,自当一切以您为重。相信额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知晓,也能瞑目。”宁文雪说的‘知晓’是知晓她与永瑆的婚事。
三夫人还想说什么,宁文雪道:“三娘,您快别说话了,伤元气。您闭目躺着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傍晚,宁文雪和三夫人就回府了。康平急忙汇报:“昨夜子时有人*。”宁文雪虽然同意早归,心里总还有些遗憾,也就没管康平说了些什么,往铜兽香炉里添了两块沉香,想都没想,就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终于尝到了数着日子过的滋味。
按时到沁芳馆中用晚饭。晚饭后,三夫人歇在一边榻上,开口:“你今日是怎么了?东摸摸,西弄弄。”宁文雪心虚掩饰道:“没什么啊。”停了手里的摆弄。三夫人道:“先会儿喝奶茶,再站起来看蝴蝶兰,再坐下玩弄我的痒痒挠,再起身看刺绣,忙得很。”
“娘养的花儿,绣的画儿都是一等一的。女儿,喜欢得紧。娘,快来教教女儿这蝙蝠怎么绣下去?”说着,拿起针线,作势就要绣。
“你可别动,你别动。”三夫人赶忙过来“这幅‘福寿永年’图可是我要亲手绣予你阿玛的,一针一线都需我来绣。别人碰都不给碰!你也只可看看,我来教你。应该先在这里把经线挑一挑,然后,在这里下针……”就这样,宁文雪算混过一遭。
生怕被三夫人看破心事的宁文雪并无心思学绣花,同娘亲扯了几句,便搭着秋实的手回房了。走在小道上,宁文雪抬头看见虽只半开却也在夕阳映照下如火如荼的石榴花,想起一事,就对春华、秋实道:“你们俩留下一个,陪我去哥哥那儿。一个先回醴泉阁吧。”
秋实忙对春华道:“你陪小姐去吧。我先回了。”说完,撒开腿,就往回奔去。
宁文雪同春华一起来到艾芝苑。蹲坐在门旁的小丫头莳萝起身道:“少爷在卧房。”宁文雪正觉奇怪:哥哥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还好,走近,房里还有响动。
春华上前轻叩三下,出来的是茯苓,哥哥正在打点行装。“哥,你这又是要去哪儿?”宁文雪诧异地问。
“你知道我的。我的志向。”宁武泰朝上一挥手“不在庙堂之上。”
“铃医(指游走江湖的民间医生。铃医以摇铃招徕病家,固而得名。)你怎么不立志当太医?”
“太医院。满是杏林好手。四十几岁能挨出头的就算少年天才。”宁武泰将一件叠好绀色短袖德胜褂,放入包裹,“何况,我是‘扬仁义之德,怀济世之治’。”
“‘扬仁义之德,怀济世之治’好是好。可怜我的耳朵又得听娘亲的唠叨了。”
“这次不远,至多五日就回来了。”宁武泰轻描淡写道。
“少爷,你刚不是还说要去二十几日,叫我多带些衣裳吗?”茯苓没反应过来,说出了真相。
春华“哧”笑出声来,宁文雪也会意,一笑,斜睨着哥哥。宁武泰假装无事,向茯苓摆摆手:“也理得差不多了,你出去吧!”茯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退下。宁武泰道:“我这么说不就是怕你和额娘担心嘛。”
宁文雪摇头不语。宁武泰灵光一闪,道:“我应该说——”随后学着永瑆特有的鼻音,“三日之内必来求亲。”
宁文雪的脸刷的通红。
随后宁武泰向春华挑挑眉,示意她也可来凑个趣。
春华还插嘴:“少爷,你学得一点儿都不像。”
宁文雪用眼神示意春华也出去,随后,拧过身去,假意望向窗外。
“好了,好了。不闹啦。来找我何事?”宁武泰岔开双腿,坐下。宁文雪这才想起来意,只是更不好意思开口,粉颈低垂。宁武泰这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他?他有没有子嗣?都多大了?”
宁文雪转身面朝哥哥:“不是,不是。”
宁武泰道:“那是什么?给哥哥打哑谜呢?”眼睛一闭,头一歪“猜谜,我向来是猜不中的。”
“他?”把头抬高寸许见一向爱说笑的宁武泰没笑,宁文雪才续道:“不忌讳我克夫?”
“他说过的堂堂大清皇子信什么巫术。咦!这似乎同某个人满清大小姐的调子不谋而合!”
宁文雪假意啐了他一口,道:“你没有把阿鲁特氏,赫舍里氏的死告诉他?”感到一丝不祥,背脊开始发凉。
“怎么说?阿鲁特氏来求亲之前说不定就病着,回去病死也属自然。赫舍里氏回家路上翻车死了,那是路太窄,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命啊!”宁文雪还想说什么,却见莳萝,来打门帘,让进来一位贵妇——徐美景。好一副赤金头面,宁文雪暗自惊叹:正前面桃形挑心八颗不小的红宝石环绕着一枚巨型红珊瑚,两边的掩鬓上许多颗蓝玛瑙晶莹剔透,正后方的分心宁文雪看不见,五凤朝阳串珠顶簪,在稀稀拉拉的发顶上摇摇欲坠,耳坠上赤金侍女提灯笼,那灯笼却是两颗拇指甲大小的鸽子蛋。项带盘缡璎珞圈,足登发财白菜玉底旗鞋。总之,能穿能戴的一样都不拉下。后面还跟着个抱着婴孩的掌房大丫头,茜草。
另一个丫鬟,艾草,看见宁文雪在屋中,就不进来了,到廊下看到春华,也只当没看见,走走开了事。
“嫂子,安好!”宁文雪起身,客客气气地叫。
“哟!来迟了!没能迎贵客。”徐美景一惊一乍道。
宁文雪福了福,道:“嫂子,客气了。我虽算不得常来,但嫂子也不用高抬我为客呀!”
“是了,是了,该打,该打。”手举得老高,落到堆满脂粉的脸上却没了声音。(是脂粉太厚,还是脸皮太厚?)
宁文雪和宁武泰无耐地对望一眼。
徐美景对那尚未足岁的女婴的圆嘟嘟粉扑扑的小脸亲了一口,接着道:“都嫁了两次了,还不是客?”女婴努努嘴,冲宁武泰直笑,不知听懂了没有。
宁文雪只是付诸轻蔑一笑,
徐美景只当又是个好欺负的,紧接又道:“不是还没嫁出去嘛!”
“你……”宁武泰气愤已极。但被徐美景趾高气昂地一瞥,吓住。
宁文雪却不愿为刻薄无德之人多费口舌,只道:“嫂子,天色不早,我要回房了。哥哥,你送送我吧!”宁武泰立刻起身迈步。
徐美景却误把宁文雪的忍让当作软柿子非要踩上一脚。于是,在宁武泰为妹妹打门帘,宁文雪还没跨出门槛时对茜草道:“你赶紧的。把那凳子擦一擦。为着我的芝兰,我可不想沾上克夫克子的晦气。”茜草没敢吱声,徐美景转而,对女婴说:“芝兰,对不对啊?”
若听到这些还一味隐忍,就真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宁文雪不是,把刚伸向屋外的脚收回,站稳,头也不回,四两拨千斤道:“哥,有人嫌我克夫。有人还被夫休呢!我可没这样的好福气。”宁武泰一手打帘子,背对里屋的徐美景,腾出一只手来对宁文雪竖起了大拇哥。宁文雪平静淡然地走出。(徐美景也不是第一次嫁人,上一次是被人休回了家。)屋里,响起了一对珐琅彩双婴戏莲瓶粉碎的声音和芝兰的哭闹声,接着是徐美景打骂茜草:“我叫你擦,你不擦,叫你擦,你不擦!吃里扒外的小蹄子!……”
“泼妇”宁武泰低声骂道:宁文雪却道:“想不到哥哥还是怕嫂子的。”正在廊下和莳萝闲聊的春华看见小姐跟了上来。
“阿玛说两家要永结秦晋之好。我就不得不一再忍让。”“真不知阿玛是怎么想的,干嘛要和扬州一个区区道台结什么好?”宁文雪讥讽道。
宁武泰道:“官官相护嘛!更何况是在和珅手底下干活,没有阿堵物(钱的蔑称)是不行的。虽然只是个地方官,可是管盐管茶,那是天下最肥的。”
“其实嫂子还是挺妩媚动人的。”宁文雪听得如此,也知覆水难收,安慰起哥哥。
“我自有分寸。”宁武泰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宁文雪没听懂。
“哥,你不要把我的事说给-----”宁文雪指了指走出来的屋子,“一切未定前,我总还有诸多不放心。”
“雪儿,大可放心。王爷向来守约。”
“被你那样送入他的府邸,真叫我难堪……”兄妹两说着话走出了艾芝苑。
“少爷!少爷!少爷!”茯苓从后面跑来,跑的是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宁文雪递上绣有行书“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半旧丝绸手绢,道:“先擦擦汗,慢慢说。”
“谢,小姐”茯苓接过手绢,脖子一仰手一拍,绢子一半贴在额前,另一半自然垂到鼻尖,只觉暗香扑鼻,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直到宁武泰清了清嗓子,茯苓才醒过神来:“少夫人刚拿小丫头撒气时,小丫头把小小姐磕到哪了,正说请……”宁文雪一惊看向宁武泰,哪里看的见影?茯苓却悠然自得站在原地,擦汗。
春华奇道:“你不跟去?”
“这手绢……”已被‘汗水“浸透的绢子上青黑丝线绣的字倒是愈发清晰。
宁文雪一笑道:“这块绢子就送你吧。希望你终有一天能‘天下谁人不识君’。”
“但愿如此。但我更希望是小姐您。”茯苓傻傻地道。
“我虽生在一二等官宦人家,但终究只是女流之辈。”
茯苓急了,大声道:“等小姐成了皇后。”
春华忙上前捂他的嘴。宁文雪忙往四周瞧瞧。悄声责怪:“你也想得太远了。”
春华问:“你怎么也知道?”
“秋实是我背上马车的,小姐是少爷抱的,春华最沉,就交给康平驼了。”茯苓觉得自己说得挺逗,指着春华就自顾自捧腹起来。春华瞪了眼茯苓。
宁文雪也只是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小姐,还不放心?”宁文雪不想提所谓的‘克夫’,更不想非议皇家继承——她始终觉得没必要关心这个天大的问题。简单回答了个“是”,就把话头扯回。“醴泉阁就在眼前了。你也快回吧。有芝兰的消息还得麻烦你来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茯苓连连摆手,“小小姐肯定没事。小姐,无需挂心。”
“你不是说……”
“那是少夫人催少爷回去的老办法,屡试不爽。”
宁文雪笑了:“子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啊!而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春华倒还对那块手绢不舍,问:“那你还跑得汗涔涔的?”
“那是叫荏菽喷的茶水,好叫少爷相信。”接着茯苓愤愤不平道:“少爷总是被少夫人欺侮。”
“那你还不快去帮衬着?”宁文雪又好气又好笑。
“是。是。是……”茯苓跑远了。
春华推开醴泉阁的门:“秋实呢?”
“不定跑哪儿玩去了。”
宁文雪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边道,“把我的琵琶取下来,我要弹会儿。”
春华把一把如意头泡桐木琵琶从墙上摘下,抱给了小姐,想去给小姐铺床褥,就走入内室。拉开门,见秋实坐在小姐的床沿,手里的帕子上托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物件。秋实听见响动,以为是品儿等小丫鬟,没在意。飘进琵琶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再抬头,春华已然瞧见,秋实只好连忙双手合十朝春华拜了拜。春华也不欲把事情闹大,使小姐伤心。于是,劈手夺过帕子和金印,包好,塞回菊花枕下,在秋实耳边道:“小姐的,你也敢动?”话中有话,秋实脸一红,和春华一起把小姐的被褥铺好,退回外屋。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胡笳十八拍)
秋实小声问春华:“小姐干嘛弹这么悲凉的曲子?”
春华先耸耸肩表示不解,后领悟,道:“好像是……欲扬先抑”
夜深了,宁文雪熄灭烛火,躺下。秋实跑进来,凑到枕边:“为表郑重,第三日来为妥。”又匆匆跑开。宁文雪没有回答,她怎么会不知道,翻个身朝向里,嘴角上扬,手摸着枕头下的硬物,恬然入眠。
第三日,晨起,春华有些兴奋地替小姐梳妆。秋实还特地拿来了为端午制的新衣裳,嘴里嘟哝着:“冷虽冷些,却也无大碍。”宁文雪有些无神地望了眼,道:“不用,着家常服饰即可。”
秋实忙道:“那哪行啊!今天可是……”
宁文雪立刻大恼:“连你都变了。”毛巾砸在水盆了溅起一地水花。
品儿进来帮忙收拾。其实春华、秋实都不懂。秋实只是去换了件鹅黄色大襟长衫。
春华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宁文雪看着镜中云鬓半偏的自己,啜泣道:“昨晚噩梦一场。梦见那四条龙活了过来”侧身望向枕头,“龙说我不是他的。要来吃我,我就逃,想他会来救我。谁知,他背对着我说我瞒了他,说我克夫,还说他已变心……”说不下去,泣不成声。(为什么偏偏是‘龙说……’?)
春华安慰道:“小姐,这是清晨作的梦吧!作反梦呢!”
秋实也道:“好事近啦!”
宁文雪止住哭泣道:“不论如何,在他没来前,你们半个字也不许提。”
然后,用早餐,到三娘房里晨醒(晨醒昏定:给父母请安)都与往常无二。回到醴泉阁,宁文雪烦躁不安:手里的书卷打开又掩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秋实见状,也抱怨道:“王爷咋么还不来?”
宁文雪魂不守舍答:“梦成真了。”
春华刚想上前劝慰,门外就传来康平的呼喊:“来人求亲啦!求亲啦!好大的阵势!好热闹!”
宁文雪这才身体靠到椅背上,舒了口气。
秋实喜道:“小姐,换身新衣裳吧?”
宁文雪忙不迭地点头。月牙白的长衫上有朵朵红梅,高洁而喜庆。在秋实准备给小姐重新梳个发髻时,宁文雪抚住她的手,道:“今日我与他并不相见。”
春华道:“那也需隆重些。”
秋实道:“说不定,待会小姐下楼逛花园会碰到。”宁文雪边感叹秋实无边的想象力边闭眼,笑言:“那就依了你们。”
……
一切停当,宁文雪端坐外屋。果然老爷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喜笑颜开的大夫人等。
宁文雪察觉哪里不对,未及细想。
“你已知道有人来求亲?”见女儿打扮的顾盼生辉,老爷面露难色地问道。
“是”宁文雪被喜悦冲昏头脑。
“你阿玛也觉得很好,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大夫人眉飞色舞,对宁文雪的阿玛道:“富商啊。富商。富甲全川啊!有了这样的女婿,老爷,您可以做一辈子清官啦!”这是什么逻辑?大夫人是想:以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全可以问富商女婿伸手,老爷就不用再贪了。
富商?小贩?宁文雪刚醒过神来,就听老爷一语定乾坤:“好。那就马有寿了。”
“阿玛当真忍心把我嫁到川蜀之地?愿意把我嫁给一个比您还年长的汉人小贩。”宁文雪霍然起身。
“雪儿,马有寿不是小贩,是巨贾。”大夫人上前握住宁文雪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老爷其实并不清楚宁文雪没见过马有寿,却知道这么多细节,只道:“如今天下满蒙汉一家。我就比你的姥爷(即:宁文雪额娘的阿玛)年长。”
沉寂片刻,春华、秋实双双跪下:“老爷!老爷!”
宁文雪望向窗外,发觉日正中天,宁文雪机警地问:“什么时辰了?”
大夫人的弟弟乌拉那拉?正人掏出怀表,还不是太熟练的念道:“午时过一刻”
“过午时了?”秋实茫然道。
春华嘟哝道:“过午不求亲,求亲不过午。”
“过午时了,过午时了。就听阿玛安排。”宁文雪眼神空洞,拜倒。
“这就对了嘛!雪儿。”大夫人还想扶宁文雪起来,看见春华、秋实能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想想还是算了。
三夫人也进来了,垂头丧气看来她是劝过老爷了,只是无用。
老爷道:“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大夫人洋洋得意地扫了三夫人一眼之后才跟在老爷身后出去。
三夫人自知无力回天,与宁文雪哭作一团。(三夫人哭是因为知道了雪儿要嫁给马有寿。宁文雪哭是因为他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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