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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虽然被调走了大半,但皇宫毕竟仍留有八百名军卒留守,所以严格来说这座皇宫也并不算是开了空门;再加上宫中的内监与女官仍在当值,所以单从外表上来看,好像与往日的景象也没什么区别。
沈归拿着齐雁所绘制的皇宫详图,借着星光打量了一会之后,便直奔成皇城东南角的烟雨阁而去。
那是一座清幽雅致的别院,乃是颜青鸿赐给颜书卿的宫内居所。可时至今日,颜书卿也尚未在烟雨阁中留宿;所以除了两名负责日常清洁维护的小内监之外,整间烟雨阁平日里都毫无生气。空闲的日子一长,还有许多多嘴多舌的宫女内监私下议论,说这间小院时常闹鬼,而且还把时辰地点起因经过,编的是有鼻子有眼。
烟雨阁的主人颜书卿,扮成乞丐混回幽北以后,便一直都居住在她的长公主府。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专门请来了手艺出类拔萃的宫中御厨,钻研起了烹饪之道。
恰逢今日清晨,皇宫来人传话,说中山王沈归刚刚返回奉京城。颜书卿便精心打扮了一番,趁着东暖阁中还在谈事之时,跑去御膳房亲手煮了一煲燕窝粥。
是的,她与李乐安暗中较劲的方式,就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投其所好。沈归对于美食的酷爱与迷恋,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然而李乐安炮制药材,确实是一把好手,可却对烹饪之道没有半点的天赋兴趣可言。说来也有些奇怪,烹饪与煎药明明都是用火,为何她这个回春圣手的亲传弟子,竟然会是个厨艺白痴呢?
在颜书卿的想象之中,自己这临时抱佛脚,虽然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好歹也能表达出自己对沈归的一片心意,也让他这个不解风情的“工作狂”,仔细感受一下女儿家特有的温柔与体贴。
可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虽然吃了自己的燕窝粥,却没来御膳房看上自己一眼!枉费自己兴高采烈的跑去北兰宫,央求皇嫂侧面特点他一下;结果那个混蛋不仅人没露面,竟然对燕窝粥都未置一词,连骂上几句难吃之类话都没有!
满心欢喜都化作了悲伤,一整个下午,颜书卿都躺在铁怜儿的凤榻之上哭鼻子。她想起了自己跟着沈归这一路上的荆棘密布,想起了沈归故作不解风情的冷漠态度,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了出阁的大好年华、却因为他这个混蛋,生生误成了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这几年来的委屈,包括对于李乐安这个对手的无可奈何,全部化作了一滴滴的泪水,一起洒在了邓怜儿那床火红色的被面上。
平日里越是坚强的姑娘,一旦被什么事所触动了软肋,眼泪一掉,也就很难再停下来了。邓皇后虽是沈归的义姐,但他对于这个义弟也同样不甚了解,更无法体会颜书卿那追逐爱情道路上的苦楚;无计奈何之下,也只能反复摩挲着她的满头青丝,任她把自己的床榻当成了擦拭泪水的面巾……
颜书卿这一哭,就直接从午后时分,哭到了太阳落山。直到颜青鸿从东暖阁回到北兰宫之后,才算是把眼泪收了回去。她是哭痛快了,可颜青鸿却急了!任谁看到自己的亲妹子,把那一双柳叶眼生生哭成了两颗鲜桃,也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啊!况且对于他来说,这个妹子可是他唯一尚在人世的血脉挚亲了!
原本他也不太看好沈归成为他的妹夫,但架不住颜书卿自己喜欢,自己也就彻底绝了和亲的念头,任由这个妹子自己去追逐她想要的幸福。然而双方走了这一趟远门之后,感情方面好像没有任何进展,反而看起来还更伤心了!
颜青鸿半真半假的发了一通脾气,倒是把颜书卿的满腹哀怨给彻底吓回去了,反过来还安慰了皇帝哥哥半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渐暗,颜书卿才从北兰宫离开,并就近在宫中的烟雨阁落脚。
那么说这座烟雨阁,为什么会传出闹鬼的故事呢?皆因为此地自修建完成以后,颜书卿这个主人家,就一次都未曾出现。久而久之,这座清幽雅致、地处偏僻的小楼,也就变成了几个内监私下聚会赌博的场所。任谁半夜路过此处,看见院中亮着数道幽暗的火光、本该是一片寂静的屋中、却有无数人在大笑大叫,痛哭哀嚎,那都得被吓破了胆子呀!
至于说有没有胆大不怕鬼的人、或是根本不信鬼神之说的人,敢进去看上一眼呢?这样的明白人当然也有,但太监宫女们的娱乐生活,本就十分匮乏,赌博就是他们的唯一消遣;再加上出头组局之人、又是个人缘极好的老内监,所以即便被人发现、大家彼此之间也就心照不宣了。
有权夜行皇宫的内官本就凤毛菱角,一半被鬼神之说绊住、一半被赌桌绊住,一半被人情绊住,再加上现任内廷大总管又是个烂好人,也就一直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不过内廷大总管虽然无关紧要,但兴平皇帝陛下自登基以来,便保持着勤政爱民、生活简朴,滴酒不沾、财色不爱的圣君形象。所以在这些内官的心目当中,早已经把浪荡公子哥模样的颜青鸿,抛诸于脑后了。宫中开赌虽然古来有之,但也不是能摆够在台面上说的事,所以也就经常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避免被那些卫道士掀了赌窝。
所以烟雨阁的这场赌局,其实也并没维持多久,区区两个多月而已,就转移到御马监遗址当中了;不过那个负责开赌组局的老内监,却将另外一个小团体的集会场所,安插在了闹鬼的烟雨阁中。至于说那两位负责日常清洁维护工作的小内监,也被换成了这位“赌场老板”的干儿子!
沈归返京,几乎无人知晓;而颜书卿返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自北兰宫离开之后,颜书卿满怀少女心事,并没有选择乘坐穿宫御轿,而是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回了烟雨阁。
对于这套她未居住过的雅致小院,也能想象出会是何等冷清萧索的场景。可待她行至附近,与烟雨楼还隔着一道院墙,便听见院中传来了一些悉悉索索的人声……竟然有人!
颜书卿知道,各宫的值守太监,都有着十分严格流程需要依循,可从就没有在日落之后清洁的规矩!
莫非……是那个喝了自己的粥,却没来看自己一眼的王八蛋,前来赔礼道歉的?
颜书卿满心欢喜,板起了孔雀一般骄傲的神情,又颇为担心的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反复练习了几次自认为“千娇百媚”的笑容,这才蹑手蹑脚的靠近了门边,随即暴起一脚,踹开了烟雨阁的木门!
“沈归你这个……”
仅仅说出了五个字,颜书卿便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音阶了!她预想之中的那个薄情郎,并没有在烟雨阁中出现;而自己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诡异而阴森的恐怖景象!
烟雨阁正堂屋中,本该摆着兰妃包氏的工笔画像;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幅三只眼、八只手、披头散发、袒胸赤足的神怪画像!而画像前的香案桌上,竟摆着一颗血淋林的头颅!屋中每一个角落、都堆叠着跪伏在地的大小内监,看样子是在祭拜着什么……
原本都在虔诚焚香磕头祷告的内监门,此时已经全部转过头来,正在用木讷阴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烟雨楼的主人家,场面一片寂静……
颜书卿跟着沈归跑过一段江湖,手上也沾过人血,弓弦上也住着无数冤魂;所以即便她此时心脏狂跳不停,面上却仍然维持着极其冷静的神色:
“都看我干嘛啊?公主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赶紧把东西收好了!我现在就出去望风,你们手脚都麻利一点,听着我的咳嗽声!”
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颜书卿脑中迅速想到了安全离开的方法!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组织起了对方的转移工作!看她那副皱眉紧锁、又带着埋怨与焦急的神态,还真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内监,以为她是前来透风报信的自己人,立刻站起身来,着手打算去取走香案之上的人头……
“长公主殿下的道行,还真是不浅呐!明明是自幼长在深宫内院的豪门闺秀、却能想到这等手段,真不愧是中山王的女人啊!可惜啊可惜,如果不是您头上佩戴了皇后娘娘的凤尾簪,咱家还真容易被你给蒙混过去!孩儿们,把这个擅闯禁地的宫女给咱家绑了!”
颜书卿的确练过几天的花拳绣腿,更有一手技艺精湛的射术傍身;然而她如今身穿宽袍大袖、行动极其不便的礼服、手边也没带着长弓箭壶,根本无法发挥实力;再加上屋中内监人数众多,踩着她的凤绫裙摆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便将颜书卿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千不该万不该!您不该今夜返回烟雨阁。不过这样也好,正所谓生于斯长于斯,过了今夜以后,这座幽北皇宫可就不再姓颜了!您今日被沉在烟雨阁后院的水井之中,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说完之后,这位“赌场老板”从供着人头的香案桌上、随手取来了一柄钢刀,狠狠地横着拍在颜书卿的额头之上,发出了“嗡”的一阵刀鸣;在此之后,老内监左手死死捏住颜书卿的太阳穴,右手倒执钢刀,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圈地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此时此刻,烟雨阁的房梁之上,没良心的沈归正大模大样的翘着二两腿、看着下面这群正在载歌载舞的疯太监,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