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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三日,白老头去世了。
早在前几日,便从汪泉处回了家——他无论如何要回家的,
无论是白锦儿或是旁的什么人劝,都不听。
白锦儿三四日未去开店了,
一直守在白老头的身边,
她生怕自己就是出去那么一会儿,
就再也听不到白老头和自己说话了。
他们祖孙俩说了许多话,
从最近这一年说起,从白锦儿及笄的时候说起。他说,应当叫一个画师,将那时候的白锦儿画下来的;
他还说,小姑娘就是要那样子打扮才好看,要白锦儿往后多穿裙子。
白锦儿一边哭着,一边听着老人说话。
说到去年的七夕,前年的上元,说到白锦儿第一次得丹若庖君的时候,说到白锦儿第一次到店里帮忙的时候,
说到白锦儿,
第一次上灶时候。
其实有些事情,白老头是将时间记错了的;但越是往前的事情,老人却记的越是清楚。越是白锦儿小时候的事情,他越是记得清楚,
还有,
在那之前,老人妻子的事情。
白锦儿知道了,
自己的阿婆比阿翁小四岁,当年,是城中一家药材铺老板的女儿——两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成亲前,她从未见过他。
可嫁过来之后,她依旧是对他温柔贤惠,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好。
只是,那时候的他,嗜酒如命,谁人劝都不听。
后来发生了什么,白锦儿没听清,白老头说的嗫嚅,只能听个勉勉强强的清楚,
她只知道,
阿婆是难产死的。
胎位不正,放在这个时候,是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或许白老头想的是,如果自己没有在她怀孕的时候,还总是彻夜不归的喝酒叫她担心的话,以她行医的本事,
是能早早发现自己胎位不正的事情吧。
可惜,世界上并没有这么多的可是。
白老头交代白锦儿,一定要将他葬在自己妻子的旁边,
那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长了许多药材的地方。
他说她还在等他,还没有去投胎;
到时候他们要一起到阎王那里,
他才能赎自己的罪。
与白锦儿说完了这些,
老人就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任凭身旁的人如何唤他,却是不醒了。
少女没来得及怎么哭,
就冲出了家门去找汪泉。汪泉领着她去寻了街上的凶肆,
盖因为白锦儿任性了一回,
不愿提前与凶肆商议好,白老头去世后的事情。
汪泉帮着白锦儿置办好一切,
白锦儿便一直陪在白老头的身边,等着送殡的那一天到来。
她还要写信,照着白老头吩咐要通知到的人,
写信将这件事情报于那些,白老头想要他们知道自己死讯的人知——白锦儿写了八封信,从一开始的写一封信哭一次,
到最后一封,却已经流不出什么眼泪的。
她不善于将自己的情绪如暴雨般的倾泻,
在外人的眼前,总是哭的没那么畅快的。
可若是有人来安慰她,汪泉刘饕,或是师父张大,
隔壁的张大娘搂着少女,两人一齐哭的泪汪汪。
等一切都料理好,
谢过了所有前来关心人的好意,
白锦儿能回到家中好好坐着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今日是二月二十八日,
张大娘恐她自己待着容易胡乱想,便留她睡了两日,
少女推开紧闭的院门,门还是发出了熟悉的“嘎吱”一声。
迈步跨进门槛,
听见耳边是风,吹动了叶子传来“沙沙”的声音。
白锦儿转身将门缓缓关上,站在院子中间,忽而有些茫然,
她好像,
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了。
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
井还是那个井,
装满的大水缸沉静如潭,
那棵老树,
院子里的小木桌,
还有,那张老旧的摇椅。
瞧见那摇椅,白锦儿骤然有了目标。她不再飘悠悠乱走,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张摇椅;坐下去的一瞬,
许久不动的摇椅,开始慢慢地摇晃了起来。
在院子中摆放了这么久没有人来坐,
竹藤的凉似乎能穿透衣物,传到人的身上。
白锦儿顺着靠下去的时候,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靠在这冰凉的躺椅上,本应该是无比精神的;可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忽而松弛了下来,
终于松弛了下来,
像是被扯拽了许久的丝线,
松手的一刹那,瞬间飞到了半空。
之后,才缓慢地,往地上落着去。
又是风来了,
整个院子中安静的不像话,
以至于,从未听过这么响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白锦儿静静地躺在躺椅上,任凭自己的体重,带动着这张摇椅轻微地前后摇晃。
躺着躺着,
她便落下泪来。
有些事情装在脑海里早知道,写在纸上,说出声,
却依旧要用漫长时间去适应和治愈。而所谓的治愈,也并不是让人忘记,
是融入了血肉,
往后即使能淡然地提起,
也依旧有一块空出来的地方,来盛装骤然柔软脆弱起来的情绪。
她的哭也是安静的,
仿佛就是此时这个院子的一部分,
就算是你曾经历过与她一样的事情,也不会和她一样,有一模一样的情绪。
她只是静静地哭,
不需要谁的安慰,
也不需要谁的感同身受。
哭完这一阵,便继续将自己的生活过下去了。
......
“三郎,你做什么呢?”
驿站中,陶隐竹瞧见陶阳住的那间屋子还亮着,走上前敲了敲门;他进门看见陶阳伏在案几上,右手执着笔,面前还摆着一张纸,
上面黑黑点点,
看来应该是写了什么东西了。
陶隐竹不由得走到陶阳的身边坐下,好奇地开口问道。
陶阳握着笔抬头看了看陶隐竹,
“我在写信。”
“写信?”
“莫不是给白小娘子写的?”
“嗯。”
听见陶阳承认,陶隐竹调侃地笑笑,
“怎么,我们才出益州,你就迫不及待的给人家写信了?”
“不是,”
陶阳摇了摇头,并没有露出往常被陶隐竹调侃时候,会露出的羞涩表情。
“我只是今夜有些不安,阿爷,”
“便想着写一封信,问问她好不好。”
“噢,”
“不过,我们明日就要走了,你写了信,可不一定能收到的。”
“不妨事,”
陶阳低着头,手中的笔尖,再一次落到了纸上。
“只要我写的信,”
“能送到就好了。”
陶隐竹看着自己儿子的侧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好,”
“阿爷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