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剑问北燕 253.骑鹤上扬州

溪柴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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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忆最初所制定的行进路线,其实并不会路过鲁东行省。之所以他们会选择中途改变路线,也完全是因为在穿过北燕王朝的都城——燕京之时,被都城府衙的罗大人,以通关文牒涉嫌伪造为由,暂时押入了大牢之中。

    当天夜里,一位自称水烛夫人的女子,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前来探监,历时约一刻有余。而第二日清早,衙门宣布他们四人的通关文牒,已经通过了检验核实之后,便把他们放出了燕京城中。而傅忆也立刻改变了最初的行进路线,选择出蓟州入鲁东、经滁州过华江,最终抵达南康首府建康城的这条线路。

    其实这条一路向南的路线,虽然路程最短;但由于沿途戒备森严、官方哨卡极多,所以非常引人耳目。这样的一条位于北燕朝廷眼皮子底下的官道,对于四个幽北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招摇了。

    幸好他们手中这四枚通关文牒,乃是由中山路总督傅忆亲自签发的正品;所以尽管这一路上盘查极为森严,但也只是耽搁了些许时间、并没有再遇见什么为难之处。

    不过他们的一路畅通,最终还是在一座名叫汶阳的大城之中,画上了休止符。

    根据汶阳官方记录来看,的确有一行四人的幽北游商,曾经凭着幽北中山路签发的路引,从汶阳穿城过境。而城门吏写下的这一笔记录,便是傅忆这一行四人最后的消息了。

    广陵城,在前朝大燕之时,曾被称为扬州,乃是燕临大运河沿岸最为繁华的城市,更是令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全都心驰神往、念念不忘的江南水乡。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无论是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才,还是腰缠万贯的富家子弟,在这繁花似锦的扬州城中,总会寻到自己毕生追寻的绮美梦境。

    三月的广陵城,沐浴在蒙蒙春雨、与满城琼花香气之中。然而无论是如诗如画一般的良辰美景、还是那些清淡雅致江南小点,都无法提起沈归的半分兴致来。几日前,在姑苏沈家铩羽而归之后,他便与齐家兄弟、李乐安和颜书卿,在齐格奇的安排之下,住进了位于城北东关街附近的一座苏式宅邸;而他们夫妇二人,则赶回了申城码头,着手处理起建康黄家的商队被困事宜。

    沈归无心享受这座华美雅致的园林宅邸,满心都在揣摩着姑苏沈家,究竟何时才会有举白的消息传出。然而海鲨帮的暗线,却始终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好消息。

    终于耐不住性子之后,他单独把齐返给支了出去,嘱咐他去外面收些新鲜的风声回来。这个齐小胖,自幼便跟着大金牙混迹市井江湖,虽然只是个半春半典半开眼的江湖人,但毕竟也是牙人出身,起码对那些千奇百怪的生意典,还是能做到全知全通的。毕竟身为一手托两家的中间人,如果连双方对话都听不明白、那还靠什么来养家糊口呢?

    广陵城的日常生活,可以用一句传遍了大江南北的谚语形容:清早皮包水、夜晚水包?皮。皮包水,指的便是极富当地特色的小点心——蟹黄汤包,也泛指广陵城中的饮茶习惯;而水包?皮,说的便是澡堂文化了。

    由此可见,广陵城中的生活环境,还是非常舒适安逸的。尽管此地的生活水平极高,但由于早茶文化的盛行,所以百姓日常作息时间,也完全不同于南康的其他地区。从古至今,广陵城里的百姓与商人,仍然还保持着闻鸡起舞、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规律。

    次日一大清早,肩负重任的齐返,便换上了一套金丝绲边、翠面盘扣的员外华服。他撑着一把象牙手柄的油纸伞、才刚刚夸出自家门槛,便被早已候在巷子口的三位海鲨商行伙计,搀扶上了一乘华美精致的双驾马车。

    转过三个街口去,马车便在广陵城中最昂贵的一间茶楼——醒春茶社门前,停了下来。今天的齐返可谓是派头十足,无论是他手里的那把昂贵的油纸伞、还是他满脸傲慢蔑视的神情,全都写满了“有钱”这两个大字;仿佛就连他打个喷涂,没准都能蹦出几锭银子来,这副土财主进城的臭德行,看在四周过路的百姓眼中,真是又厌恶又嫉妒。

    醒春茶社门前有一个木制的架子,架子上还拴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鹩哥,正朝着南来北往的客人问好。齐返站在门前,饶有兴致地逗弄了一会之后,这才迈着做作的四方步,晃入了醒春茶社正厅。

    尽管此时天色尚早,可本就不算宽敞的茶社一层当中,早已经人满为患、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齐返抬眼望去,只见厅中都是些衣饰精美讲究的富家翁,但他们要么就与旁人拼桌、要么就自己找一块僻静地方,站着等位;靠窗边的好位置,此时还留着一张空桌台,茶盘上摆着四只倒扣的茶碗,表示已经提前有人定了下来。

    别以为这些等位拼桌的人,只是穿的阔气、却连包桌的银子都没有;其实在这些人当中随便挑出一位,那也是广陵城中响当当的大人物。只不过在本地早茶文化当中,与人交流沟通本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环;而那些平素喜静的老爷们,也根本不会起个大早,跑来这种乱哄哄的茶楼里用餐的。

    这间醒春茶社,本就是广陵城里顶尖的茶楼,食物与茶水的价格,已经比市价高出了一倍有余;可想而知,预定一整张台子的价码,当然是高到天上去了。南康广陵城里的生意人,虽然个个家财万贯;但这些银子毕竟都是自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回来的;花出去的时候、自然也是格外的精心,绝不会铺张浪费。

    而且,在醒春茶社的老客群体之中,还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无论谁在醒春定了台子,那不是外乡来的土财主,便是攒了几两碎银子、或者偶然发了笔小财的穷鬼,来这里体验生活、楞充富贵了!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谁还愿意花上几倍乃至十几倍的冤枉银子,去惹人家的白眼呢?

    尽管今日齐返的扮相与门面、都已经无懈可击了;但他却不仅仅是犯了某一个错误那么简单;所以,自从他与三个海鲨帮伙计露面的那一刻开始,方才还喧嚣吵闹的醒春茶社,立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三息过后,又传来了一阵齐刷刷的哄堂大笑……

    摸不着头脑的四个人刚欲落座,便被一个似笑非笑的小伙计、一抖肩上的白堂巾拦在了当场:

    “这位老爷里面请,喝什么茶、用什么点心,都可以看看墙上的水牌子,决定之后招呼小人便是;你们三个跟我来,这里不是你们能站的地方,一点规矩都不懂……”

    念叨完了小伙计之后,他又朝着齐返一躬身,便引着那三人走向后堂方向。

    “兄台有礼了!如果在下猜得没错,您也许是第一次造访我们广陵城吧?”

    齐返才刚刚落座、尚有些发懵的时候;一位同样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兄台的这张台面,可有在下的一席之地呀?”

    齐返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笑过自己之后,已经重新忙起了自己的事,根本没人再去看他。见无人关注自己,齐返的心情也松弛了许多:

    “兄台请自便,在下姓许,北燕人士,今日初到贵宝地……”

    “呵,听兄台的口音,我还以为是幽北三路的朋友呢……小二,一壶魁龙珠,一笼翡翠烧卖,一笼五丁包,一碗虾子阳春面,半枚咸蛋。”

    喊完了单子之后,这位青年男子看着齐返停顿了半晌,随即才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

    “兄台,在下既然借了你半张桌台,便自当有所表示才对;只是不知兄台口味如何、饮食是否有所禁忌,故而……”

    “兄台无需如此客气,你我各自两便及是。”

    借着拼桌共餐的缘分,齐返与这位自称章庸的年青人,就着精致江南小点春茶,逐渐攀谈起来。

    别瞧这间醒春茶社环境吵闹,但能够坐在这里饮茶的人,全都是扬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若能从这些人的吵闹之中,品出一点滋味来,说不准就是一个绝佳的商机。

    经章庸的介绍之后,齐返也侧耳倾听起来。他发现厅堂中这阵阵恼人的蚊子声,仔细听来,说的竟然全是南康市面的货物行情:从货物价格的涨落,到货物运输的最佳路线;从商品产地的优劣、到价格档次的划分;只要对经商之道稍有了解的人,便都可以在这一间小小的茶社之中,打听到整个南康王朝最新鲜的商业资讯!

    如此看来,这广陵城里的茶社,好像与北燕、幽北两地的茶馆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无非就是淮水以北的北方茶馆之中,谈的都是英雄侠义、儿女情长的传说故事;而南康王朝的茶社之中,谈论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生意经。

    不过另齐返有些好奇的是,这么多的阔佬凑在一起,竟然从未谈过有关于姑娘的事;随着章源的一番解释之后,齐返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有关于风花雪月的信息交流大会,是留在晚上大家一起“水包?皮”时,才会谈起的余兴节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