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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沈归拉着袖子刚刚走进双天赌坊的大门,刘半仙便被门口的骰桌给绊住了双脚。单等对方一局结束之后,便迫不及待地从口袋中掏出了几块散碎银子,迈步挤入人群之中,随手便丢在了豹子的方格之中。沈归也好整以暇地凑近前去,抱着膀子看起了热闹。而那位支客老何也不出言阻止,反而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双肩抱笼地等着。
这,就是大赌坊中支客们赖以为生的眼力价了!尽管自己手中这条大鱼,被一楼的小赌桌给绊住了脚,但他心里也十分明白:沈归这条大鱼,可是奉京城里最有名的豪客之一了!出手之阔绰,不说是第一,也能算是第二了!既是为了那口嗜好而来,就绝不可能在一楼多耽误功夫!
当然,这奉京城中,另一位能够跟他相提并论的豪客,便是二皇子颜青鸿了。
凡是宝局赌坊,无论明暗大小,迎门第一桌必是骰子局!别小看那不起眼的几粒骰子,它可是开局频率最快、同时能够参赌人数最多的热闹玩法;把这局玩意儿放在门口,还能以赌客的叫嚷之声、达到招揽过路客人的目的。
眼下,刘半仙不就被人家招过去了!
沈归只看了几局,刘半仙怀里的那几两散碎银子便全都输了出去。沈归眉头一皱,贴在他耳边大声嚷道:
“您一个天灵脉高手,连听‘隔盅听宝’的耳力都没有吗?”
刘半仙正在浑身摸着下一局的赌资,头也不转地说:
“这就是消遣啊,跟老夫当街算卦一样,还真为了银子不成?老夫这是在享受乐趣!你不懂!嘿,给我这放点银子,你自己去办你自己的事吧。遇见危险喊一嗓子就行!”
沈归点了点头,掏出了几张大额银票,随即一看身边赌客的打扮,又放回了袖口之中。之后便掏出了几锭银元宝,塞入刘半仙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半仙!注意分寸,注意分寸!”
一句话嘱咐完,沈归便挤出了人群,迎着老何那热情的目光,用下巴朝楼上努了努,二人便一齐消失在了一楼大厅之中。
打着‘销魂’旗号的沈归并不着急上三楼,反而先把二楼从头到尾参观了一遍。头回来到这里,自己本是怀着闲逛的心思,结果却被恶心了个透,只进了第一间房门,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而这次却不同,沈归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亲眼看看这个‘以人命取乐’的赌坊二楼,到底都是些怎样的玩法。
在老何的热切介绍之下,沈归还真是大开了眼界。除了楼口第一间那下流龌龊的赌盘之外,其他每间房中,取乐之法都‘各有千秋’:有做人肉沙包的、有角斗厮杀的;有投壶取乐的、还有蒙眼飞刀的;这些玩法看似都平平无奇,但其中的关键,便是双天赌坊的‘服务人员与赌具’,都已经换成了南北市场搜罗来的烟花女子。如此一来,这些寻常把戏,就彻底变了一种味道。
以这般玩法来看,那些烟花女子每日被玩弄致死致残的人数,定然令人触目惊心。
老何是人靠察言观色吃饭的江湖人,自然从沈归的眼中看出了些许不忍与愤怒来。但他转念再一想,便想起了沈归与颜青鸿平素一向交好,也都是留恋于南北市场的多情种子。应是看见了这些烟花女子受难心有不忍,这才会生出愤怒之情。如果自己不及时开口,这到手的大鱼,恐怕会有溜走的危险……
“沈少爷,这些女子都是出自北市场的流莺贱妇,来我双天赌坊为奴,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何况她们还额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赎身银呢!对于此等贪财贱妇,您不必过于挂怀。老何我也知道,沈少爷您是个惜花爱花的雅士,既然对这二层的乐子没什么兴趣,不如咱们还是……”
说完,老何也做出一个烟枪的手势来,又指了指三层楼板的方向,面带询问之色地看着沈归。
沈归也是点了点头,调整好了心绪与神态,头也不回地迈上通往三层的台阶。
与二层相比,这双天赌坊的三层阁楼,除了装潢与陈设更为雅致奢华,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同。奇怪的是,在三层的每间房门之外,都挂了一个木质的小牌子,有的牌子上刻着不同的花卉图样,有的牌子上刻的是云雾一般的卷曲线条。
这挂着云雾木牌的房间,定是房间之中已经有了客人正在吞云吐雾。而这花卉木牌嘛……就不知代表的是一间空房、还是别的什么花样了。
“你们这双天赌坊的三层,又是怎么个玩法呢?”
沈归如今被让进了一间江南水乡风格的雅间之中,对正在泡茶点灯的老何问道。
“沈少爷,你我二人这缘分呢,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您不嫌弃老何丑陋腌臜,老何还怕辱没了我们双天赌坊的名声呢。有什么话啊,您一会问问来伺候您的姑娘就是喽!”
老何忙完了手头的一切,转身欲走,却被沈归‘嘿’的一声喝住。他心领神会地转身扬起右手,又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做派来,扬起的手却稳稳地接住了那锭足有十两重的金元宝来:
“哎呦沈爷您太客气了,小的也没伺候您什么,无功受禄这心中实在有愧啊……这这这……罢了,沈爷您这么给小的脸,老何我也得识趣。小的这就用您的赏钱,去后面仔细打点一番,保证让他们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那……小的这就爱财了……”
老何嘴里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退出了房门以外。
尽管这间屋中的摆设与装潢已经算是极尽奢华了,但在檀香味道的掩盖之下,仍然还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味道。这股子怪味极易分辨,曾给老拐亲手烧过烟泡的沈归一闻,便很容易分辨出来。
这间双天赌坊贩售的阿芙蓉膏,要远比当初老拐吸食的好上许多。老拐的阿芙蓉膏闻上去,仿佛许久没有刷过的尿桶一般刺鼻;而这间屋子之中的怪味,却远没有那么呛鼻。就在沈归还在感慨于这害人玩儿的改良速度之快,那两扇被老何关闭的房门却响起了敲门之声。随即,便有一个纤瘦的女子,端着一个红漆木质托盘,侧身低头走进屋中。
这女子把托盘放在桌上,自己则飘飘下拜,跪在了来自大食国商队的地毯之上:
“客官对奴家可还满意?”
沈归听着这个温婉中带着几丝柔媚的声音,只觉的耳熟无比,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位熟人。只好硬着头皮,照着颜青鸿所授的‘老手惯用手段’调笑道:
“爷还没看见美人的那张俏脸儿,又怎会知道满意不满意呢?抬头,让爷我……卧槽!”
这女子应声抬头,沈归只看了一眼便立刻高喊出声:别说!这位姑娘还真是个老熟人!她原本奉京城南市场头号堂子——绿柳楼里的头牌,名唤青雪!
这一见之下,不得不让沈归感慨世事无常。在颜青鸿栽倒在自家义姐——铁怜儿的石榴裙下之前,这位青雪姑娘便是颜青鸿最喜欢的老相好。终日都被绿柳楼鸨子头谢三姑养在深闺,极少出阁见客,过堂出局之事更是闻所未闻。当然,这也是全凭颜青鸿那二皇子的名头、与他那如流水一般散出去的银子维持。
就是这样一位头牌花魁,如今竟然在这双天赌坊的三楼,伺候起一群大烟鬼来,这怎能让沈归不惊讶!又怎么能让故人重逢的青雪姑娘,不会触景伤情呢?
青雪姑娘一抬头,看清沈归的脸庞之后,眼泪便顺着香腮滚落于地面之上。而她见沈归仿佛要有所动作,顾不上难过,急忙抢先开口道:
“公子若是满意,那奴家就留下伺候了!”
说完之后,杏眼向后一撇,便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走向了门口,把牌子翻成云雾一面,又轻轻带上了房门。
之后,青雪便疾步走到沈归的塌边,伸出纤纤玉手拉着沈归的左臂,环在了自己肩头;而柔弱无骨的身子更顺势向沈归怀中一躺,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
“半柱香之内,门外都有耳朵!”
沈归闻言点了点头,音色如常地调笑道: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绿柳楼的青雪姑娘嘛……嘿,给老何那赏银还真是物超所值,往常若是想要见你一面,就那点银子都不够打发谢三姑的!……哎对了,谢三姑呢?也在这里吗?”
按常理来说,鸨儿娘与烟花女子之间的关系,一定是貌合神离的;加上眼下绿柳楼已经关门大吉,沈归本以为青雪会顺着自己的闲话随意说上几句,打消门外监听之人的顾虑;可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句话,便让青雪的眼泪顿时决堤。在身子那不住地抽搐之下,已经连正常的发音都很困难了。
如此一来,沈归只好硬着头皮地使劲嘬了几口手背,又故意做出急色的声音嚷着:
“多日不见你这小嘴还是那么甜!现在四下无人,咱们如今以‘成仙为主’呢?还是圆房在先呢?哈哈哈哈,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青雪在沈归的怀中不住地抖动哭泣,而沈归也被情势所逼,把自己挤兑的开始编起故事来。而在房外偷听之人,是一个面目普通的矮小男子。他照例听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之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小心翼翼离去的步伐,落在沈归耳中,终于松出了胸中那一口气。
沈归拍了拍情绪已经趋于稳定,正在紧闭双眼假寐的青雪姑娘,轻声问道:
“你们的鸨儿娘谢三姑怎么了?”
青雪没有再次哭出声来,仍是闭着眼睛强忍悲痛地说:
“被他们害死了!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让人把谢三姑绑在了一匹高头大马的身后,活活拖拽致死的!谢三姑被他们足足折磨了一个半时辰,才咽下了那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