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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无风。
茫茫雪野在朦胧中沉睡。
三千尺潭旁的一块空地寸土无雪。
一片茫茫雪野中,一个方圆不过五米的小圈子,仍然固执地坚守着它那种灰头土脸的样子,坚守着它那份坚硬的憔悴。
这块空地,像茫茫雪野上的一块癣疤。
一个上身**的小男孩坐在空地中央,浑身通红,微微喘着气,正用道家呼吸法调整着身体机能。这片无雪空地正是他苦练了一个下午的五势梅花拳而形成的,可见训练的程度之大。此时的他闭上了双眼,似是进入了冥想状态,细细地回忆一遍今天燕老所教的拳法。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好习惯,温故而知新。他喜欢这样的思考,是因为母亲曾跟他说过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的一句至理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斜阳消残一片,投曳下的霞光迤逦绵长。
小萧云起身,穿好衣服后缓步走向离三千尺潭不远的地方。
那里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鹤立鸡群般地站在那里,不知多少年了。
他每天入夜之前都会来这里看一下,感受它的沧桑,它的孤独,它的沉默,它的耐心,它的威严,它的沉湎。这树很灵,仿佛是它自己挪移到他眼前的。小萧云绕着它走了三圈,感慨于这棵大树的古老。
或许慑于它的巍峨和神秘,或许出于难以解说的原因,伐木的油锯饶过了它,让它依然耸立在那里。这棵古树的表皮爆裂了,从里面重新生长出新鲜的树皮,繁茂的树枝犹如无数条遒劲的臂膀伸向天空。孱弱的阳光渗进树叶的缝隙里,散落在雪地上,寒风拂动着树叶,那些晃动的光斑犹如天籁之音袅袅飘浮。
正像佛祖告诉世人的一样,生命是有轮回的。
大树走进了冬季,就应该准备进入另一个世界,准备另外一次灵魂的飘泊。
面对这样一棵大树,小萧云想不到这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只是想到这棵古树真厉害,可以呆在这里这么久,依然不吵不闹,耐得起绝对的寂寞,绝对的空虚,不焦虑,不浮躁,要是那鬼灵小丫头早就吵翻天了。
当然,作为一个八岁的小孩,不可能只是为了来这里沉思这些人生哲理。
小萧云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喃喃道:“大树爷爷,要怪莫怪,我这给您赎罪来了。您要是疼了,您就大声喊出来,我就马上停手,如果您没喊,那我就要够数了才能停手。您要怪莫怪。”
须臾,小萧云睁开眼睛,绕到树后,抚开地上的一层厚雪,露出了一堆小石头。这是他在三千尺潭里游泳时,在水浅的地方积攒起来的。他将一颗小石头攥在手心,清亮双眸顿时冷冽无双,如剑目光冷冷睨着大树的一个小洞,倏而出手,小石头风驰电掣般向小洞飞去。
“啪!”
溅起几粒树皮屑,小石头死死地镶入了树中。
小萧云一遍遍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直到挥了1000次手后才停下来,松着有点酸软的小胳膊,而树干的小洞又比昨天的深了不少。如果往前细细察看,你会发现这面树干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小洞,像一个个弹孔一般,满目疮痍。这不知是挥了多少次手才能形成的奇观。
这飞石小技被小萧云命名为“没羽箭”,是他听了母亲讲的《水浒传》里面的一个好汉――没羽箭张清的故事后,才决心要练的。他练的初衷就是天真地觉得隔空飞石伤人是一件非常帅的事情,慢慢地才深知多一技傍身,就多一分安全。
终于,那轮残阳落下了一天的帷幕,黑夜隆重登场。
太阳一落山,森林就像有大铺盖捂下来一样,迅速变黑。
所有树木都阴森吓人,葳葳蕤蕤,翁翁郁郁,密密匝匝。
其实你抬头看看,天空倒比下面亮堂。
森林的夜,其实和人类的生活区相反,和北京三里屯的酒吧一条街相近,夜幕越重,也就越热闹,虫吵蛙喊,激烈得像摇滚一样,又像酒鬼吵群架。然而,冬天的夜则是死寂得可怕,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仿佛走进了庄严肃穆的基督教堂。
“小七哥,你在哪里?”小子衿的声音忽然在大树不远处响起。
“丫头,我在这儿,你怎么来了?”小萧云在心里责怪着许丫头,嘴上焦急道。
“终于找到你喽。”小子衿听到小萧云的声音,兴奋地跑过来,她知道这小男孩每天傍晚都要来这里练飞石的。有时她也会静静地陪在他身旁,看他挥手投石,挥汗如雨,比看小田鼠游泳好看多了。
“你这不听话的小丫头,就喜欢乱跑。这么晚了,天还这么冷,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万一被狼叼走了,看你找谁哭去。”小萧云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带着责怪语气道,帮她将衣服裹得更紧一些。
小子衿皱了皱鼻子,撅起小嘴,晃着手里的手电筒,嘟囔道:“我才没乱跑呢,是薇姨叫我下来找你的,她说天黑了,就会很冷很冷,人会冻坏的,叫你赶紧回屋。我好心下来找你,你还凶我,哼。”
小萧云轻笑一声,抛着小石头玩,轻声道:“好啦,是小七哥的错,我们走吧。”
“嗯。”小子衿不满情绪成了过眼云烟,嫣然一笑。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黑夜中,如银的月光投下两个小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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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被冷雪覆盖、显得碎银斑驳的草丛里??一阵响,吸引了两个小孩的注意。
一只硕大的田鼠奔跑过来,后面紧追着一条细长敏捷的身影。
那是一只凶猛嗜杀的青鼬。
这只青鼬对大田鼠紧追不舍。
鼬科动物是鼠类的天敌,它即使不饿,也决不让任何一只老鼠逃生。
老鼠遇上它,很少能逃过它果断而凶狠的追杀。
单从速度上看,老鼠是在雪地里跑,而青鼬似乎是在雪尖上飞。
不出十米远,便听到田鼠一声垂死的尖叫,接着便是它头骨碎裂的声响。
小萧云和小子衿对视一眼,轻笑而起,似乎对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有点习以为常。
因为冬天的缘故,云浮山的小动物已经难以觅其行踪,忽然见到,顿觉亲切无比。
两人正走着,赫然发现前面有一头死野猪,横卧于路中央,死得相当蹊跷,颈脖处有一个不大的伤口,野猪尸体三米外才有它奔跑时的脚印,说明野猪当时是在空中跳跃时被杀死的。小萧云他们两个还没来得及评论什么,远处一声狼嗥,吓得他俩都浑身一激灵。
小子衿一震,她发现了什么,赶紧悄悄地向小萧云示意。
小萧云顺势望过去,只见密林深处,几盏贼亮贼亮的灯飘忽晃动个不停,颜色荧绿。
狼来了!
小萧云赶紧拉着小子衿躲到了一旁。
青鼬匆忙扔下吃剩一半的老鼠,无声地隐去。
几盏亮灯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野狼黑糊糊的轮廓了。
为首的一只头狼走出树影,那是一头狼王。小萧云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头狼王,它身形伟岸,姿态优雅,一脸的王者之气,顾盼之间八面威风冉冉而来。它一只眼睛含着王者必有的自信和豪迈,一只眼睛含着斗士必有的威严和杀气,但行动却是傲慢和迟缓的,充满了对猎物发自内心的蔑视。
它警惕地向周围吸着鼻子,像是发现了什么。
它不着急去野猪横卧的地方,反而在原地蹲下,看上去就像一个坐着的人影。
它身后的狼也都停止了前进。
忽然,另一侧的矮林一阵响动,一个黑影蹿出,直奔死野猪。
这是一个比狼大的家伙,长长的黑毛,并拖着一个大尾巴。
它根本不观察现场,像是长途奔袭而来,扑到野猪身边就撕咬起来。
“啊,小七哥,这是什么家伙?”小子衿轻声惊问。
“好像是猪獾。”小萧云轻声答道。
狼王终于站了起来,那帝王之相,会让任何人任何动物望一眼而顿生敬畏,那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生命的神圣威仪。在它率领下,几只狼成扇形包抄过去,甚至有两只狼绕到了猪獾的背后。
獾属于凶残的鼬科,加上它罕见的大个头,又饥火中烧,面对群狼它毫不畏惧。
它一边继续抢吃食物,一边向狼群发出难听的嘶叫。
狼王摆出进攻的架势,从尾部接近猪獾。
猪獾原地一滚,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狼王的腹部。
狼王及时地跳开了,猪獾翻身扑向包抄它的另外两只狼,那两只狼也躲开了。
五只狼把死野猪和猪獾包围起来,它们想驱走猪獾,抢回猎物。
然而猪獾是极其好斗的,更何况在饥饿的情况下,它会不顾一切地拼命。
大猪獾是食腐动物,口腔唾液里含有大量致命的病菌,而狼是聪明的猎食者,也是机会主义者,它们把猪獾当疯子,也不愿意为吃一口肉负伤。它们在缠斗中十分谨慎,攻击快,躲闪得也快。
躲闪一是为了激怒猪獾,以便在对方怒不可遏失去章法的情况下寻找进攻的机会,二是想消磨猪獾的斗志,让它放弃。
就这样,野狼和猪獾的争夺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双方几乎都筋疲力尽了,一只狼的前肋处破了皮,猪獾的后肢也留下了两处伤口,沾着不少雪沫。处于劣势的猪獾在这场马拉松式的周旋中逐渐占了上风,因为它始终显示着决一死战的架势,还不显倦态。
老谋深算的狼王忽然向不远处的草丛里望了望,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嗥叫起来,叫声很沉,很稳,很粗,很慢,但手下所有的狼都听到了,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立即退出了打斗现场。从它们轻松跑动的碎步看,似乎并不很沮丧,互相舔了舔伤口和汗津津的毛发,撤回到了来时伏击的地方,静观着局势变化。
小萧云和小子衿被这难得一见的场面深深吸引了。小子衿内心更是小鹿乱撞,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不是小香舌压住,一准跳了出来,紧张得她整个胸膛发凉,小手紧紧地抓住小萧云的手,手心沁着冷汗。
而小萧云则显得镇定得惊人,根本不像一个八岁的小孩所应有的反应。
只是没人知道,这场面和他经历过的几场暗杀场面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他还清晰地记起第一次杀人的情景,那是他四岁那年,在杏花村,在影子面前,手刃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杀手。杀完人后,小萧云浑身颤抖不能自已,三魂六魄不知所踪,吐的一塌糊涂,还连续做了几天噩梦。
擅于学习的小萧云呼吸平稳,心率正常,定睛凝视着动物的厮杀,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个战术,清亮双眸在黑夜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忽而,两个小孩惊得几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