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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狗背负着身受重伤的白玉烟,正欲跨出郑氏祠堂门槛之前,伏在他背上的白玉烟,却拼命地抬起了一只手臂,软绵绵地揪了一把黑狗鬓边密布的络腮胡子。
“老狗,你去给沈归那小子再补上一刀,送他最后一程。”
黑狗听完之后,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立刻抬腿迈步,带着伏在自己背上的白玉烟,隐入了门外的倾盆暴雨。
二人淋着暴雨一路南下,走了大约有两刻钟的时间,便停在了一座荒村野庙门前。黑狗仔细打量了一番门前野草与乱石的摆放位置,这才上前拉开了残破不堪的庙门。
这间庙宇正堂当中供奉的泥象,虽然此时已颓败的残破不堪,但凭着隐约可见的灵龟与法剑,仍然可以判断出此乃北极玄武大帝之像。原来,此处竟是一所玄武道庙。
“老黑狗,你和三哥为什么总喜欢住在荒郊野外呢?是城中客栈的高床暖枕不舒服?还是小二哥端来的香茶热饭不够可口啊?要是缺银子你们跟本姑娘说呀……咳咳……”
虽然白玉烟的话语听起来还十分轻松,然而她却已经开始咳出成块成团的紫黑色淤血;显然,她体内的伤处已经开始有瘀血凝积,很快就会形成病根隐患、并全部积压在她的身体之中,后半生都会与她纠缠不断。
“咱们谛听的人,哪会缺银子花啊!只是因为三哥素来喜欢清静,我身边的小狗崽子又实在太多,进城落脚总归有些不大方便。放心,我也不敢让你这位娇小姐跟我们一起餐风饮露,只等三哥看过了你的伤势之后,我便立刻把你送回申城,也好让你躺在高床暖枕之上,舒舒服服的养伤。”
黑狗一边安慰着面色蜡黄的白玉烟,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满是茅草铺垫的地面上;随后他又拎起了一枚破旧不堪的烂蒲团,轻手轻脚地把它放在白玉烟的背后,好让她依在摇摇欲坠的破案桌上小憩片刻,这才准备去后院寻找关北斗……
“咳咳……你也会这么好心……”
白玉烟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听起来倦意满满,随时都有可能昏睡而去;黑狗才刚刚起身又迅速蹲了回来,扬手抡圆了胳膊抽了她一个大耳光,这才再次折身而去!他这一巴掌真是又狠又辣,直抽的神智已然迷离混沌的白玉烟瞬间清醒过来,直觉的左脸火辣辣的疼,心中对黑狗的怨恨也更胜以往!
片刻过后,黑狗穿过了那道支离破碎的黄绸道帘,背负着同样面色惨白的关北斗来到了前厅;白玉烟一见他这副德性、便再也忍不住笑意,牵动着腹中那团打了结的肠子与受到重创的腹脏发出阵阵剧痛。
“哈哈哈……三哥你既然未曾习武,就不要随便与人动手嘛!这是叫哪位过路神仙给伤成了这副模样啊?”
满面惨白的关北斗,被黑狗轻轻放在了她身边,额头上挂着几颗斗大的汗珠也是清晰可见;虽然单从外表上看起来,他身上没有任何明显伤痕;然而以关北斗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比起白玉烟来,也好不到哪去。
“哎,三哥年纪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跟谁动手呢?只怪我眼神不济,自己撞到了墙上……”
虚弱无力的关北斗一边探着白玉烟的脉络,一边把眼神望向了满面关切的黑狗。
“四儿,一会带着她去申城找间女医馆,告诉女医官要以银针、艾草交替灸治天会、面八邪、府舍、天井、浮白、头冲、天池、青灵、尺五里诸穴;每逢日出、日落、日中之时灸治一次,连灸七日即可。”
华禹大陆有句老话,叫做巫医不分家。所以只要是神棍出身之人,全都多少懂些医术,只是程度高低,有用没用的区别而已。即便那些以读书人自居的儒门仕子,医书药典也是他们的必学之术。所以对于那些久试而不中的落第秀才来说,最后的出路便是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郎中大夫、或是摆摊批命的算卦先生。
所以,尽管关北斗已然贵为北燕护国法师,可说起治病救人来,他也早在玄岳道宫学艺之时,便已然精通此道了。
黑狗听完之后,默默在心中念叨了几次,便弯腰准备去背起那位正在捂着肚子发抖的白玉烟……
“老四别忙,还有内服与外敷的两道方药,听为兄我细细道来。内服之方,乃是冬青、石髓各两钱、三加皮三钱、桃仁一钱半、乳香、末药各三钱、熟川乌半钱、秦艽两钱、生甘草一钱、独活、崖姜两钱,以四碗山泉水熬成一碗,辅以两钱春三七粉趁热服下。而外敷之方,则是冬酒为底,麦粉为基,红花、泽兰各一钱、桃仁一钱半、熟川乌、熟草乌、乳香、崖姜各两钱半、桂枝、猴毛头各两钱,以白布裹敷。老四,内外两道方子你都记清楚了吗?”
黑狗毕竟是收风探信的顶尖好手,好记性是他吃饭的家伙;听完这拗口的药方之后,他沉吟了半晌、又准确无误地背诵了一次,得到了关北斗的首肯之后,这才抱起了气若游丝的白玉烟,直奔申城方向而去。
日落西沉,满身雨水的黑狗拎着一个大食盒,再次回到了这间残破不堪的道庙之中;关北斗此时靠在案桌角上正在沉睡,可能是得到充分休息的原因,那原本惨白蜡黄的老脸,已然能隐约见到一些血色了。
黑狗轻声轻脚地放下了食盒,又从后院取来了一昆干柴点燃了火堆,驱散了由地下翻涌而来的春寒地气。
可能是感受到了火堆的光亮,也许是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扰醒;方才还打折轻鼾的关北斗,此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如何?”
“我已经把五妹安顿在了城北的一间女医馆中。您开的药方与用法,我也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不过三哥啊,这话虽有些犯忌,但我还是想问……您……是真的想救她一命吗?”
关北斗用地上的茅草搓了搓麻木的手掌,一边弯腰拆弄着食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这问的叫什么话啊?”
“方才我见那女郎中仅仅落下一针,五妹就已然七窍流血了……”
“你们俩不是向来不和吗?她是死是活,与你这条黑狗又有何干呢?”
关北斗从食盒中捧出了一只卤猪蹄,一边大肆咀嚼,一边反问着满面尴尬之色的黑狗。经他这么一问之下,黑狗立刻犹如芒刺在背一般、周身上下都觉得不大自在。他反复开口、却只吐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词句;然而那双手反复搓动摩挲的速度,却是变得越来越快了……
关北斗微笑着豪饮了一口烈酒,又发出了一身饱足的呻吟之后,这才对满面尴尬的黑狗招了招手:
“过来,坐着说。老四啊,你虽不懂医术,但是毕竟也是负责帮君上收风报信的耳舌,总得长长脑子吧?既然玉烟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显然就是内腹五脏受到了巨力震荡;这皮肤被利刃割破尚会流血,心肝肚肺那些柔软的内脏岂不更甚?由于她这伤势发作于内、易积于体,所以对那些庸医来说颇有些棘手;可只要引出体内淤血,再辅以发散疏淤之方,准连条疤痕都留不下来!怎么样?现在可以放心吃喝了吧?“
虽然还是听了个一知半解,但黑狗对于关北斗的话,历来都是无条件的信任。毕竟隔行如隔山,凭着这种信任感,黑狗也就索性安定了心神,扯下了一只鸡腿大肆咀嚼了起来:
“唔……可是三哥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却为什么不让我给沈归那小子再补上一刀呢?像他这样的活阎王,失去抵抗能力的机会可不多见啊!要是他在我手下一命呜呼的话,那……”
“那包括你、我、玉烟在内,可就一个都活不成了!”
黑狗听了这句话神色一诧,瞪着牛铃般大小的眼睛盯着关北斗:
“这话又是个什么意思啊?”
关北斗沉吟了半晌,又转头看了看北极玄武大帝神像前的一盏无芯残灯,终究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对黑狗摇了摇头。
“关于此事嘛……那可就说来话长,你也并非玄门中人、又是个只见眼前事、不管身后身的直性子,三哥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才好啊!”
黑狗颇有些赌气地摇了摇头,又挥手扯下了另外一只鸡腿,继续吃了起来: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听不懂呢?反正咱哥俩闲着也是闲着,您就说说看呗?”
关北斗闻言呵呵一笑,躬身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你说得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三哥就给你讲个故事好了……这个故事呢,说来话长,在二十年前的幽北三路啊……”
盘中有肉、壶中有酒、屋中有火、窗外有雨。暴雨一夜未歇、而屋中的兄弟二人,围着温暖的火堆席地而坐,聊起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在这初春乍暖还寒之时,黑狗听到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然而他却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故事当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