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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缓缓流去,窗外的鸟正婉转啼叫,片刻间,青栀搭在杨皇后脉上的手指却是轻轻触动,这一幕虽细微,却全然入了李绥的眸中。
而下一刻,青栀小心翼翼收回了手,先朝杨皇后施了一礼,随即看了一眼一旁正在为杨皇后放下袖口的李绥,这才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方才为殿下把脉,发现殿下气血两虚,不知太医署可是这般诊断。”
杨皇后闻言转而安慰地看了眼一旁的李绥,随即轻抚小腹点了点头。
“太医令说,我这些日子来饮食不佳,难眠多梦,孕吐的厉害,才会有些气血损耗,并无大碍。”
杨皇后话音方落,李绥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青栀,却觉得有些异样,但念在杨皇后在一旁,便只故作不觉的道:“如何。”
云岫闻言抬头,恰好对上李绥的眸光,转而看到杨皇后投过来的目光,轻摇了摇头,斟酌了良久才问道:“无妨,太医署的诊断并未有误,只是不知殿下近来是否又有心悸气短、乏力之感?”
听到问话,榻上躺着的杨皇后不由打量起眼前半跪诊脉的女子,不过寥寥一面,只这诊脉的短短时间,便能推断出她近日的症状,可见胡渊的后人医术都已这般过人,胡渊这位“医圣”便更非浪得虚名了。
只可惜,却也毁在这诡谲云涌的前朝争斗中。
“近来的确如此,可是有什么问题。”
察觉杨皇后语中不由升起的担心,青栀低首平静道:“殿下放心,气血两虚本是女子常有的症状,奴婢这些日子会辅以药膳为殿下调理,只需将养一段日子便会好了。”
听到青栀这番话,杨皇后悬着的心不由松缓下来,仿佛连脸色也当真好些了吧:“那就好,这些日子便有劳你了——”
杨皇后的话语方尽,便听得一个脚步声响起,殿内三人顿时缄口不语,下一刻却见迦莫恭敬地走进来,亲自奉上一盏酪樱桃,递到李绥手边的桌案上。
李绥笑着颔首,一边搅了搅一边道:“乐律可凝神静气,近日念奴琴技有了几分长进,不如弹给阿姐听听。”
见杨皇后神态松和的点头,念奴行下一礼,便走向窗下不远处的琴案旁坐下,略微调了调音,下一刻,舒缓而轻的琴音便婉转寻入耳中。然而一曲未了,坐在榻边的李绥便见身旁躺靠着的杨皇后已然阖目,呼吸平静,看起来的确是累极了,好在比方才要睡得更熟些。
正当迦莫方替杨皇后盖了层小毯,正要起身时,却感觉到一只手轻抚住她的手臂,迦莫顺着看去,只见眼前的李绥正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朝偏殿方向轻轻一瞟,迦莫顿时明白其中之意,了悟地扶着李绥一同站起,随玉奴、青栀陪侍李绥进入侧殿最里面的一间小书房,只念奴的琴声依旧盘旋在外。
“阿姐如今到底如何?”
李绥方在一美人榻上坐下,便已然开口,因着书房外有念奴琴声遮掩,此间也只得青栀几人能听见罢了。
察觉到李绥的担忧,还有一旁迦莫的惊诧,青栀静默片刻这才整理了语气道:“郡主,正如方才与殿下所言,殿下如今是明显的气血两虚之兆,而气血两虚也的确是女子常有的症状,但方才奴婢观殿下面色,如今殿下还伴有心悸气喘之症,可见——”
青栀说到这儿不由一顿,眉头轻蹙,抬头间对上李绥严肃而认真的目光,将语句斟酌了许久,才终于抬头极为谨慎的将话一字一句缓缓道来道:“殿下气血如今已到了亏损严重的地步,而如今殿下又怀有身孕,若长久这般,恐会致使殿下受损过重,如此殿下势必会有小产的风险,即便是腹中的孩子将来得以出生,也会早夭难养,而殿下作为母体恐也会出现神智不清,甚至是精神错乱的症状——”
女子低沉而认真的话语,如鸿羽一般轻而稳,却是直直钻进李绥和迦莫三人的耳中,留下振振余音,久久不得散去。
“你说什么?”
看着眼前青栀低眉沉重的模样,一向得体的李绥竟是猛地抬眸倾身靠近青栀,惊得玉奴连忙扶住,李绥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去,可喉间的话语却忽地哽在那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就连一双手也因着握紧而不由的颤抖。那些话就似一把利刃飞速穿过冰层,只听得“咔嚓咔嚓”的细微声音,再坚硬的冰层也会轰然倒塌,而冰层后正是李绥的那颗心。明明是七月暑夏,李绥此刻却觉得背脊已阵阵凉意,就连手心都不知何时已变得冰冷。
李绥很清楚,自嫁入陈家为后,阿姐便一直在祈盼能够为元成帝诞下一个孩子,皇子也好,公主也好,都是能将她与陈玄深深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的骨血。
如果让她知道,这个她日夜祈盼而来的孩子如今已是岌岌可危的睡在她的腹中,不知何时便会从她的身体中被剥离出去,与她再无干系。
她该如何活下去——
这个孩子是她的命,这一点李绥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孩子必须保下去,阿姐也必须活下去——”
李绥口中忽然呢喃,几乎是同时紧紧握住玉奴扶着她的手臂,眼睑再掀起,眸中已是无法质疑的坚定与决然,仿佛如今即便让她与天作对,也要搏上一搏。
“既然阿姐如今已然这般危急,整个太医院,就连妇科千金圣手的太医令都从未提及,难道当真是他们无知?”
听到李绥语中忽然的冷意,屋内的迦莫等人登时为这背后的原因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不寒而栗。
此刻的李绥却已然平静下来,她知道,如今的阿姐便似是洪流中的一叶孤舟,除了她再也不得轻信任何人,所以她断不会做惊惶无措这般无用之举,她必须要尽早找到这背后的人,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阿姐母子平安。
“如方才你所言,阿姐气血两虚之症已如此严重,应是为何才会这般。”
青栀对上李绥认真的眸子,皱眉犹豫道:“如殿下今日这般状况,多是久病缠身,年老体弱者才会如此,但殿下如今正值年华,因而如今奴婢也对殿下的病因难得其解。”
说到这里,李绥秀眉微微一拧,凝眸间,眸底却越发深邃。
“阿姐自闺阁里便与我们兄妹几人一同骑射击鞠,身子一向极好,便是偶尔染了风寒,不过服上一帖药便能痊愈。如今怀了身孕却每况愈下,这其中若不是因阿姐本身羸弱,那便只能是人为——”
说到这儿,李绥扶着玉奴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走至榻下,定定的看向眼前的青栀道:“那便从太医院查起。”
如今阿姐怀孕不过四个月,便已有了如此重症,这般关系国本社稷的大事,即便给太医署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去欺瞒皇帝,欺瞒太尉府,可在前世,一直到阿姐死,世人竟都以为阿姐只是头胎孕中反应过于厉害,无法饮食,才会导致皇子体弱,甚至是早夭。
堂堂国母和太子之死,竟是被归为天意,无一人怀疑。
李绥绝不信,人才济济的太医署,竟无一人能察觉出阿姐的病症已如此之重?
这其中只剩一个可能。
太医署上下根本就是有意隐瞒阿姐的病情,而能操纵整个太医署欺瞒天下的,若不是身居高位,握有重权又如何能做到?
如今放眼天下,有这般能力,又有这般动机的人,似乎不难猜了。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但若在万里天下面前,又有几人能做到。
念及此,李绥不由觉得心生悲凉。
这便是权势,看似风光无限的座位下不过是累累白骨罢了。
“平日里太医署所开的方子和药,可有留存?”
听到李绥突然的问话,迦莫低头沉重:“药渣只留存当日的以备观察,方子也都由奴婢亲自收起保管。”
“那我们便从这儿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