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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任何价值不平等的交易,只要不涉及诈骗或是暴利胁迫,就不触犯王法律条。所以这种事发生任何时代,吃亏的一方,都只能在背后啐一口吐沫、骂一句奸商罢了。
然而,以华禹大陆现如今的生产水平来说,这种并不触犯律法的纯粹商业行为,就如同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屠刀、必然会在未来某事某日,重新激起一场大战。
道理也很简单。比如说某地的朝廷大员、想要一身体面的云锦服饰;以幽北或是北燕那点微薄的官奉来说,二十年左右不吃不喝,刚好够数。而能够克制自身欲望的人,永远都是人群之中的凤毛菱角。那么不妨猜猜看,这笔置办行头的银子,究竟会从哪里来出呢?
太太的簪环首饰、每年必须上缴的冰敬炭奉、自己应用的文房四宝、与当世大儒结交的润笔束脩等等等等……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一枚铜板,是毫无来处的富贵;
再比如说未来的某一天,禹河沿岸,因为河道泥沙的淤积再次决口;或是鲁东、三秦等产粮大户、遭逢大旱或是蝗灾的洗劫;北燕朝廷自然需要从外阜购入大批粮食,赈济安抚受灾民众;那么以南康大财阀们的一贯行事作风,会不会大肆囤积货物、哄抬市价呢?
当然,大灾之年哄抬粮价、一定会饿死许多灾民,间接造下无边的杀孽。凡是逐利的商人,也是同样是人,心中也一样会感到愧疚。所以,去庙里烧一株香、观里请一道符;再不然的话,天神教还卖一种“赎罪吊坠”的玩儿;总之见神就拜,肯定有哪个神仙能够显灵,为自己消灾解难……
所谓的心魔,对于这些“百炼成钢”的家伙来说,就只需要一个“说法”而已……
所以关北斗理想当中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太平盛世,也就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沈归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在他们眼中“既卑微又窝囊”的“下等人”、在真正面临上天五路、入地无门的死路之时,绝不会放弃临死一搏的机会。
这,并不是什么骨气与勇敢的体现;而是生物面临死亡之际、最自然的应激反应。老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更何况是自诩万物之灵的人呢!
所以在沈归看来,南康王朝能有今日的富庶,“自古以来”的原因,占了五成左右;而贸易掠夺的原因,也占了五成左右。可以说握在南康财阀们手中的每一锭金银,都沾满了鲜血……
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南康王朝成功一统华禹大陆,那么北燕与幽北两家之地、也自然一并归于王化。到那时候,普天之下皆是南康子民,那么这些已经食髓知味、本性又贪得无厌的商团财阀、又会去谁身上割肉呢?
如果这就是关北斗所谓的新世界;那么与现在的门阀仕族盘踞一方、皇权相权相争不下、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了这样一个换汤不换药、换皮不换骨的“新世界”,就连死只麻雀,都完全不值得!
所以沈归与关北斗之间的斗争、虽是从阿芙蓉膏而起、因私怨血仇滋长;但说到根上,还是因为如今的沈归,根本就不认同他的那一套理念!
关北斗只是一个老道而已,就算他的天衍术再精妙,但他也始终是个凡人、也没有权利去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关北斗在潜意识中,已经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他是想要用底层人群的大批量消亡、抵消所谓的“南康精英族群”的“死亡份额”。
所以他们二人之间,既有无数私仇血债、也有天道公理的对立;二人想要并存于世,不亚于痴人说梦一般。
有趣的是,当关北斗隐在北燕钦天司中、遥领谛听布局之时;沈归却正在江湖上惹事生非、并在无意之中、将华禹大陆搅的是乌烟瘴气;可一旦关北斗自以为握准了天时、悍然挑起战争之后,沈归却反而隐入了暗处。
这就仿佛是月亮与太阳、光明与阴影、死亡与重生……天生对立、又休戚相关。
如今在机缘巧合之下、背道而驰的二人共处一室之中;也正如沈归所言,今朝再次重逢、必然只有一人能够活着离开。
可惜的是,没有了天灵脉者的华禹大陆,以沈归的武学修为而言,已临人间顶峰。他毕竟是由李玄鱼夺魂塑骨在先、又经墨门神丐伍乘风、回春圣手林思忧、天灵脉魁首白衡,三人之力共同调教出的弟子;岂是关北斗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道,能够相提并论之人?
“其实,对于吾辈修道之人,生死二字本事共生共存,没什么可抗拒的。沈归啊,其实你想知道伍乘风的下落,此事倒也不难,可你也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最后一句了。”
“当年宋行舟之所以愿意与我同行,更远赴幽北酷寒之地、亲眼见证你成长的轨迹,就是因为我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其实,经过二十年前那场祈灵法式之后,李玄鱼已经不再是最后一名天灵脉者了……沈归啊,你才是天灵脉者的终结,更是下一次灵气复苏的钥匙。可你如今分明已经成年,为何又毫无天灵脉者的气象显露呢?莫非,是我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沈归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关北斗在临死之前、仍然耿耿于怀的问题,竟然会是他的天衍术!看来这位无鹤道人,还真的把自己看成了神祇、不能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术法,出现半分差池……
当然,实际上关北斗的纠结,也并没有错。
“你对于我的看法如何,与我无关。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如果我愿意的话,应该可以真正改变华禹大陆的进程。不过与其他的天灵脉者不同,我沈某人改变华禹大陆的方式,并不是通过手中的剑,而是这里……”
说完之后,沈归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我的这颗头颅之中、装着许多你未曾见过的东西。只不过我的选择,是将它们都带进棺材里。坦白的说,华禹大陆一点都不美好,人也非常愚蠢;但对于我来说,它却足够生动、足够鲜活。”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我的观衍术不会有错。好吧沈归,你师傅伍乘风,如今在长安城的长乐宫下,已经被我活埋了!日后你如果想去祭他的话,记得替我跟周长风打声招呼。就说,他虽然是“九爪金龙命”,却也是贫道见过的天家子嗣当中、最没有皇帝命一个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没那闲工夫,再见了关北斗!”
话音一落,沈归右手一探,二指连点关北斗周身七道大穴,令其动弹不得;随后,他又转身从那具大号的樟木箱子中,取出了外祖父郭云松、与二婆婆林思忧的牌位,以及一具空白的灵牌……
沈归深吸一口气、惊雷剑迅速在手中一旋、又闪电般在关北斗的眼前抹过……一声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落下、那两只布满了褶皱的眼皮、肌腱被剑锋割断、无力的垂了下来、遮住了关北斗的视线……
沈归伸出手来、沾着关北斗脸上的鲜血,仔细地在排位上书写了三行小字。上写“墨门大德先师,伍公讳乘风府君之灵位。下落,幽北不肖之徒,沈归祭祀”。
三柱清香,三份供果依次摆上神台;沈归又从内堂屋、取来了一整套的粗麻重孝披挂齐整;随后,他按照李乐安开出的“医嘱药方”,慢条斯理的调配好了丸散膏丹的比例、将第一天的配合、一股脑塞入关北斗的口中。
紧接着,他将关北斗那副绵软无力的干瘦身躯,生生拽出了这间灵堂,又将他小心仔细地绑在了院中新钉好的木架子上,准备展开一场活祭;而那名方才侍奉关北斗的聪明伙计,此时也刚刚贴好了一张“盘点半月”的告示,上好了门板床板、锁门之前还向内堂大喊了一声:
“少东家,我上板锁门了啊!”
从这一天开始,申城的百姓忽然发现,历来除夕中秋都只休半天的沈氏绸缎庄,竟然开始了一次长达半月的内部盘点。许多散户们自以为嗅到商机,纷纷闻风而动,高价大肆囤积市面上的丝线棉麻,待日后高价脱手牟利。
显然,他们是认为沈家绸缎庄的进货渠道、受到华禹战事的波及、已经面临断货的危险。所以如今低买高卖、待价而沽、想要谋取一场富贵……
可惜的是,这些一贯自作聪明的小商人,这次是难逃蚀本的下场了!
被药劲调养补益到中气十足、血脉贲张的关北斗、正在享受着万剐凌迟的滋味;而华禹大陆各地战场,也多少发生了或大或小的奇妙变化……
沿东海岸北上的征北舰队,便首当其中。南康水军大统领黄天豪所乘坐的头舰,还没行出江南道,船上便已经生出了乱子来……
事呢,倒是也不大,不过就是闹几只耗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