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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应堂面对王相那焦急而又充满期盼的目光,面对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请问大统领,我家殿下何时能够出宫?皇帝陛下可有意放她出来?”
……
“大统领,我家殿下可是有话请您传达?”
……
“大统领,您倒是说话啊!”
其实应堂并不是个心思特别细腻之人,然而当时姚今说话时那陡然黯淡的眼神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这还是那个记忆中从来都高昂下巴、从来都不会低头看谁一眼的雅公主姚今么?犹记得当年不过及笄的小公主作弄自己时的那傲娇神情举止,偌大后宫之中,只有她从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甚至就连面对先帝,她都从来没有过丝毫露怯,那时的她是多么意气风发甚至不可一世啊!在世人的眼中,雅公主姚今似乎一直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去做的人,迄今为止,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令人瞠目结舌,但又似乎都被她做得理所当然,这些年来宫里宫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有关她的各种传说和议论,人们都在悄悄地说,这个女孩若是身为男子,这李朝的天下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可当五年过去后,光芒耀目的姚今来到京城,走进孕育她长大的巍巍宫城,这样的她却被幽禁在曾经自己的宫室里,她坐在灯烛昏暗的屋子里,像个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她的目光颓丧而沉默,哑着嗓子忐忑而又小心翼翼地对应堂说:“大统领,务必帮我转达给王相。若能够,尽量……委婉一些,姚今……感激不尽。”
可是,他该怎么委婉转达?一个堂堂藩国,未经战事、未逢国难,全国上下无一人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藩国主就将自己的国家交了出去,或者说自行灭了国——这样的事情无论用何种方式说出,相信对面前这个人来说都不亚于晴天霹雳,或许对他来说,即便天地在他眼前骤然崩裂也不会比这个消息更让人难以接受——应堂慢慢走到当中的椅子上坐下,伸手示意王相坐下,缓缓道:“先生,坐下说。”
“不瞒大统领,在昨晚收到江门药局传来的消息之前,我等被困在驿馆之中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是一群没头苍蝇,找也无处找,问也无法问。数日前南国府的所有守卫连同殿下的护卫长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在下便知事情不妙,后来驿馆周围便日夜不断有人看守,我等又脱身不得……”刚刚坐下没一刻的王相又站了起来,“大统领,在下相信您若有为难,今日定然也不会见在下;可既然见了在下,为何您什么都不肯说呢?”
“并非为难,而是实在不忍相告。”应堂低头,再次沉默片刻,想到此事过不了多久便会天下皆知,他再拖这一时半刻也无意义,叹了口气抬头道:“长公主殿下让我转告你等,她已将九城一江十三郡归还给李朝,如今小南国已不复存在,她也不再是你们的藩国主,此事很快陛下就会传旨公告天下,届时各人何去何从如何安置,皇帝陛下自有安排。长公主殿下说让你们放心,所有人都不会有任何损失和伤害,一切都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还有,殿下让你等不要再在京城等她了,都回各自家中去等候朝中的旨意便是。放心,你等若是离京,那些暗中监视你们的人不会阻拦的。”
王相静静地听完,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没听到一般,极慢极慢地道:“大统领,您——到底在说什么?”
应堂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话他并不希望再重复一遍,他也绝对相信自己说得够大声够清楚足以让王相听明白,他于是起身道:“先生,事已至此,长公主殿下心中定然也是不好过,但她真心希望你们能接受,毕竟对你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变化——”
“怎么没有!谁说没有!”王相突然大步冲到屋子中间的桌前,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压在桌边。灯烛之下,应堂似乎看到他脖子上一根根突起的青筋,还有周身那似乎已经快要失控的颤抖。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王相极其用力地一下下捶在桌上,而应堂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当然知道姚今不是也不可能是主动、自愿交出小南国去的,否则她也不会被软禁那么久;他也知道紫宸殿皇帝那两次召见、还有御史中丞卫燕到访承欢小筑,这些事其中必然不为人知的内情,但姚今不说,也不让应堂告诉王相自己在宫中经历的种种,她只是反复强调无论王相等人如何误会或者询问,都不让他吐露半个字。
此时激动的王相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大步跨到应堂面前,几乎是哆嗦着问:“应、应大统领,我家殿下是被逼的是不是?她一定被关在宫里了,是皇帝陛下逼迫她的是不是!她是为了怕我们冒险去救她,她才这样说的是不是?是不是啊!”
“我……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仿佛是从这句话中嗅出了什么希望,王相两眼放光地追问:“是了,一定是殿下不让您说是不是!没关系的,大统领请您告诉在下,在下保证不会让大家轻举妄动的!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她就是怕我们在京中有危险——大统领您告诉我,到底殿下在宫里怎么了!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殿下她很好!王相,无论殿下她是因何缘故做出这个决定,眼下这都都已经是事实了!殿下已经向陛下呈送了归还九城一江十三郡的奏折和小南国版图,陛下也已经接受了!如今的殿下再不是什么小南国的藩国主,她只是李朝的皇长公主!至于归还九城一江的旨意文书很快就会传至全国上下,南国府和你们所有人的去处都会有明旨安排下去!你在这里追问为什么、追问殿下怎么了,这、这还有何用呢?!”
“不!她怎么可以那么做!她怎么可以写那样的奏折!她说过要跟我们大家一起走下去的!她说过的!她不是什么皇长公主,她是小南国的国主!她是我们的国主殿下!”
“王相!你怎能说出如此不清醒的浑话!亏得长公主殿下对你极为信任,将重任托付于你,说你是个极聪慧之人,还说你有国士之才,在小南国这些年是委屈你了!可我此刻看你如此癫狂如此不知轻重胡言乱语,根本没有半分堪当国士的德行!长公主殿下还指望你去安抚南国府里众人?哼,若她若知道你如此疯魔之状,该是何等失望!”
“她失望……难道我们不失望吗!难道我不担心我不痛苦吗!就算她有再大的难处——”王相显然激动得几乎已经不能自已,然而说到“难处”二字时声音却戛然而止,他似乎很是痛苦,垂下头不住大口喘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痛苦地低声道:“至少还有我!她至少应该让我和她一起承担,为什么要一个人……为什么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