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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兴之所以会假醉套话,并不是心生毒计,意欲加害他田大山;而是他真的看不懂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华神教先锋大将,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在华神教中占据何等地位。
道德品行这四个字,跟田大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若论及勇武胆气,他田大山是狗熊穿戏服,一出都没有;可凭着他那些小手段、小伎俩,只要不犯糊涂,非得挑守法的正道去走;他田大山想要在这个世道混出一片家业,也不是个多大的问题。
郭兴想弄明白,像他这样一个极善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聪明人,为什么非要提着脑袋、跟华神教滚在一起呢?
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也得分是哪一对知己才行。田大山出身穷苦,混出头的日子又不算长,酒量根本还没锻炼出来;方才饮快几杯,便被入口柔和顺滑、后劲排山倒海的马奶酒拿住了劲儿;此时此刻,他舌头开始发硬、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起来:
“啥?副教主?哈哈哈哈哈……我的兄弟哎,哥哥也恨他为啥叫个章源、不叫郭兴啊!既然你瞧得起哥哥,那今天我也说几句大实话!哥是个糙人,家里也穷,不光没钱念书习武,十五岁以前,就他妈没穿过一条带裆的裤子……嗝……可他章源又是什么人、华神教又是些什么物件啊?要让哥哥我来说,就一个字,呸!一群他妈臭下三滥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就四个字,谋财害命!这里面的猫腻,能瞒的了外面那些猪脑子,还能瞒的住兄弟你这样的聪明人吗?”
郭兴“醉眼迷离”的看着田大山,心知对方的谈性已起,立刻与他开始抬起了杠来:
“大哥,咱别骂街啊,不是连自己都赔进去了吗?要我说啊,这里多少也有你的不是!真也罢、假也罢,你进了华神教起码吃喝不愁、怎么也比在老家种地舒服啊!好好办你的差事,拿你该拿的银子也就是了……而且我就不信,他章教主开创了这么大的一片家业,还能怠慢了有功之臣?那以后谁还愿意替他卖命啊?大哥,还是你多心了吧?”
凡是喝多了酒的醉猫,就恨别人不顺他的意;如今一听郭兴明里暗里,都是替章源说话,心中那点委屈劲立刻就涌了上来:
“是!我田大山也不是什么好鸟,踹寡妇门、掘光棍儿坟不算新鲜,十里八乡有名的活阎王!可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还当章源是个什么英雄人物?兄弟啊,你还是还年轻!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章源肯定不是好人,但也没长着当坏人的脑子!就这狗屁华神教,自他章源以下,那是一个萝卜三个坑,不但早都被人给瓜分一空、挤不进去的那些个狗东西,还天天憋着劲地往外拽人呢!”
郭兴耳听得田大山空出了间隙,刚想开口“搭个桥”,立刻就被对方挥手打断:
“你先听我说完!一个副教主,那是章源的小舅子!八大护法,四个是章源的亲戚、四个是教主夫人的亲戚!你看看人家这公母俩,大刀切白菜一人一半、谁也别占谁的便宜,小日子过得真叫一个童叟无欺!至于那十二个总坛护法,倒是各有各的道道,可没他妈一块好饼就不说了,谁跟谁又都不对盘,一人长了……嗝……长了他妈仨心眼!你以为我这个“封魔大将军”,凭什么能随便调人啊?还不是这场幽北大战,已经是华神教最后的翻身机会了吗?大家同坐一船,谁不指望着挺胸抬头的走上台面去呢?教主的亲朋好友都坐船上,岸边就留老子一个拉纤的,还能不给根绳子呀?”
郭兴闻言向前走了两步、故意失足跌坐在了地上,语带哀怨地说道:
“那他们就更得维系和你的关系了……桃子就这么一个,你虽然是轮不着吃,但毕竟还是你亲手摘的,那还不是想分给谁………就分给谁啊?可是我呢?旁边站个刀斧手,那刀锋就架在脖子上,连什么时候落下来、我他妈都不知道啊!”
“我说兄弟啊,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信不信?真到了论功行赏的那一天,我坟头上的蒿子杆、肯定已经足有三尺长了!”
说到这里,田大山摇头晃脑地又饮下一杯,随即走到郭兴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动情的说:
“其实你田大哥我呀,也不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咱俩都是老爷们,都只活这几十年,哪能不想干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这些话我跟别人没法说,没法说……他们听不懂!你的事也根本不用说,哥都看在眼里!不就是胡勒根吗?你信不信?在漠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妈那小子看着挺老实,一肚子全是坏水!啥沁巴日啊、啥干儿子啊?狗屁!仗是郭兴带着打的,赢了都是那小子有本事,输了就把屎盆子扣你脑袋上,是不是!你就跟哥哥说,是!不!是!……嗝……我还问啥啊,咱兄弟俩的处境都一样……所以!大哥的难处你能懂,你肯定懂!咱俩就是把一腔子血都泼出来,那也是给别人捡现成的!你说,哥不趁着这个机会捞点实惠的,还能干什么?……我他妈……呕……!!!”
郭兴仿佛被电打了一般、迅速蹿起身子、离这位“小喷泉”田大山足有八丈远!他立刻跑出帐中唤来几个民夫,吩咐他们入帐打扫;自己则披挂齐整翻身上马;脑中一边整理着关于华神教的零散碎片、一边向扶余城废墟走去……
随着马蹄声渐慢、郭兴只见胡勒根依然距离自己不足三个马身;他手握神石盟旗背对自己,一人一马,安静的如同一块石头、又仿佛一座山岳,坚定,沉稳。
“胡勒根……”
郭兴轻唤一声,只见胡勒根浑身一颤,握住旗杆的右手险些就要扬起,却又被他强行抑制下去:
“沁巴日你看!扶余城的残兵败将刚从废墟里爬出来,好多人连家伙都没找到呢,这时候咱们若是冲上前去……”
“马蹄铁再好,还能比地上的石头硬吗?仗有你打的,漠北勇士的性命金贵,不能做无谓的牺牲,更不能放过撤掉李子麟后路的大好机会……”
二人刚说到这里,只听得扶余废墟深处传来了一声瓦砾响动,随后站起了一位杵天杵地的高个壮汉!此人站稳了身子一声未发,但那股洪荒巨兽一般的气势却已然席卷而来,就连远在百步之外的玉轮宝马,都在郭兴的奋力控制之下、不断地打着响鼻、刨着两只前蹄。
此人扑打尘土的动作缓慢,可一举一动都蕴含着至真至简的纯粹力量;他高大魁梧的身体,站在一片破败颓然的废墟之中,竟流露出近乎于”凡人不可敌”的强大威慑力!
逆光而来的郭兴虚眼观瞧,只见这铁汉子轻柔的弯下了腰,放下了左右两腋护住的同伴;紧接着又随手击散了犹如小山一般的碎石堆,竟从中拖出了一柄巨斧!
随着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这铁汉已然将大斧横扛在了左肩头上;紧接着他鼻翼一动、同时小腹紧收、胸膛被吸满的气息高高拱起、张开犹如北海巨鲲一般的大口,发出了一声仿佛来源于天地间的怒吼之声:
“何人与我阵前厮杀!”
请战声仿佛龙吟虎啸、附着金属抖动所发出的鸣颤声,犹如洪钟大吕一般、在每位漠北游骑兵的耳畔乍然响起!仅仅一声叫阵,竟然将三匹久经训练的漠北战马惊破了胆子,突然暴起上蹿下跳,将同样被震到发愣的漠北骑士晃下了马鞍、随后它迅速调转马头、朝着反方向的地平线狂奔起来!
郭兴见状、鼻梁立刻皱成一片梯田,心中也翻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知道,那三名猝不及防被晃下马背的弟兄,一只脚还都死死的别在马镫之中;他也清楚,这三匹战马就算是被人强行套回了魂,也失去了继续征战沙场的资格;他更清楚的知道,这场持续了两个日夜的石雨,并没有将扶余城的主将,也就是那位“假刑天”,一起埋葬在废墟之中……
两军疆场,动辄是成千上万的大军、搅在一起浴血厮杀;在这样的情况下,个人的战斗力再突出,只要不是天灵脉者,对于最终战果的影响,也都是微乎其微的。两军鏖兵之前例行斗将、其实斗的都是先手与士气;一旦战局进入了僵持期,那么个人的勇武就已经无关紧要了,拼的都是战斗意志与一腔血气而已。
但是对于郭兴来说,解涛没有死在乱石之中,就不只是有些麻烦这么简单了,简直称得上后患无穷!
原的先不提,就说与郭兴近在咫尺的漠北男儿胡勒根,此时握住缰绳的左手都勒的发白;而握在右手的那杆盟旗,若没有郭兴死死按住,早已经被他挥舞起来了!
“沁巴日!就我上去与他厮杀吧!我一定会割下他的脑袋,用他两只耳朵来装饰您的马尾!”
“……”
“沁巴日,他都已经叫阵了,若是咱们一言不发的话,传出去的话,天下人又会怎样看待神石部盟、怎样看待我们漠北男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