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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包围圈外长街上,远远的麾盖之下有几匹骏马,穆荫和刚安并肩坐在马上。胯下的红鬃马不时打着响鼻,刚安神色木然,这匹马,还是当初广州的那人帮他选的。
穆荫一脸得色,用单筒千里镜观望了一阵,影影绰绰的也看不到驿馆屋顶情形,随即他得意的笑道:“今日拔了景祥一颗虎牙,军门,你居功至伟啊!”
刚安脸色僵硬,却不说话。
穆荫看着他,就笑着按了按他肩膀,道:“军门不要多想了,景祥对军门只是小义,今日军门舍小义取大义,善莫大焉。”
刚安微微点头,淡淡道:“右堂切莫大意,赵三宝这人我熟识,外相粗犷,内中有细,断不会束手就擒。”
穆荫微微一笑,“他还能上天入地不成?军门,赵三宝虽是猛虎,现今困于笼中,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他又如何施展?”围困驿馆的火器兵总有七八百名,加之绿营练勇刀队矛队,城中足有两三千人,而赵三宝不过百十号人,更不要说在建宁府大营的军马此刻应已在路上,斩了赵三宝,即可直袭平远军汀永大营,失了主将,汀永大营定然乱做一团,如此大破平远军第四镇,广州失去东部屏障,急切间定要调动赣湘桂之守军,如此官兵各路齐下,景祥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
这初入闽浙第一功,破平远军收复广州的第一功,可就是他穆荫的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信息闭塞,自己破了汀永大营后怕各路官兵协调不灵,不能顷刻间给景祥雷霆一击,虽皇上也开始架设电报,但终究是晚了一头,而且第一段电报线路也仅仅是从京城到保定、直沽。
说起电报,倒真不得不佩服景祥之眼光,平远军各路,犹如臂使,全赖与此。
穆荫胡思乱想之间,却见身后一队兵勇赶到,为首的兵头手里挑着一杆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马新贻之首级。
穆荫就是一笑,道:“军门,全赖你了,若能说服赵三宝归顺,则你我立下天大的功勋,就算说服不了,也挫敌锐气不是?”
刚安默然点头,目光不向那竹竿上人头看,纵马上前,很快有藤牌手在那巷口麻袋沙石工事后排成一排,刚安跳下马,站在藤牌阵之后,大声喊:“三宝可在?”
穆荫挥挥手,后面锣声响,两边枪声渐渐歇了。
刚安喊了几声,远远听得驿馆院中有那嗡钟般的声音:“刚安,三宝是你喊的么?忘恩负义的狗贼!不要污了我赵三宝的名字!”
刚安脸有愧色,一时无言以对。
穆荫摇了摇头,抖动马缰走上几步,大声喊道:“赵三宝,你若现在归降,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若冥顽不灵,你来看!逆贼马新贻就是你的下场,你难道不为你身边的弟兄着想,要带着他们一起送死么?!”
院里一片沉寂,穆荫笑道:“给你一炷香时辰考虑,本官答应你,你若幡然悔悟,本官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统领一方,将来破了景祥,封公封侯,指日可待!”
“右堂请下马。”刚安见穆荫大摇大摆骑在马上,刚刚提醒一句,穆荫笑道:“怕……”右臂突然一麻,接着就是剧痛传来,穆荫忍不住啊一声叫,翻身落马。
现时步龘枪射程有限,穆荫却不曾想四镇总兵都有叶昭所赐,兵工厂手工打造的长程步龘枪,用无烟火龘药所制弹丸,虽距离穆荫较远,差不多已在有效射程之外,却终于还是伤了他。
清军兵勇立时一阵混乱,就听驿馆内有人大喊:“钦差被打死了,钦差被打死了。”接着枪声大作。
穆荫虽剧痛难忍,正勉力在刚安搀扶下站起,但反应奇快,大喊道:“不要中计,都给我开枪打!”
防御工事后的清军火器兵纷纷开枪,驿馆中冲出的步龘枪龘手立时就有几人仆倒,步龘枪龘手们纷纷寻找掩护回击,攻势立阻,此时却见驿馆石狮子后,突然冲出一个瘦高个,腿极长,罗圈,噌噌几步就跑到了北侧居户门洞中,随即不动。
等工事后清军兵勇前排的放过枪蹲下上弹,,后排的顶上之时,那大罗圈腿突然又跑了出来,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噌噌几步又窜到了南侧一户门洞中,紧紧贴着墙壁,却是距离清军防御工事又近了几步。
“张罗圈,你龘他妈给老子回来!”是赵三宝的吼声。
刚安一怔,立时对穆荫道:“右堂,要火枪兵一起射杀此人。”穆荫身边的一个将官嗤的一笑,“军门多虑了吧?就这么个傻大个,跑过来又怎样?我第一个叫他吃我的枪子。”
话音未落,排枪刚刚停歇,突然就见那大罗圈腿猛冲过来,刚刚顶上的火枪兵急忙开枪,“嘭嘭”,大罗圈腿肩膀胸口迸出血花,但他却已经猛的扑向工事,嘴里大吼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叫,此时刚安才看清他脖子上挂着一串铁疙瘩木柄的火龘药弹,被大将军王称为手榴弹的是也。
刚安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拉住穆荫扑到在地,而大罗圈腿已经拉动了那缠绕在手臂上的数条引线,身子虽噗噗的中枪,一瞬间已经被打成了血筛子,可尸体却带着巨大的惯性摔在了工事后的清兵中。
“轰”,惊天动地的巨响,延平府好像都颤了几颤。
工事后,惨叫声四起,血糊糊的皮肉四下乱飞,驿馆中杀声一片,枪声如雨,更有人大喊:“钦差被炸死了!”“钦差脑袋炸飞了!”
混乱中平远步龘枪龘手已经冲破了工事,刚安拉着穆荫,在刀牌手火器兵簇拥下急急后退,穆荫连声大喊:“给我拦住他们,谁砍了赵三宝的脑袋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刀兵矛兵火器兵吆喝着冲上去,乱战一团……
……
夜色如墨,乌云遮住了明月,周遭伸手不见五指。
小溪哗哗的流淌,不远处山峦起伏,延平是典型的“八山一水一分田”,更是福建竹子产区。
一枝五六十人的队伍,悄无声息的趟过小溪,进了一片密麻麻的竹林。
这枝队伍正是赵三宝一行人,在城中血战,击溃数处阻挡之敌,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遁入茫茫深山中,而清军几枝搜捕队也追了下来,刚刚,几乎就撞到了一枝搜捕队。
“妈的窝火!”赵三宝低低骂了一声,大夥所剩铜丸无几,刚刚合计分配了一番,每人不过十多颗弹子儿,而且大多是左轮枪所用,若不是如此,又何须避开搜捕队?对方搜捕队每队一百多枝步龘枪,两三百号人,若不是弹龘药匮乏,埋伏下定可分而歼之,而现今若惊动他们,几枝搜捕队追下来,可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
刘登焕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队伍中,腿脚酸疼,却只是默不作声,心里庆幸,幸亏早就将家眷送去了汀州,若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军门,前面有个村子!”前方的警卫兵跑回来低低的说。
此时已经到了竹林边缘,这片竹林在一处坡形山地上,山地谷底,挨着竹林黑乎乎的好像是十几户茅屋组成的村落,此时夜深,更没人家能燃的起灯火。
赵三宝拍了拍身边一名警卫兵,那警卫兵立时会意,从怀里将延平一带地形图拿了出来,警卫兵是赵三宝随身卫兵,地图是常在身边的,军门最喜欢研究地图,更喜欢骑着马四处去实地勘察,实则这汀州到延平之间的地形怕军门闭着眼睛都说得上来。
几名警卫兵脱下号衣,很快就将赵三宝和地图遮掩其中,赵三宝划了火柴,细细看向地图,连划了三根,终于摇了摇头,挥挥手,警卫兵们重新穿上号衣,又有一名警卫兵接过那三根火柴棍,小心的收起。
赵三宝琢磨了一会儿,拿出指南针辨了辨方向,又收起来,转头对刘登焕道:“府台,看来要麻烦你了,你看能不能下去寻个向导,必然有去汀州的小路能躲过追兵,你去找人问一问?你看我们这些粗人,妈的一个个小鬼投生似的,可别吓坏了人。”
刘登焕忙道:“军门客气了,下官这就去。”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个累赘,能帮上忙,刘登焕心里这个舒畅啊。
他乃是举人出身,一直都不怎么看得起兵差,可今日,在这些粗犷悍不畏死的汉子中间,他却觉得自己是那般无用渺小,到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时常闪过张罗圈扑入敌阵时的画面,从挂上榴弹到慷慨赴死,张罗圈都没说过一个字,就这么静静的去了,静静的走了,从容的就好像干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多么可怕而又可敬的壮士?
“等等,我也跟你们去。”刘登焕和两名警卫兵刚刚迈步,赵三宝略一琢磨,就跟了上来。
靠近竹林的茅屋篱笆爬着野草,院里摆着十几根圆圆的毛竹,茅屋木门虚掩,一名警卫兵轻推,根本没有插门,几人立时走入,将门关了起来。
堂屋漆黑一团,两名警卫员极快的扑入里屋,接着就听有人呜呜低哼,有警卫兵低声吓唬:“敢吵就宰了你们!”等赵三宝和刘登焕进屋时,夹木板上睡的两人早就控制起来,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男子尚算清秀,少龘妇蜷曲在破麻袋片中,雪白肩头隐隐可见。
此时两人在警卫兵寒光闪闪的匕龘首下都吓得瑟瑟发抖,那男子一脸恐惧,小声哀求:“军爷,军爷,饶了拙荆吧,她,她有暗病。我,我这有银子,有银子……”听用词,应该读过书,他伸手去摸木板床角,一名警卫兵低喝道:“不许动!”遂吓得不敢再动,另一名警卫去摸了床角,掀起破破烂烂的草席,却是摸出了一个银元,几个大子。
刘登焕拱手低声道:“对不起了两位,我们不是强盗,两位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二人,只是要寻个向导,领我们去汀州的小路。”说着话看向警卫手中银元,笑着问那男子:“广州的银洋?怎么来的?”
男子满脸畏惧的道:“小的,小的这些年的积攒,听说,听说银洋黄不了,没黑心银商骗人,实打实的七分银,小的就去汀州换的。”
刘登焕笑了笑,从衣袖里摸出四个银洋,扔给他道:“你若能帮我们寻到小路,这就是你的。”
男子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一脸的不敢相信,就听说过当兵的抢劫杀人的,还没听说有送银子的,这,这得自己卖多少竹子啊?
这时在赵三宝示意下,两名警卫兵收起了匕龘首,赵三宝又对那男人道:“咱出去谈。”
男子极快的披上件破烂布袍子跻拉上鞋子跟了出来,不敢说话,更不敢看这些凶徒一眼。
赵三宝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小路是去汀州的?”
男子极快的摇头。
赵三宝微微蹙眉。
这时节就听屋内簌簌衣衫响,脚步声,接着那少妇走了出来,黑漆漆的看不大真切面容,但体态婀娜,应该是个秀气女人。
“我,我领你们去。”那少妇怯怯的低声说。
赵三宝等人都怔住。那男子偷偷对那少妇比划手势,见一名警卫兵看过来,吓得忙缩回了手。
他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赵三宝的眼睛,冷哼一声:“王龘八蛋,给你几分颜色就上染缸,妈的你小子以为我们就不杀人么?”看这男子也知道路径,只是怕被牵累是以假装不知。
警卫兵一下揪住他脖领,男人吓得腿都软了,连声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少妇急声道:“你们,你们放了他,我知道,你们,你们是汀州的兵,是,是好人。”
赵三宝倒是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自汀州?”
少妇头一直不敢抬,怯怯的道:“我,我和阿德去汀州换银子,在庙会上遇到恶霸,调戏,调戏我……”说到这儿声音细如蚊鸣,想来脸都红了,顿了顿,接着道:“是,几位兵大哥救了我,还,还把那恶霸送去了衙门,而且庙会山歌都有唱,肃王爷的兵,汀州的兵不打人不骂人,不欺负咱穷人……,你们,你们和那几位兵大哥穿的衣服一样……”
赵三宝和刘登焕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此事在她脑海里定然印象极深刻,是以到现今还记得救助她的兵勇之衣着,而她定也在汀州庙会见识过文工歌舞团的节目。
现今闽南有几个歌舞队在活动,编排的歌曲曲艺节目通俗易懂,不但为步兵团、各巡防营演出,同样也在闽南各州府演出,宣扬南朝太后、大将军王和平远军。
只是汀州的兵可不都这么好心,多半就是讲武堂刚刚出来的生兵蛋子,何况见义勇为,会记载在军兵档案中,这表现突出的更会立功受赏。
“不错,我们是汀州的兵。”赵三宝坦然道,“不过现在可是与管着你们这儿的兵起冲突了,你给我们带路一事可不能说出去。”
“我,我不懂这些,可我,我不会跟别人说。”少妇一直也不敢抬头,只是说话语气渐渐自然了。
“好,那你们都来吧。”赵三宝当先便走,自有警卫兵推着那男子上路,看他就滑头,虽说不至于去报信自取祸端,但不带上怕出什么漏子。
还没到竹林,一名警卫兵已经匆匆奔出,跑到近前,在赵三宝耳边低语了几句。
却是有十几名清军搜捕队刚刚来到左近,被他们悄无声息的干掉了。
赵三宝走过去,看了看那横七竖八躺在竹林中的尸首以及用他们号衣覆盖免得反光的钢刀长矛。
看来,搜捕队胆子却大了,开始分散开更多小队来搜捕。
“从,从那边走,有,有一条小路,我带你们去。”少妇怯怯的指着东方山坳。
刘登焕终于松了口气,闽军分散,有了向导,却是怎么都能杀出去了,只要运气不是极差,定能回转汀永大营。
赵三宝远远眺望着那处山坳,又转头看向那夜幕中根本看不到轮廓的延平城,咬着牙,默不作声。
刘登焕催道:“军门,我们走吧。”说完就觉脸一热,四面楚歌时倒还坦然,可这有了一线生机,自己这胆子好像也就变小了。
赵三宝低低骂了声娘,突然转头对众警卫兵道:“妈的就这么走了窝火不?张罗圈罗大个他们死的冤不冤?穆老狗跟刚安那个叛徒在里面神气活现的蹦跶,咱们就溜回去?以后还有脸见人么?小杆子几个伤兵,咱们就不管了?”
“三宝爷!我们都听您的!”众兵勇纷纷擦拳磨掌,有人更道:“妈的杀个回马枪,多宰几个狗头!”
刘登焕吓一跳,心说这又何必呢?但赵军门用兵有道,自不会跟他们胡闹。
谁知道赵三宝大手挥了挥:“好,就杀个回马枪,这帮老狗小狗怎么都想不到咱杀回去,咱不是多宰几个狗头就完事,咱进城,去宰了他妈的穆老狗!把小杆子他们救出来!”
刘登焕倒吸口冷气,这不是疯子么?忙道:“军门,今日之事穆荫等人策划周详,就算现今城内空虚,可建宁府的兵怕就在路上,军门,使不得啊!”
赵三宝冷哼道:“我就是知道建宁、福州兵马在路上。”
刘登焕一滞,随即就明白,军门是不想穆荫等人安安稳稳在这延平扎下营寨,成为汀永之间的跗骨之蛆。
福建局面本就混沌,绿营巡防营大多无所适从,可若忠于北朝的军兵在延平附近下了大寨,站住这咽喉要地,各路练勇说不得就被北朝收编,到时平远军可是要有一番恶战,此消彼长,细算账的话,不知道多死多少条人命。
“可是军门,这弹龘药……”刘登焕附耳在赵三宝耳边低声说,军门若主意已定,自己自不能乱了军心。
赵三宝已经摆了摆手,看向了众警卫兵,道:“今日兵行险招,或许就人人都送了命,你们谁若不想去,我不勉强你们。”
众兵勇擦拳磨掌的哪肯落后?有两名兵勇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当下赵三宝就令众兵勇或将号衣反穿,或直接换了那被杀练勇的衣衫,又将换下的平远军号衣削成布条,一圈圈盘在众人头上,高高隆起,顷刻间,倒真是一群闽南乡勇的打扮。赵三宝又令人去男子少妇院中取了竹子,做成担架,要几个兵勇扮作伤员躺在担架上,盖上布单,又命大家掩埋步龘枪,只留下十杆步龘枪藏于几个担架上,将步龘枪子弹全数分给指定的十名步龘枪龘手,其余人则暗藏左轮枪,又叫人拿起那些刀矛,赵三宝用血布包了头,这一番打扮,可就转眼成了一群狼狈吃了败仗的闽南乡勇。
赵三宝这时就指了指那两名曾经犹豫想说话留下的兵勇,道:“你二人护送府台大人回大营。”又对那少妇和男子道:“还请两位引路。”
两个兵勇脸都是一白,猛地跪下,咬牙道:“大帅,属下宁死不从!”
赵三宝微一皱眉,略一琢磨,就点了另外两个兵勇,道:“你们去,不得啰嗦,此事比你我性命更为重要,到了大营,要王奎山那王龘八蛋顶我总兵之位,务必令各营严守警戒,莫被贼兵乘虚而入。如若见到我的脑袋,叫兔崽子们别慌神,只管为我报仇!”他与参谋房总长王奎山时常争执,这时节也不忘骂他一声王龘八蛋。
“是!”两兵勇眼含热泪跪下,用力磕下头去。
刘登焕也知道这时节啰嗦不得,只能听赵三宝吩咐。
“好,走了!“赵三宝低低吆喝一声,随即人影四散,在夜幕中消失。
……
延平知府衙门大堂,穆荫手臂上包着白纱,其实他只是擦伤,并无大碍,此时一脸寒霜,到手的鸭子飞了,又如何不气恼,更可恨的是这平远军步龘枪犀利,近战拼刺刀愣也将一枝刀队击溃,杀出了一条血路,虽说听闻是军部卫兵,赵三宝手下的精锐,当时城中也是一片大乱,可也未免太令人脸上无光,百十号人,愣被其逃脱了半数。若传到皇上耳朵里,怕申饬都是轻的。
也就难怪穆荫尽遣士兵出城,誓要将赵三宝余部围歼在这延平山林中了。
此时穆荫看着堂上傲然而立的一个小毛孩,眼里如欲喷火,俘获的几名伤兵,大多伤重不起,只有这小毛孩尚能站立,实则其左腿血淋淋的几可见骨,根本行走不得,是被人拖进来的,偏偏他硬是在堂上站了起来,看那颤抖的血腿,不知道有多疼痛,让人看着心都一颤一颤的,可他偏就这样支撑着,颤悠悠的站着。
他年纪才多大?十四五?十五六?
“还不跪下!”旁边有兵勇大吼一声,少年呸的在地上吐了一口,轻蔑的看着堂上的穆荫和侧坐的刚安,“老子跪天跪地跪大将军王,这大王八和软脚虾算什么东西?我呸!”
“嘭,嘭,嘭”伤腿腿弯被兵勇用力踢,少年疼得脸一下煞白,全无血色,跄踉两步,却仍站立。
兵勇又要上前去踢,刚安转过了脸,不忍再看。
“拉下去,把他的腿给我切下来!”穆荫动了真火,一脸阴寒。
“喳!”几名兵勇如狼似虎,扑了上来。
此时的延平城城门处,一队狼狈不堪的练勇叫开了城门,昏暗的火把下,门洞里的勇兵看着这队人,呲牙道:“咋了,在城外被赵三宝端了?”
“可不是吗?”队伍里有人哀声叹气,有人瞪着眼睛骂道:“少他妈说风凉话,你们他妈在这安安稳稳的当大爷,老子出去拼命!合着好事儿都是你们的是吧?”
那守城勇兵脸一沉,他的伙伴忙拉住他,笑道:“爷几个,咱爷们在这吃西北风也不好受,大夥儿心里都不爽利,得了,您几位慢走,慢走。”
这队勇兵这才骂咧咧的进了城。
关了城门,开始搭话的那勇兵呸的吐了口唾液,“什么东西!让他妈赵三宝揍得三孙子似的,跟咱撒气!”
那脾气好的兵勇叹息道:“算了,都是混口饭吃,咱呀,这脑袋还听自己使唤的时候多吃点多喝点,比啥都强。”
“妈的!”挺横的勇兵哼哼着,又抄着手站到一边打盹去了。
延平府大堂上。
“且慢!”刚安阻住几名正拖拉小杆子的兵勇。
穆荫微微蹙眉,看向了他。
刚安笑道:“右堂大人,这是赵三宝的卫兵,下官还要赖他盘问汀州军情,何况小小狂徒,不知天高地厚,右堂何必动气?”
小杆子明亮的眼睛瞪着刚安,火焰熊熊,“软脚虾,你甭想打我的主意,老子就算死了,脊梁骨也比你的硬!”
穆荫冷笑道:“拉下去,把他那条狗腿也给我打折了!”
刚安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几名兵勇将小杆子拉到院中,按倒在地,抡起棍子就打,小杆子脸色煞白,咬着牙,哼也不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穆荫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响声,冷哼道:“不知死活,我看看他平远贼的骨头有多硬。”喊道:“给我用力,今儿我要听不到他喊痛,你们几个的脑袋都给我小心点!”
院中兵勇立时棍棒齐下,而且都是照着小杆子的伤腿打,如同万针攒心,小杆子闷哼一声,昏厥过去。
“哗”,很快有兵勇拎来一桶冷水,泼在小杆子身上,小杆子慢悠悠醒转,众兵勇又抡起棍棒打下。
就在这时,突听府衙门外有人大喊:“什么人?”随即乒乒乓乓声大作,有人猛力的敲起了铜锣,“有贼来袭!”
“咣”,两名火器营官兵仰摔进来,一条大汉快步而入,手中短枪嘭嘭两枪,将这两个兀自挣扎的清兵击毙。
“三宝爷!”小杆子惊喜的大喊。
妈呀!那几个抡棍子的兵勇吓得大叫着向堂内跑去。
“怎么回事?”穆荫却正皱眉走出来,忽然就见到了几步外的赵三宝,他一愣,是真的愣了,想跑,却觉得腿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见赵三宝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抬起,他心里只念叨了一句,这他妈是个疯子,就听嘭嘭两声枪响,胸口巨震,眼前一黑,踉跄向后摔倒。
那些从后衙奔出来的火器兵立时如鸟兽散。
自有警卫兵追上去大喊:“缴械不杀”,实则是为了夺他们的枪龘械弹龘药。
赵三宝大步走入内堂,却见堂内空无一人,刚刚好似看到刚安就在堂中,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赵三宝狠狠吐了口唾液,大步走出堂外,此时已经有警卫兵砍下了穆荫的头颅,正攀上旗杆挂了上去。
赵三宝大声道:“今日咱就夺了延平城!敢不敢!”
四下应声雷动,小杆子挣扎爬起,大声道:“三宝爷,我也去!”
赵三宝大笑道:“好,上担架!”
五十七头恶狼组成的狼群立时就在这延平城中呼喝冲杀,势不可挡,实则延平城中守军本就空虚,此刻更闻听钦差大人的脑袋都被砍了下来,又哪里还有斗志?东一股西一股的兵勇与狼群碰撞即溃,四散奔逃。
混乱中实不知道多少平远军杀入了城中,清军兵勇狼奔豕突,纷纷向城外跑去。
天色微明,东城墙墙头,赵三宝将一面大旗插在城头,豪迈大笑道:“今日叫他们知道咱第四镇儿郎都是铁打的汉子!”
卫兵们欢呼四起。
赵三宝举着千里镜向远方看了几眼,笑道:“咱这就走吧!”建宁兵马怕已到了延平府境内,而那些被逃出城兵勇吓慌了的搜捕队怕也回了神,虽然有些可惜,但若再不走,怕就会陷入重围。
赵三宝心里叹口气,若早知道能砍了穆老狗,就要那回营的兵勇调动兵马来援,今日怎么也要守到援军到来。
正觉可惜,一名手持千里镜的兵勇突然手指西南,惊喜的喊道:“三宝爷,是咱们的人!”
赵三宝微微一怔,举起千里镜向西南方向望去,可不是,旌旗招展,一条黑点组成的长龙急行而来,越来越近,正是平远军服,而那背包扛枪的姿势,除了平远军急行军别无第二家。
赵三宝呆了下,随即狠狠敲自己脑壳,憨笑道:“你这混球就非要王爷给擦屁龘股。”想也知道,定然是自己电报到了王爷手中时王爷已经令第四镇步兵营来援,神机妙算,莫可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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