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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
垂满藕荷与秋香色帘幔的女儿闺房里,飘荡着淡淡帐中香和中药香混杂的气味。薛诚跪坐在床帐外,轻轻将伸出来的洁白如玉般手臂上的最后一根针拔下来,收进自己的针包里。
“二娘子已经无碍了,只是气郁结于胸,导致的呼吸不畅而已。”
“施完了针,待会儿再将药汤服下,便可安睡了。”
站在他身边的孟金氏听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手帕擦擦眼角的眼泪,孟金氏满脸感激地看着薛诚道:“多谢小薛大夫了。”
“这么晚还打搅你。”
“哪里,孟夫人客气了,”
薛诚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医者的职责,况且,二娘子是我的病人,有什么状况,我当然要第一时赶来才是。”
“小薛大夫真是负责,”
“劳累这么久想必饿了吧?我这就吩咐厨房备些好入口的东西来,给小薛大夫填填肚子。”
“不必了,”
薛诚开口拒绝,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入夜之后,便不吃东西了的。”
“这样啊......”
孟金氏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帐里传来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
“阿娘,我想吃......”
听见孟如招的声音,孟金氏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可她随后便抿了嘴,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和嗔怒,
“你吃什么吃?今夜吃的还不够么,吃了那么多,都犯病了,还想着吃。”
“阿娘,”
“我饿嘛......”
向来活泼开朗的女儿此时说个话都这么费劲,孟金氏鼻头一酸,差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腹中饥饿,怕是不利于入睡,”
这时候,薛诚忽然说话道,他看了一眼被床帐遮的影影绰绰的少女,
“可少量吃些好消化的汤食。”
“既然小薛大夫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叫人准备些。”
说着,孟金氏望了床上一眼,
“你给我好生等着,不许乱动,也不许给小薛大夫添麻烦可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快些去吧,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孟金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抛下一个担心的眼神,便领着自己的奴婢出去了。
霎时间,屋内便只剩下薛诚孟如招,和在角落里等着侍候的一个丫头了。
薛诚静静地跪坐在孟如招的床头,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屋内除了燃烧的灯烛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和隐约烛泪滴落的声音,便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喂,”
“你还在吗?”
忽然,孟如招的声音传了出来。
薛诚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孟如招说的是自己。
“在。”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似乎孟如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一般。
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撇了撇嘴。
回答完了孟如招的问题,薛诚又不说话了,孟如招等了一会儿,才发觉等着他主动询问的自己真是个笨蛋,不禁语气有些不善地开口道:
“你不问问我叫你做什么吗?”
“如果二娘子想说,便会自己说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你知道吗?”
“是吗?”
孟如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
“薛诚,”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发火的时候叫他的名字。毕竟,她平常都是直接叫他喂的。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
“如果二娘子是指的待人礼貌这方面的话,是的。”
“......”
孟如招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气喘又要再一次的犯了。
“我不是说这个!”
“哦,”
“那么,愿闻其详。”
“今天晚上,我带了一个姑娘进秋廷宴......”
“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姑娘吗?”
“......对。”
“哦,我还以为当时二娘子看玩笑的,没想到你还真的把她带进去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
“嗯,请说。”
“......我把她带进了秋廷宴。然后,在秋廷上,发生了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姑娘,差点失去了她的名节......”
“是二娘子做的么?”
这一次,薛诚没有等孟如招说完,便直接打断。孟如招愣了一下,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
“嗯。”
薛诚应一声,便不再说话。
孟如招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糟糕?”
“这件事情,是二娘子希望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
孟如招赶忙否认了,她转过头,透过床帐看向薛诚的方向,可是隔着床帐,她并不能看见薛诚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那么,二娘子为什么觉得自己糟糕?”
“因为,”说到这里,孟如招有些犹豫和嗫嚅,“我当时愿意带她进秋廷宴,便是打着......”
“打着嘲笑她不自量力的注意,让她看清楚现实,不要再想攀附权贵,渴望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见薛诚的话,孟如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缓缓点头。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坏人?”
“看到那姑娘那样子的时候,二娘子心里开心吗?”
“不开心!”
“如果,”
“如果她真的在陈府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想,我,我可能,”
“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二娘子觉得自己错了吗?”
孟如招紧抿着嘴唇,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错了。”
她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薛诚依旧安静地跪在外面,听着孟如招说话。
“我错了,”
“冯文才说的没错,这件事,本来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其实,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就算我当时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愿面对,”
“但事实就是,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我没有资格指责......”
“错了就是错了,”
这是今天晚上,薛诚第二次打断孟如招的话。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仔细看得话,可以看得出来,他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波动。
“错了,便不必找什么借口。”
察觉到床帐里人的心情逐渐滴落,薛诚的手动了动,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孟如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它,”
“也不算无药可救。”
“身上的病可让大夫治,心上的病,就得自己治。”
“待会儿吃了东西,早点睡。明天睡一觉起来,你就知道自己心上的病,有没有治好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孟如招有些不知所措,可她似乎隐约听出来,外面的这个男人,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不太像就是了。
“知道啦,”
“木头脑袋。”
孟如招轻声回了一句,忽然抿着嘴笑了。
依稀的笑声钻过层叠的纱幔,悄悄跑到薛诚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