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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不同主帅性格与经历上的差异,攻防进退的节奏也都略有差异。说到两军厮杀,其实与街边流氓打架斗殴、武林高手的插招换式,都有许多共通之处;以此次率军南下的神石军主帅郭兴为例,他并没有遵循常理,靠着漠北骑兵机动性的巨大优势、靠闪电战来击垮幽北三路。
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易帅如换脱胎,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期;原本漠北人打惯了快节奏的闪电战法,如今换成了守城名将世家出身的郭兴统兵,进攻节奏立刻降至冰点。
这种巨大落差,自然也会带来战斗力的削弱;所以此时此刻,无论是一军主帅的郭兴、还是主将胡勒根、与“生死不明”的那日苏,都还在逐渐摸索、互相磨合的过程之中。
不过,打快也好、打慢也罢,都只是不同的方式而已;方式本没有高下优劣之分;胜负的差异,也只存在于统军之人本身的水平,与其他因素关系不大。
尽管如此,与大病初愈的幽北三路相比,得到了两家盟友鼎力支持的神石军,就仿佛一名修为高出不知对手几何的武林高手,只需要一步步缓缓前行蓄势、并逐渐施以强大的威慑压迫,即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凭着狮子搏兔的气势,能够将对手的膝盖压弯,那是为最好;如果无法避免交锋的话,那也不存在输招落败的可能性。
不过郭兴却根本没想到,自己才仅仅走了一步,就被幽北三路这个病秧子蹬了一脚;虽然泰宁县之战既不伤筋也不动骨,却显露出了幽北军民奋起抵抗的勇气与决心。果不其然,他三拳两脚就打趴了看门的“硬骨头老大”,连房子带祖坟全部刨开,却根本没吓住老二“扶余城”!如今眼见自家房子被无数道板砖砸成了一片废墟;可人家愣是从废墟里爬了出来,看样子还想与自己这个顶级高手拼上一条性命……
所以此战必须取胜,而且还要胜的毫不费力!否则一旦让幽北人杀起了势,那么他占据幽北三路,顺势南下出关逐鹿中原、最后打破北燕王朝的全盘计划,可就真的变成痴人说梦了……
郭兴不是一个纯粹的儒生,更不会是一个传统的儒帅;他那杆祖传的寒芒枪虽然久未见血,但也从未有半分松懈;他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过度神化那个天神下凡一般的解涛。眼下如果亲自下场比斗的话,他也有超过六成把握、足可以阵前斩将;但是,他却没有半分全身而退的底气……
而麾下大将胡勒根的能耐倒是不小,但大部分都是漠北人的看家本事、再加上几手粗浅拳脚、战场功夫罢了。自己虽然也曾传他武艺,可毕竟时日尚短、他现在只得其形未得其实、根本无法在两军阵前施展应敌。
当然,如果解涛愿意与胡勒根比撂跤的话,那派他上去斗将到也无妨……
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郭兴,终于把心一横,无视胡勒根眼中喷薄而出的战意,亲自策马向前,将插在泥土之中的神石盟旗缓缓卷起,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帅令:
“胡勒根,按原计划行事,围而不攻。”
“沁巴日!!!”
“你是想阵前抗命?还是率军哗变?”
“…我…末将遵令便是!”
胡勒根气哼哼的喷出了两道粗气,勉强试图压制着胸中翻涌的怒火与委屈;而对面那位顶天立地的解涛,等了半晌也未闻回复,便开口又喝一声:
“你们是漠北铁骑吗?不像啊!算了,爷还是亲自去试试真假吧!”
话音一落,解涛将劈山巨斧卸下肩头垂拉在身后,向前跨出了撼天动地的一大步!
漠北男儿大多都是性格豪爽、脾气火爆的直人,奴隶出身的胡勒根也不例外。不过自从他跟随郭兴学习兵法之后,原本那副火爆冲动的脾气、已经通过修行打磨了七七八八,足矣堪当大任了。不过,他的躯体毕竟流淌着漠北草原的血脉,叶片可以枯荣、枝丫也可以修剪,但主干无法扭曲,灵魂也无法压抑。本性可以克制,但无法永远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老人常说的“三岁看到老、狗改不了吃屎”,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胡勒根的心灵深处,栖居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所以他才能将自己深深埋于粪土之中,忍过那段近乎畜生一般的奴隶生涯;胡勒根的胸膛之中,也生长着一望无际的肥美草场,所以他才能将一颗本心置于烈阳严寒下曝晒,将自己的世界彻底搬空,向一个比自己还年轻许多的智者俯首。
胡勒根愿意向郭兴低头,是因为郭兴也在真心实意的教导他,帮他成为一个更强大的男人;胡勒根愿意向朝鲁低头,是因为朝鲁将自己从一个卑微低贱的奴隶,变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战士;胡勒根愿意向萨尔迪低头,是因为萨尔迪真的将自己当做亲生之子看待。
男人的感情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唯投桃报李、肝胆相照而已。
胡勒根读书不多、识字也不多,但他却通过以往的痛苦经历,明白了很多简单的道理。一个男人低头,并不仅仅代表了臣服与卑微、低贱与懦弱;还代表着对于生命的敬畏、对于未知的谦卑、对于恐惧的漠视、对于天地的感恩……
他可以向苍天低头、向草原低头、向牲畜低头、向兄弟低头;但他绝不向锋利的战刀低头,也绝不向死亡的恐惧低头,更不会向自己的敌人低头!
哪怕是胡勒根已然得到了一位智者教导,却仍然没弄明白屈服二字,到底可以换来什么……
他永远也不想弄明白。
随着解涛前进的步伐一步紧似一步,胡勒根的呼吸也变得愈加沉重起来。无需交手,他已经从解涛的身体动作之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份量;他也从对方的兵器之中,预估出了自己将会面对一位何等恐怖的对手;可他的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担忧与恐惧,反而还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瞬间冲破了所有的桎梏……
他沉默地翻身下马抽枪在手、并反复检查着腰间最为熟悉的老伙计——一柄漠北寻常马刀……
郭兴看见沉默不语、但显然已经做出“错误决断”的胡勒根,眼眶也开始泛起;;了红云。坦白的说,这是一个愚蠢而固执的错误选择、不但会破坏神石军的长线布局,而且即便取胜、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郭兴却愿意付出不菲的代价、来成全胡额勒的骄傲!
郭兴缓缓放开了按住他肩头的右手,轻声吩咐了一句:
“凡身体强壮如牛、力大无穷之人,灵活性则必会大打折扣……去吧!”
耳听得一声“去吧”,胡勒根立刻浑身一僵,从胸膛涌出了一股十分陌生的力量!这股力量就仿佛一碗滚烫滚烫的羊肉汤,先是温暖滋润了他的四肢百骸,又重新在他的胸前汇聚成团,随着心脏的跳动上下起伏……
“大个子,我来与你厮杀!”
胡勒根把手中缰绳一扬,迈着与对方同样的步伐,双眼死死盯着解涛的方向,踏出了一往无前的笔直路径!
重新跨上玉轮宝马的郭兴,趁着胡勒根背向自己之时,悄悄摇出了一道旗语:假使主将战败,游骑兵便立刻一拥而上,先将胡勒根出虎口,再围杀敌军主将。可刚刚打完了旗语,一见胡勒根笔直的冲锋路径,心中不自觉的苦笑一声。
别瞧这小子刚才答应的痛快,却根本就没动什么歪脑筋啊!
俩糙汉子就这样直眉瞪眼地朝着对方走去,手中的兵刃也都蓄起了势头,显然这第一击、就是要硬砍实凿、试试双方的膂力了!尽管这种直眉楞眼的力量对撼、在武林高手眼中看来丑陋至极;但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尤其是对于民风彪悍、尚武好斗的漠北汉子来说,简直是最能激发男儿血性的比斗方式了!
双方步子越迈越急、越跨越大,很快拉近至五十步以内;这个距离,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的面目与五官了……
耳听得将士们愈发急促低沉的呼吸声、一向冷静的郭兴,胸口也仿佛被塞进了一只活兔子,疯狂而毫无节奏地跳动了起来……
他今日没有披甲、便挥手将劲装从领口扯开,露出一条左臂、以及满是旧伤战疮的左侧胸膛,迈着大步走上了无人值守的望楼。
在这架望楼箭台之上,摆着一架朱漆牛皮大鼓;既可以用来与城上敌军对射、也可以给冲锋的战士们鼓舞士气之用。今日没有攻城计划,所以司鼓吏也照例休假;而眼下三军主帅郭兴、便亲自登台击鼓!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鼓面、又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两只自然垂下的手笔,抚上了光滑如玉的两柄鼓锤,随后高高扬起!在停顿了半晌之后奋力一挥、重重击上了鼓面,同时闭目仰天嘶吼:
“战!”
一声怒吼、一道鼓声,同时响彻战场,犹如两滴雨水落入翻滚沸腾的油锅之中,激起了八千游骑兵的高声附和:
“战!战!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