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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饭后,霍清及霍泉便来了沈思家,原本沈思把霍清说做学问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几个月下来,到是乐意收这么个徒弟,霍泉有空也常来坐坐。这姐弟俩甚为相似,姐姐看着话语伶俐,然则十分能沉得住气,弟弟是个风风火火的少年性子,但却聪明,虽平日里和姐姐斗嘴一点不见服软,其实十分护着姐姐。
几个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吃着茶,又有人来访,正是高承禹。
高承禹本是想告诉沈思昨日找翟临的事情,但一见院子里有人,便先不提,如来串门般一同吃茶。
闲聊几句,霍清看出俩人似是有事要谈,便说:“老师,外面太热,我们去书房下棋。”说罢推着霍泉进了书房。
高承禹瞥了霍清一眼:“你这小徒弟看着挺机灵的。”
沈思抿了口茶,笑着说:“牙尖嘴利,你不也见识过。”
“哦,想起来了。”高承禹一思索,想起来正月十五那日霍清与于珩说话的情形。
“刘辟来长安密见王叔文,想求得剑南三川的总领权,王叔文未允。”高承禹说。
沈思未答言,起身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叹了口气:“刘辟此人狡诈贪婪,若不是形势所迫,也不必救他。”
高承禹脸上似也不豫:“去年,刘辟动用军队镇压灾民,先皇睁只眼闭只眼。这次的事情,刘辟绝不会咽下这口气,息事宁人。”
沈思点头:“若早知昨日动手的人是观常,到不用咱们俩出手,横竖也不会杀了他。这下他要翻什么浪还得防着。”
高承禹也想到后续的事情:“绪之,他若是明着对付王叔文还好,就是怕再波及陛下。”
沈思也正忧虑此事,若是圣上康健,此事不足为虑。而王伾、王叔文积攒下的各路矛盾现在直接对皇权产生了影响,不得不忧心再一波动荡。思至此,沈思看着两人凝重的神情,突然笑出声。
高承禹疑惑道:“你笑什么?”
“我笑如今内忧外患之际,却只能在家喝茶下棋。”沈思长叹。
高承禹听此言后说:“观常如今所做之事我也猜的出一二,原本与我无甚关系。只是你与他,这么下去,怕是该泾渭分明了。”
沈思苦笑一声,坐下说:“他有他的立场,这也并没有错。观常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他既有了决断,那也必有道理。我近来也常思虑,如此下去,朝堂分裂,内外动荡,若是太子监国,或许也是件好事。”
高承禹思及这大半年的时局,身为百姓的臣,的确如沈思所言,而身为皇帝的臣,所思自当不同。他能和翟临、沈思交好这么多年,深知三人本性,在大局上,从不用怀疑或是担心谁会做出有悖道义纲常的事情,即便是变,那也只是在行事风格上的变化。他也知晓沈思一家与昔日太子现如今的圣上得渊源,然不知是否该道一声造化弄人,如今君不能言,臣代之,就连到底是君之令还是臣之令,这点都无法确定。藩镇有动作,他自己身为武将,自是更关注,而他和沈思的处境又有何区别呢,甚至还不如沈思。
正暗暗思索着,见沈思随口问:“子睦今日可有时间?”
高承禹放下茶杯:“可是有什么事?”
沈思摇头道:“你和霍家姐弟下下棋,我被他们烦了许久,正好歇歇。”
高承禹笑起来:“现如今,都晓得你有个徒弟。听司天台的人说,你这个小徒弟还不错。”
沈思点头:“的确不错。前阵子霍参军还愁苦这女儿的婚嫁事情,让我随意教教敷衍一下,使她的心思多在女儿家的事情上移一些。唉,若是芸儿在,还算好说。你便与她下下棋,教棋总归是沉性子的事情。”
高承禹恍然:“你做老师,却由我教?”
沈思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她前几日还说要学阵法用来下棋,也不知对什么生了兴趣,你狠嬴几局挫了她兴趣便可,若论下棋的快和狠,我不如你。”
霍泉与高承禹对弈两局,一局输七子,一局输五子,霍清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竟是连那个座位都不愿意沾。
高承禹并不知道她不怎么会下棋,便问:“怎的这时扭捏起来,上次见你,到不是这般模样”。
霍清听他这么说,只得硬着头皮落座。
还不到一盏茶功夫,高承禹便完胜。
此时沈思和霍泉才笑起来说:“我以为半盏茶便结束了,没想到还多撑了半盏。”
高承禹棋路如其人般凌厉敏锐,对于复杂局面亦是思路清晰,觅得杀机,定然一路乘胜追击,若不是遇到此间高手,也是难以匹敌的好对手,沈思也常下不过他。
高承禹看了霍清一眼,十分客气地说:“半盏茶还没放弃,也算难得。虽棋艺不怎么样,但行棋思路较为均衡,即便是必输无疑,也没乱了节奏。”
霍清吐了吐舌头,她本来是想放弃的,但下棋前高承禹说的那句话让她决定再坚持坚持,总归是下不赢的,不如沉下心来好好应对。
霍清输的心服口服,不过用脑多了,直嚷嚷气闷,灌下两大杯水才缓过来。
沈思和高承宇移到一旁聊天,霍清和霍泉掷筛子玩双陆。沈思虽对二王如今的做法颇有意见,但毕竟皇帝于他和他父亲有不同的意义,如果太子监国,二王便失了权力,究竟是能够一改如今人心分裂的局面,还是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他也没有把握。
高承禹说:“若是太子监国,或许你还有离开司天台的机会,以你的能力,总待在司天台也不是办法。你写的《六方策论》我看过,的确针对各方藩镇分析透彻,但现在即便是递上去,陛下也未必能够看到。但是太子殿下对藩镇的态度已经分明,你的策论当能派上用场。”
沈思安静许久并未接话,出了一会儿神,起身去取上午泡的梅子茶。
霍清见沈思手中的茶,便接过来给屋中人一一倒上,说:“老师,我有些疑惑。”
沈思问:“什么疑惑?”
霍清问:“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是先生,明知事成则有阴阳之患,不成则有人道之患时,该如何取舍?”
沈思听了她所问,飞快和高承禹对视一眼,这问题,问得妙。
沈思不急不缓地说:“这是读了《庄子》啊。”
见沈思不答,霍清追问到:“难不成先生也没有答案?”霍清闪亮的眸子有些疑惑。
高承禹会心笑了,这话没准真被霍清说对了,他不插言,拿了杯梅子茶品着,看着沈思,也等着他的答案。
沈思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若答你,则如同绳墨之言,所谓“人间世”,远非一言一语可解,你尚不知何为世,何必纠结于此。”
霍清蕴也认真地看着沈思,觉得他不是在搪塞自己,不说应该是真有原因,便不再追问,脸上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沈思心有不忍,这何尝不是他困惑过的问题,于是又说到:“所谓患,亦有区别。境况不同,或许选择亦不同。即便是我,也不会有唯一答案。但记住,世可变,唯心可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