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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在下山之前,还是给泪眼汪汪的无量真人留下了三百两银票。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些散发着金光的房瓦,到底值多少银子;但是想必若是他不纠结瓦片的材质,下山请几个工匠来把雷殛玄虚殿修复完整,也还是够用的。
之后,身体恢复如初的沈归,就这样孤身一人、踏上了返回幽北三路的孤独旅程。
其实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便距离奉京之乱,只过了区区百余日时光;但恐怕已经走上正轨的幽北三路,已经不再需要他沈归这么一号人物出现了;而需要他的亲近家人们,如今也大都定居在传说中的人间天堂——南康;所以无论如何权衡利弊,他此时都不该再舍近求远,奔赴远在千里之外的化外苦难之地……
但人类毕竟不是石头,感情也无法衡量……
即便沈归有千百种不再北上出关的理由,但让他最终决定返回幽北三路、却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李乐安。
在他想来,如今幽北三路的内乱,已经迎来了可能达成的最好结局,但他与李乐安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已……
当然,还有那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长公主颜书卿……
对于沈归来说,无论是两军疆场、还是朝堂党执,无论局面如何错综复杂,也都是有迹可循、有法可依的明暗厮杀罢了;但是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就显得复杂的多,而且也往往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于是,深陷‘三角恋’困扰当中的沈归,连欣赏沿途美妙风景的心情都欠缺,就这样闷闷的坐在车厢之中,异常颓靡地度过了这一趟‘长途旅行’……
甚至直到他站在了奉京西城门以外之时,仍然还是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
别瞧只过去了区区的三月有余,可如今的奉京城,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甚至让沈归这位‘土生土长’的幽北人,都生出了些许陌生之感。
“那些漠北来的商队,都别在这排着啊!你们不是回漠北吗?那走什么西门啊!都去北门都去北门,这边已经堵严实了!还有那边的小爷们,你没带货就也别往里挤了,走小门走小门……嘿嘿嘿!别看了别看了!就说你呢!就一个人扛着一个包袱,非得跟着货队挤在一起干嘛啊?是不是想趁乱偷点东西啊?……”
西城门的城门吏,此时正站在一张木桌子上,扯着沙哑的大嗓门,拼命地指挥着交通。他一边把手里的鞭子抡的‘啪啪’作响、一边指着远处正在往城内挤去的沈归大喝……
沈归闻言一边朝他点头致歉,一边走到了旁边一道只容两人并排通过的小城门,在人群的簇拥下,涌入了奉京城中。
其实,奉京的西城原本都是些深宅大院,平日里的西城门,根本就没多少闲人。可今日的西城门附近,竟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无论是正道还是小路,全都挤满了推车担担的贩货之人;甚至还有不少衣着华贵的商人,也都深陷在人群之中,奋力地向城门挤去……
“东海关仍然是废墟一座,至今都没有重建……可一座小小的奉京城,居然来了这么多商队……难道是已经和北燕达成了停战协议吗?”
沈归一边嘟囔着,一边仔细打量起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可还未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一位五十岁开外的老汉,接下了他的自言自语:
“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其实现在这样,还算是好的呢!不信你等入了冬再看,我琢磨着到时候来我们幽北贩货的商人啊,肯定还得翻番!”
二人交谈了短短一句话的时间,沈归已经被撞了三四次;于是他只能拽着这位老汉,贴在了身后的院墙边上:
“这位老丈,敢问贵宝地为何涌来了如此多的商队呢?我之前可听人说起过,幽北三路的内乱才刚刚平息百日,这些北燕南康人就敢来这里贩货?莫非不怕背上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这位老丈闻言‘扑哧’一乐,那缺了一颗门牙的瘪嘴也随着迸发出的气流、吹出了一声‘哨’响:
“噗,公子,您说得这些事、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自从我们兴平皇帝登基之后,便立刻提高了商人的地位,还免除了一年的幽北商税,又让工部加紧修整官道、四处铺设官驿,更在奉京城中开辟出了三块大空地,建立了三个交易集市……您刚才是从西门进的城?小老儿偷偷跟您说吧,我大儿子是在衙门口当差的,他跟我说过,就这道这西城门啊,马上就要被推倒扩建了!您要是再晚来一阵,恐怕这道足有百年历史的城门啊,可就再也瞧不见喽……”
沈归一听老汉这话,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扩建城门,最少也要花费半年的时间!莫非幽北与北燕真的要休战了?”
这老汉把头一摇,故作神秘地说到:
“那倒也不是,不过据说也快开始谈判了。而且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我们幽北与北燕狗…北燕哥们!肯定是打不起来了……”
“这又是为何呢?”
“小老儿也是听那些贩货之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北燕和南康的最近一年时间之内吧,关系闹得特别僵……根据小老儿自己琢磨啊,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要不然我们幽北前一段时间闹…咳咳…他们北燕人能那么老实?再忙不也得过来插一杠子吗?”
沈归一听,也是点了点头。在他之前的盘算之中,李家那按兵不动的一支私军,就是为了防备北燕人趁火打劫的最后一道防线;当然,他也没奢望凭着那些地痞,就能全歼来犯之敌;但只要能拖上一时半刻,也就足够了。直等奉京城中大势已定,颜青鸿也坐稳了帝位之后,便可以腾出手来,指挥态度暧昧不清的颜重武、抗击来犯之敌了……
“哦……原来如此啊!谢过老丈告知……”
沈归行礼之后刚要转身离去,没想到却被那老头死死拽住了肩膀:
“别走啊!站这听我嘚啵嘚说了这么长时间,茶资您多少也得赏一点啊!”
“茶资……您老是牙行中人?”
“呵呵,公子您取笑了,您看小老儿我这模样,像吗?而且牙行那些人呐,现在还哪有跟人磨牙的闲工夫啊?小老儿就是给这大户人家看院子的门房,闲来无事呢,也出来给人指个道、传个话啥的,给自己挣一口烟叶子抽……”
沈归哈哈大笑着点了点头,故意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
“那该给您多少银子呢?”
这老汉盘算了一番之后,咬了咬牙,伸出两个手指头:
“我们幽北人最厚道了,看您这气质就知道是个念书人,我坑谁也不能坑您!行情价,二两银子!”
沈归哈哈大笑,扔过去一锭十两银元宝:
“老人家,您这趟活啊,也就是十文钱!哪怕真有人能给您二两银子,醒了攒(想明白)之后,就能去衙门告您一个讹诈!您拿着这锭银子,买点好烟叶子抽吧!回见了……”
说完之后,沈归便挤入了人群之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往日繁华似锦的河中大街,倒是没有沈归想象中的那般拥挤;一眼望去,那些来往的行人,也大多都是奉京本地人士打扮。沈归挎着自己的粗布包袱,走到了一间医馆门前……
“劳驾这位伙计,我想打听打听,今日你们这回春医馆,是哪位先生坐堂啊?”
正在门口发着木牌的小伙计一抬头,发现来者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公子,他上下打量了几遭,不免有些奇怪地问道:
“公子身患何疾啊?今日本馆由李先生亲自坐堂,可这号牌我发出去了十几位,恐怕你得等上好一段时辰了……不过依我看来,您身强体壮、气色红润,也不像是身染急重病症的模样;不如您明日再来,也许就……”
“谢谢您了,劳驾您还是给我一个号牌吧,索性我今日也闲来无事,就在这里等李先生好了……”
于是,沈归便握着一枚上写‘拾柒’两个大字的木牌,坐在了回春医馆门前的长凳之上。他从晌午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终于听见了一道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声音,从医馆之中飘荡出来:
“地黄,外堂还有多少病人?”
那位正在前堂扎药的小伙计,此时一听先生问话,立刻朝后面大喊回话:
“师爷,外面还剩下一位!”
“好……那就赶紧让他进来吧,我实在饿的不行!”
沈归听到这里,也不等小伙计出来叫号,立刻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缓步走进了回春医馆的内堂。
此时屋内的那位‘李先生’,正在低头整理着手边杂乱不堪的笔砚纸张;待她听见了脚步声音越来越近之后,自然而然地开口询问道:
“哪里不合适了……啊!!!”
还未等沈归的听力恢复如初,一道迅捷无比的白色身影便迎面扑来;方才还端庄沉稳的‘李先生’,此时就仿佛化身为一只树袋熊那般,死死地抱在了沈归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