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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对方喊出“直上九重天”的杀人价,祝云涛连生气的心思都没有,“噗嗤”一声就被他给气乐了:
“哈哈哈哈……我说小伙子啊,看你这一身肉皮、白白净净的,应该不是个老船工吧?这黄龙渡老夫也不是第一次来,从盘古开天辟地算起,也没人敢喊出这价来啊!”
“你俩来的时候就没看见吗?人都被吓跑了,就我一个人一艘船,爱怎么喊价、就怎么喊价!你也别跟我那么多废话了,爱坐你就坐,不坐你就游过去;反正这段禹河的水势不急,看你年纪虽大、这身子骨还挺硬朗的;抗着囚车抱着马游过去、应该也没啥大问题!”
祝云涛回头看了看囚车里似笑非笑的周长风,咬了咬牙,决定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也罢!两百就两百!”
船工将草帽从脸上取了下来,站起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腰,双眼一定:
“呦?熟人啊,这不是祝大总督吗!……既然您儿子都死我手里了,那这一趟我就让你点便宜,一百五得了!”
“沈归!!!你纳命来!”
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正如之前所言,祝云涛与沈归虽没有真正的杀子之仇;但“假祝文翰”也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数十载的感情却是无比真挚的。如今一见仇人露面,跟他拼命也是下意识的行为……
刹那间、只见沈归手探二指、已经轻轻敲在了祝云涛腰间的刀锷之上,传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铛……”
“嘿,看好了啊,这是你们天佑帝给的牌子,见牌如见君。”
“末将祝云涛,参见……你这牌子肯定是假的,先吃老夫一刀再说吧你……”
沈归与天佑帝之间的关系复杂,这牌子的真假无疑,祝云涛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对天佑帝是假反、对沈归却是真恨;也不考虑他为何会在这里摆渡,也不考虑他到底是为谁而来,就想一刀把这小畜生给劈了,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沈归抵在刀锷上这两根手指头,看似纤细修长,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沉重;任凭祝云涛如何用力,却仍然纹丝不动。
“祝云涛,我最近心情一般,情绪也不太稳定。你这一路上好说话,踏踏实实的跟我押着周长风回京受审,最好别作死!不然的话,我自己也能把他带回去,你这把老骨头,就留在禹河里喂鱼吧。”
祝云涛刚想开口驳斥、只觉喉咙一凉……
一柄黑漆漆的短剑,已经刺破了他喉间的皮肤、豆大的鲜血慢慢渗出,瞬间令暴怒状态的祝云涛,变得冷静下来。
“父子团圆的好日子,几天就过够了?”
平生向来不服人的祝云涛,感受着皮肤的冰凉刺骨、回想正在洛京城中的儿子,眼皮终于垂了下来、不再对沈归怒目而视了……
水面不宽,前路不远;小船往返三次、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众人便踏上了三晋地面。
山水迢迢,祝云涛与沈归一左一右,架着囚车向北而行。人都有见面之情,再加上接触的时间多了,祝云涛的精神也就不再那么紧绷、气氛也就不再那么尴尬了。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看着沈归左手不断捻动的一串佛珠,不禁开口问道:
“沈归,你不是萨满教的吗?为什么手上一直都在把玩释门的佛珠呢?”
“哦?你说的是这个?”
沈归吐出了口中叼着的草棍,扬了扬手中一串象牙白的珠串:
“这是我按照西疆释宗的法器制式,打磨出来的小玩意儿,骨头的。”
“骨头?什么骨头?”
“天灵骨、眉骨、指骨。”
听到沈归轻描淡写的介绍,祝云涛也只是咧了咧嘴,没多说什么。他虽是一员儒将,但骨子里的性格,却是粗糙豪迈的军汉。对于力量而言,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背后的弟兄而已;所以在他看来,这一串骨头法器,只是一种炫耀武力的象征、或是一种故弄玄虚的装饰物罢了。
可躺在囚车里望天的周长风,为了得到南泉禅宗的鼎力支持,也投身释门、成为了一名俗家弟子。所以他对于释门的诸多流派分支,也多有涉猎了解。
“是嘎帕拉吗?”
“呦?还有个识货的……”
沈归一扬手,将那一串略带新茬的骨串抛入了囚车之中;而周长风在手中卷上三道,反复把玩了一阵:
“对啊,你不是萨满教的吗?萨满法器、大多都是乐器;这玩意儿对你又没什么用,要它干嘛啊?”
“严格来说,这也不是我的,是关北斗的。”
“那就更不对了,关北斗是玄门弟子……”
“我说的是骨头。”
沈归这话一出口,周长风右手一松,嘎帕拉瞬间透过囚车的缝隙,落在了茂盛的草地上。沈归勒马停车,上前捡起骨串,似笑非笑的看着周长风:
“慌什么,莫非你没跟关北斗握过手吗?”
这句取笑的话音刚落,在道路两侧的山林之中、一声响箭冲天而起、蹿出了不下四五百号山贼。祝云涛持刀在手,双腿一蹬跳下了车辕,背靠囚车、全神戒备。
沈归笑了笑,将嘎帕拉盘在手腕上、又从腰巾上抽出了一柄黑漆漆的匕首,连对盘的功夫都省了,只是丢给了祝云涛一句话,便直接杀向人群密集处:
“看好了钦犯。”
半刻钟之后,马车再次缓缓前行。只是囚车的栏杆附近,多出了无数的行囊包裹。沈归手中扶着一杆引燃的烟袋,与祝文翰对饮着刚刚缴获的烈酒;囚车身后,则留下遍地残尸……
燕京城中,御书房传来了瓷器破裂的声音。几个刚刚派来御前当值的小太监,刚要推门进去收拾残局,却被一直在御书房外闭目假寐的大太监唐福全,伸手拦了下来。
屋中王放与蔡熹二人,看着气急败坏的周元庆,纷纷垂手不语,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他……他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啊!朕……朕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理由,朕让他在府内养伤……蔡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老臣愧对陛下重托,死罪……只不过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乃是份内之事。文道,老臣未有丝毫保留;课业,老臣也曾尽心尽力;只是这解惑嘛……有问,方能有解;太子心中无疑,老臣也不知何以施教才是……”
“王放!那孽障这次派出了多少人马?”
“回陛下,此次太子门人尽出;据老臣所料,少说三千有余。”
“三千……三千!!!看来朕还小看了他,咱们北燕的这位太子、竟然还是位交游广阔的“孟尝君”啊!”
其实就这个数字,王放已经有所保留了。太子私自豢养的“凶犬”、再加上沿路各位官员的“心意”,汇总算在一起,人数至少也要在五千开外。
他心里清楚,这是太子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会尽全力阻止钦犯周长风,安然抵达燕京城。且不说太子掌管户部多年,与长安城的周长风遥相呼应,暗中倒算税收,损公肥私的事,决不能在这个时候败露。单说周长安与祝云涛一战定江山、长安城也秋毫未犯,更活捉了秦王周长风返京受审……
这等功绩,几乎可与日月同辉,一定会给朝野上下带来极大的冲击!
至于周长安远在三秦腹地,太子即便有心,却也鞭长莫及;可至少祝云涛与周长风二人,决不能安然抵达燕京城。只要他们二人在半路途中消失,届时自会有旧党众人、为其摇旗鼓噪;倒时他想怎么曲解此事,也都是成立的。
太子的确被廷杖打的不轻,但这种脏活累活,也用不着他亲力亲为。只要他抛出一句话来,下面自然会有曲意逢迎之辈、为他办的妥妥当当。
其实在这件事中,太子虽然没有察觉;但从本质上来说,他才是被人利用的挡箭牌。
在此之前,北燕王朝一直在被三秦穷追猛打,好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已呈如薄西山之势。京中有蔡熹坐镇、倒是能稳住局面;但其余州府村县的外官,只有一小部分人,还保持着观望态度;其余的父母官、地方官们,已经纷纷向秦王倒戈投诚。
谁知战局风云变幻、祝云涛变了脸色、四皇子率军长驱直入、轻取三秦腹地。北燕王朝施展了漂亮的绝地反击,此后也再无溃败之理。
于是杀人灭口,就成了这一类人的集体诉求;而这些人的想法,最终也映照在了大主子——太子周长永的身上。
太子的依仗,乃是旧党中人,传统文官就是他的基本盘;一旦失去了这些人的鼎力支持,那他立刻就会一无所有、孤立无援,更别提与风头正劲的四皇子周长安抗衡了。
没法子,旧党中人不想见到周长风踏入燕京半步,那么身为旧党魁首的太子,就必须有所作为。
可如今长安城已破、那些秦军余孽、正与“杀人凶手”庞青山,于蓟州道展开“会谈”。若是双方一旦无媒苟合、摒弃前嫌,必会直奔燕京而来,做一场困兽之斗……
所以北燕朝廷,已经连一兵一卒都抽不出来了;祝云涛与周长风二人的安全,也再无任何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