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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牛子方看似只是一个莽夫、思维也过于飞扬跳脱,令寻常人难以琢磨;但在双方这一阵的“小打小闹”之后,在齐彪的内心深处,也对这个作风老派的“北燕猛将”,隐隐生出敬佩之意……
两军交战,本是各为其主;胜者为王、败者贼寇这八个大字,也早已深深镌刻在了南康人的价值观中。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人类与植物一样,生于天地之间,饱饮风霜雨露;对于“光明”的本能向往,也同样深埋在每个人的血脉之中。
南康人的生活环境相对富裕,物资的品类档次,也是应有尽有;物欲无穷,选择多了,对于财富的渴望也就愈发赤裸起来!无论是交际应酬还是亲友聚会,谈论的话题都始终绕不开一个“钱”字;平日里结朋识友,每个人肚子里也都揣着三个心眼。
就算是那些道德品行卑贱至极的“坏人”,也不愿意与同样卑鄙下流之人成为朋友。所以对于见惯了世态炎凉的老海贼齐彪来说,在如今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混乱年代,似牛子方这般浑拙猛愣、天真烂漫的“实诚人”,也愈发弥足珍贵了……
百感交集的齐彪,长叹了一口气,示意身边一名弟兄,前去将牛子方的尸身、当众斩首。这个十分残忍的行为,倒也并非出于他本人的“恶趣味”;而是按照攻心为上的理念,将头颅系于南康大旗之上,以此震慑城中军民人等。
齐彪眼看着那名解忧军弟兄,手持钢刀走到尸身近前;一直都无声无息的“箭猪”牛子方,竟猛然开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趁着众人被他“诈尸”惊出一个愣神的时候,牛子方这位周身扎满了梭镖的“厚道人”,向前腾空跃起足有四尺、直扑那名已然被吓到坐在地上的解忧军!
毫无疑问,十死无生的牛子方,强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就是在等待这个绝好的机会!当他成功压在对方的身体之上,那一杆杆早已扎入皮肉的梭枪,也被自身的体重所压、顿时穿透了他的身躯!只待落势停止,二人对面而视,牛子方强行睁开被沙石泥土、粗砺到血肉模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身下那位面色惨白的解忧军士卒……
当他从对方的双眼之中、捕捉到了浓浓的恐惧之时,便咧开一张大嘴、露出满口血红的牙齿,疲惫的笑了……
缓过神来的齐彪,立刻带着一众解忧军弟兄冲上前去,并亲手将假死伤人的牛子方枭首;钢刀过颈,齐彪提起牛子方的发髻、又抽出了那枚扎入右侧脸颊的简易梭枪……
齐彪的力气不小,膀子一横,梭枪的三角枪头,便带出了四颗紧紧咬合在一起的后槽牙。正所谓人死如灯灭,死前紧咬的牙关一松,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便从牛子方的口中垂落、掉在了齐彪的鞋面之上……
还有一节红中透白的喉管!
双手紧扣城墙,仔细看完了全程的王放,挥袖抹去腮边浑浊的泪水,回头对罗源说道:
“罗知府,烦劳您落笔书记一番。燕京大将军牛子方、及其麾下三百亲兵护卫出城迎敌,并于燕京城下战死报国。此役之失,罪在王放老迈昏聩、指挥失当;而阵亡将士作战英勇果敢,大展我朝军威……”
“牧北公,您的心情下官能够理解;但如此记录战报,罪犯欺君,恕在下官不敢领命。”
被罗源拒绝之后,王放倒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呆滞的望着城下,看着解忧军打扫战场、收拢残兵,架设攻城器械……
“…罗大人,咱们总不能这么看着啊!要不要让箭楼的弟兄们试射一轮,探探对方的虚实也好啊!”
王放听到一名校尉,正在小声向罗源提议,终于也回过了神来。他缓缓摇了摇头,指着护城河对岸的解忧军说道:
“两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今日又刮起大风,何必还要白白浪费箭枝呢?再者说来,仗已经打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庞清山他们是狗急跳墙,想着跟咱们兑命呢!在这种非生即死的情况下,他还能来什么虚的?不必探了。”
时间对北燕有利,而对解忧军不利,所以这仗改怎么打,也明摆着的事。天佑帝指派王左丞收尾,他也早就制定好了整体作战方略:主要依靠燕京坚固的城防工事拖延时间;生吃敌军的试射与第一轮攻势,探探对方的力道与底气,才好制订反制措施。
所以,牛子方与三百刀斧手之死,虽然足够壮烈悲凉,却于此战毫无意义可言。
不过,按照王放的战法来说,护城兵勇可以暗兵不动;但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北燕天子周元庆呢?当牛子方的头颅,开口吐出“碧血丹心”的同时,唐福全与内监侍卫,在半推半抬之下,强行将天佑帝掳至了紫金宫的地道之中。
这条皇家地道,入口在紫金宫西北角,中途在西门外三十里处的的皇家丰润园重见天日,换乘小舟,改走水道离京。这条御用逃生通道直奔西北,有两条延长线路备选;如“天子北望”,则可出关口外,巡视北段长城;如“天子西顾”,可以直奔旧都长安,奉天祭祖。
如果抛弃掉那些“名义”的说辞,单从逃跑路线来看,这条密道,显然就是防备南康、幽北、漠北三家而建立的。
既然这是天子离京的退路,那么工程质量自然也有着充足的保证。只不过今日总管大太监唐福全,“胁迫”天佑帝进入密道,并不是打算护驾离宫;他只是本着一片护主忠心,防备敌军攻城器械开动之后,有损龙体。
既然是北燕天子的离京密道,自然不会像是黑煤窑的矿洞那般阴森狭窄。这条甬道的宽度,可以供五名成年男子并排通过;墙面地面与顶面,也都是由平整的石板铺就而成;墙壁上三步一盏灯、五步一举火,简直亮如白昼;除了潮湿的地气、与滑腻的青苔以外,并不会令人感到压抑与憋闷。
进入甬道前行五里路左右,众人便抵达了一个人工开凿而成的“停驻所”。向来办事周到细心的唐福全,早已在迎驾之前、命人将一切应用之物,全部搬来此处备用;偌大一间石室早已塞得满满当当,就连天佑帝经常取阅的书籍账册、手边把玩的心爱器物,都好端端地摆在了正中的“龙书案”上……
“既然陛下不愿巡幸江山,那么便在此处歇息片刻;王左丞与罗大人,正在奉命清缴南康叛军!据老奴想来,上有天家龙气庇佑燕京,中有二位良臣辅国平乱、下有三军将士忠心用命,料那些土鸡瓦狗、跳梁小丑们,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天佑帝压根就没搭理唐福全这一番宽心话,反而指着更深处的点点光亮,开口问道:
“内中是何物发光?”
“回陛下,那一盏灯火,便是一间石室,供随驾的嫔妃与龙子休憩更衣之所。皇后娘娘与太子爷,也被奴才安顿在了第一间石室当中,陛下无需忧虑。”
天佑帝听闻太子二字,神色略显嗔怒;可眼前那微弱的灯火、无力地摇曳了几番之后,天佑帝的面容一转,反而显得有些颓唐……
“唐福全,带朕去见见皇后……与太子吧……”
“老奴遵旨。”
唐福全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元庆,缓步走向内中石室。待主仆二人行之第一枚火把附近,唐福全用力敲了敲石壁,轻声请安道:
“老奴唐福全、恭请皇后金安。陛下前来探望娘娘与太子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之后,温暖的火光,映出了一名身披锦色常服的华贵妇人。见这名老妇略带僵硬的下拜施礼,周元庆急忙上前两步,扶住这位比自己大了整整三岁的结发之妻,并迅速朝着唐福全摆了摆手……
按照天家礼法来说,每年的开朝庆日、新年除夕、八月十五、祭祖大典、先王祭日等等节祭重日……身为一国之母的张皇后,都该随天佑帝一同出席。但近年以来、张皇后便一直称病卧床,无法参与节庆宴会;所以就连天佑帝自己也记不清楚,他上一次与皇后会面,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了……
“……丽华……你……还好吗?”
身处地下暗室之中、天子的情感,也会变得敏锐细腻起来。再加上他们这一对老夫老妻,早已“分别”多年;今日在此患难时节久别重逢,自然是倍感唏嘘。
然而,他才刚刚抬起右手,想要去扶住张皇后,又突然被石室之中响起的鼾声打断……
“太子睡了?”
“是,永儿的身子,近来一直不大爽利……”
太子疯了的事,周元庆乃是亲身经历、并亲眼目睹。只不过在他的心中,太子这场犹如“及时雨”一般的疯病,肯定是他急中生智、想出的善后方法!
而且在天佑帝看来,“装疯”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除了丢人现眼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硬伤。在那种危机关头之下,也称得上是非常聪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