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青丝断

烟雨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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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子时,又下起了雨。()

    冬雨的个性比较稳重,不急不徐,不温不火,因为细小,落在地上的几乎悄无声息。

    当那些落在房顶和墙上的雨点积累成水滴时,就滴在别家的雨棚或空调上,发出滴哒的声音。

    人心难静。

    银狐林双木就被这雨声吵得辗转难眠,索性披上一件外衣,走到窗边,推开窗,雨夹风而进。

    二十八年前,宁州之乱的那一晚,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睡不下而起身站在这里,感到心力交瘁。

    也就是那一晚过后,他曾经的银狐王国被张至清的黑龙团所吞噬,大权的骤然旁落,亲人的背后一刀,都让他无所适从,虽然没有李白笔下“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那么夸张,但也是愁得一夜白了头,自此真正被称为“银狐”,此前他获得这个称号,仅仅是因为他善于伪装,像银狐跃入雪地一样,找不到踪影。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去反击张至清,毕竟银狐堂的名号存在了这么多年,名声犹存,只要银狐竖起一杆大旗,蜂拥而至的还是大有人在,他还拿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语,来激励那些暗中投靠他的势力。可惜,就在林双木不亦乐乎地暗地里组织人马联络对象,准备对黑龙团反戈一击时,他妻子却在自家花园被乱枪扫射而亡,而他当时仅4岁的女儿林紫竹在二楼阳台上亲眼目睹这一幕,这大大打击了林双木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因为他面对的是一头不讲任何道德准则的雄狮。

    从此,林双木不问江湖事。

    直到五年前,有一天晚上,苏墨砚找上门,转达了一个重磅消息:他女婿回来了。

    话不需多,寥寥几个字,林双木就意识到了宁州将不再宁静,由此,他开始派人去接近萧云。

    一头再老迈的瘦虎,终究是有兽性,有野心的,以前的蛰伏,只是因为它还没有嗅到血腥味。

    但是,张至清真的有那么好对付吗?

    看着窗外寂寥漆黑的夜色,林双木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笃笃笃。

    敲门声微弱响起。

    “进来。”不用开门,林双木就知道这是狐四在外头。

    果然,狐四推门而进,走到林双木身边,轻声道:“老爷,外面有一个人想见您。”

    “谁?”林双木皱眉问道。

    “我也不认识,他来了有半个小时了,不肯走,我见您睡了,就没上来打扰。”狐四轻声道。

    “他没有通报姓名吗?”林双木问道。

    “没有。”狐四摇头道。

    “那让他上来吧。”林双木很好奇这个不速之客,想了一阵子,决定还是见一见。

    “好。”狐四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还是我下去吧。”林双木突然改变了主意,然后率先开门下楼。

    下到一楼,只见一个青年人四平八稳地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微胖,皮肤有种病态的白。

    “甄青衫?”林双木失声叫了起来,他真的感到很意外,从没想过会是这个青年登门造访。

    “银狐爷,这么晚冒昧打扰了,请原谅则个。()”甄青衫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抱歉的动作。

    “打扰谈不上,年纪大了,有时候很难入睡,狐四,给甄公子倒杯酒暖暖胃。”林双木说道。

    “不用,热茶就可以。”甄青衫微笑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甄公子莅临寒舍,想必有事情商量吧?”林双木恢复平静,也坐了下来。

    “呵呵,确实有事,我有一桩交易,想跟银狐爷您谈谈,您会感兴趣的。”甄青衫淡笑道。

    “愿闻其详。”林双木轻轻揉搓着干枯的双手。

    “张至清的性命,如何?”甄青衫嘴角扬起一个澹泊无尘的弧度。

    林双木一惊,猝然眯起双眼冷视着这位京城来客,许久,才笑道:“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冤有头债有主,江山被夺,爱人被杀,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甄青衫抚了抚大腿道。

    “你是什么人?!”林双木厉声道!

    “跟你做交易的商人。”甄青衫淡淡微笑道。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林双木忽然发现自己几十年的城府,在这青年面前,很幼稚。

    “天尊的名单。”甄青衫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觉得我会有吗?”林双木不怒反笑道。

    “你当然没有,但你可以帮我取得,我知道你跟苏墨砚有交情。”甄青衫似乎对他了如指掌。

    “你知道的不少啊?”林双木很不喜欢被人掌控住的感觉,冷视着甄青衫。

    “九牛一毛而已。”甄青衫耸了耸肩。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双木冷声道。

    “你跟我去见一个人,我拿一样东西给你,你自然会相信。”甄青衫微笑道。

    林双木倏然睁眼,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直盯着甄青衫,很久,才轻声道:“我上去换件衣服。”

    这是一间老厨房,推开被油烟熏黑的对开门,拉开灯。

    灯泡挂在低矮的横梁上,像个暗黄色的绒球。昏黄的光驱逐了黑暗,像打开了另一扇门。

    覆满烟炱的灶蹲在角落,铁锅被挂起,露出锈透了的黑斑;老式碗柜简单朴实,支脚下垫着砖块维持水平;门口一张未上漆的方桌,半米见方,苍白,在弥漫着颓废气息的空间里显得很刺眼;一堆散乱的柴禾,不远处有一堆冷灰。此刻,灶台里被塞进了几根柴火,燃得正旺,烟灰升腾,既可以享受暖意,也可以烤熟番薯。

    一个老人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守着灶台里的番薯,火光闪烁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红扑扑的。

    他是刻木观小学的门卫,老王头。

    按往常这个钟点,他早睡了,可今晚有两位客人到访,所以就进厨房烤几条番薯,作为招待。

    “不好意思啊,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么冷的天,吃点烤番薯暖暖身。”老王头乐呵道。

    “王爷爷,不用客气,应该是我们说不好意思才对,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甄青衫轻笑道。

    林双木没说话,就静静坐在一边,看着甄青衫的一举一动,也在纳闷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这是老王头的家,属于那种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宿舍楼,陈旧不堪,家徒四壁,冷冷清清。

    “没事儿,我呀孤寡老人一个,平时也没什么人跟我聊,你们来我高兴着呢。”老王头笑道。

    “红袖这几天还在b京开会,没能过来,不过她托我想您老问好。”甄青衫微笑道。

    “呵呵,难得这丫头这么有心,我心领了,你也替我给她带个好。”老王头笑成了一朵花。

    “您认识红袖?”林双木问道,在这个老人面前,银狐也不得不用个“您”字,毕竟年纪大。

    “当然,刻木观我最记得四个人,张至清,南宫青城,倪红袖,还有许子衿。”老王头笑道。

    “王爷爷,忘跟您介绍了,这位是至清叔的亲家,林双木。”甄青衫介绍道。

    “见过,紫竹那丫头的爸爸,以前见过他送紫竹上学。”老王头的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好。

    “老人家记性真好。”林双木禁不住竖起了大拇哥。

    “是我这人没什么其他爱好,想的事情也不多。”老王头笑道。

    “王爷爷,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黑铁盒,还在吗?”甄青衫问道。

    “在,就搁我床底下,我这就给你拿过来。”老王头起身,撩起帘布,进入到卧室。

    林双木狐疑地看了一眼甄青衫,甄青衫却视若不见,拿起一块烤番薯,剥皮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老王头捧出了一个用一块红布蒙上的盒子,递给了甄青衫。

    “这盒子搁我手上,有二十八年了,一直没开过,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老王头轻声道。

    “谢谢王爷爷,这番薯烤得很好吃,那我们俩就先走了,不打扰您了。”甄青衫说着就起身。

    林双木很愕然,他手里可是拿着那个用红布盖住的铁盒子,可老王头却一点拦的意思都没有。

    出了门口之后,甄青衫转头问一脸茫然的林双木:“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林双木摇摇头。

    “这铁盒子,是二十八年前,萧蔷薇交给王爷爷的,张至清最想销毁的东西都在里面。”

    林双木震惊,问道:“那为什么老王头就肯把这盒子交给你?”

    甄青衫笑而不语。

    ——————

    萧云带着曹阿瞒回到家的时候,快凌晨十二点半了。

    呱呱还没睡,趴在她妈妈的怀里,一见到进门的曹阿瞒,一声雀跃,就跑了过来。

    “阿瞒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妈妈都担心死了,以后不准离家出走,不乖!”呱呱责骂。

    曹阿瞒咧嘴一笑。

    “呱呱乖,阿瞒哥哥很累了,让他回房休息,明天再玩好不好?”苏楠过来,哄着女儿。

    呱呱看了一眼曹阿瞒,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最终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阿瞒衣角的小手。

    曹阿瞒一声不吭回去一楼的房间,阿姨也把困得眼皮直打架的呱呱抱上楼,苏楠留了下来。

    “二当家,你有话说?”萧云看出了苏楠的不自在。

    苏楠剐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一楼的书房,没好气道:“你惹回来的风流债,你自己处理。”

    说完,苏楠就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蹬蹬上楼,让萧云一头雾水,一脸郁闷地摸了摸鼻子。

    风流债?

    这哪跟哪呀?

    萧云看了眼书房,摇头苦笑,然后慢慢走过去,拉开门,一见着里面的人,脸色一下子变了。

    “七。”

    “你怎么来了?”萧云冷声道。

    “我想跟你谈谈。”

    “我萧云何德何能,敢劳烦您皇甫小姐亲自上门?”萧云讽刺道。

    “我知道你很怨恨我,但我是有原因的。”皇甫轻眉急忙道,清美脸旁带着焦虑。

    “呵呵,十几年前,你从非洲回来,是有原因的,这次你当然又是有原因的。”萧云冷笑道。

    “我爸与鬼谷子的决战,受了重伤,皇甫家眼瞅着要垮了,我能怎么办?”皇甫轻眉含泪道。

    “所以你就投靠了张至清,所以你就搞起了公子党,所以你就把我当猴耍?!”萧云扬声道。

    “对不起。”皇甫轻眉潸然泪下。

    “行了,也别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萧云说道。

    “七,别跟你爸斗,你斗不赢的。”皇甫轻眉红着眼睛道。

    “这个男人,害了多少性命?连他的妻子、儿子都可以不顾,你还帮他卖命?”萧云冷笑道。

    “为了开创新社会,有些牺牲是必须的!”皇甫轻眉坚定道。

    “我看你是中了他的邪!好端端的一个和谐社会,你们非得要血流成河吗?”萧云质问道。

    “这不是一个好的社会!”皇甫轻眉不服输道。

    “你就敢保证他开创出来的社会就是好社会?用人命堆砌出来的就是好社会?”萧云冷哼道。

    “你不了解你爸。”皇甫轻眉忽然笑了,像一株红颜雪梅。

    “你也不了解我。”萧云反唇相讥道。

    “七,如果你执意要跟你爸作对,我绝不会对你心慈手软。”皇甫轻眉轻声道。

    “轻眉,念我们曾经相爱一场,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头是岸,别愚昧了。”萧云平静道。

    “解放前,有很多城里孩子放弃上海的生活,跑到延安闹革命,也有人说是愚昧,结果呢?”

    “那是战争乱世,现在是和平年代,怎么可以同日而语?”萧云皱眉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七,我最后劝你一次,真的,别跟你爸斗,你肯定输。”皇甫轻眉说道。

    “我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但为了少死点人,社会少点动荡,我乐意奉陪。”萧云微笑道。

    皇甫轻眉静静地凝望着这个她心爱的男人,忽然走到他身前,抱着他,狠狠地稳了起来。

    双舌缠绕,抵死缠绵,恨不得把对方都揉进自己的身子里。

    一分钟后,皇甫轻眉义无反顾地推开了萧云,拿刀挥断头发,平静道:“青丝断,情丝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