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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吗?”
低沉的声音从甲胄下响起,银骑士久久地注视着伯洛戈。
“差不多,”伯洛戈活动了一下身体,被杀死的感觉并不好受,“你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很多人都会震惊不已。”
每当自己复活后,伯洛戈的一大乐趣,就是观察对手的反应,看看他们对自己的死而复生会露出什么样表情。
遗憾的是伯洛戈很少会遇到能杀死他的对手,那些人对于死而复生反应,大多也是震惊,像银骑士这样镇定的人还真没多少。
也可能是银骑士已经见识过不少不死者了,对方毕竟是守垒者,在作战方面的经验一定高于自己。
伯洛戈深呼吸,先前的战斗中自己已经受了不少伤,再多死几次的话,自己就会陷入昏迷中,那样的话自己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拿生命为试错的代价,这还真是高昂,但依托着这些,伯洛戈对于银骑士的力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强敌,别说是杀死他了,自己哪怕用尽浑身解数,也难以伤害到他。
好在列比乌斯给自己的指示只是拖延时间,等列比乌斯与杰佛里结束了战斗,胜利的天平将会重新向他们倾倒。
用生命拖延时间吗?这看起来确实是只有伯洛戈能完成的任务。
银骑士幽幽道,“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扰乱世界的进程,夺取更多的灵魂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根本没必要那么麻烦,不是吗?”
银骑士说着伯洛戈听不懂的话,伯洛戈也懒得去理解,他很少会认真去听敌人的话,他又不是什么神父,没必要听取他们的告解。
群蛇在身上爬行,构筑出一层层坚韧的盔甲,这阻挡不了裁铁之剑的攻击,但至少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令剑刃没办法那么迅速地触及自己的身体,从而将自己斩断撕裂。
“你看起来并不知情。”银骑士对着毫无反应的伯洛戈说道。
“知情?我甚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伯洛戈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蛮愿意和银骑士聊一聊的,反正都是拖延时间,对话总比厮杀强。
银骑士陷入了沉默,他知道毁掉魔鬼的阴谋,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容易,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伯洛戈居然是一位不死者。
如果继续放任伯洛戈成长下去,他迟早会变成第二个霸主·锡林,并且还是一位不会死亡的霸主·锡林。
银骑士想不明白接下来的事了,即便是他想要弄明确这重重的阴谋,也要花费上不小的心思,而现在并不是一个思考事情的好时机。
经过短暂的犹豫,银骑士当下做出了抉择,预想中的战斗没有爆发,银骑士完全忽视了伯洛戈,直接扭头朝着血肉的巢穴冲去。
他速度飞快,强劲的以太增幅令他的步伐无比沉重,每一次踏足都仿佛是巨人踩踏着地面,带来轰鸣之音的同时,连同脚下的地面一同碾碎。
庞大的狼蛛在他的踩踏下,居然朝着一侧倾斜了过去,如同将要崩塌的建筑。
“拦住他!帕尔默!”
伯洛戈大吼着,他最不想见到的局面出现了,那就是银骑士完全无视自己。
高空传来阵阵呼啸的风声,帕尔默没有身处正面战场,但现在他也压力十足。
“我已经快分不清究竟是谁打谁了!”
帕尔默掏出了身上仅剩的炼金手雷,一股脑地将它们丢入风中,丢的同时还不忘念叨着。
“老板!现在多少也算是在帮你打架!多少起点作用啊!”
伯洛戈想,这次帕尔默口中的老板不是指列比乌斯,而是那位拿走了帕尔默部分灵魂的女士。
猩红主母。
这么算下来,帕尔默保护不灭之心不被银骑士抢夺,一定程度上也是在为猩红主母而战。
那位饥饿暴食的女士,似乎真的聆听到了帕尔默的呼唤,她对此做出了回应。
炼金手雷被卷入风中,经过几秒的延迟后纷纷爆炸,它们在战场的上方爆炸,漫天的火雨坠落,如同崩塌的末日。
伯洛戈举起一面圆盾,挡住身体,在这火雨之中狂奔、前进。
爆炸掀起了阵风,气流在狭窄的裂隙内相互挤压、加速,最终狂风逐渐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在大裂隙内横冲直撞的龙卷。
漫天的火雨被卷入其中,形成了一道燃烧的风暴,将狼蛛完全吞没了起来,炽热的焰火穿插在其间。
见此情景,帕尔默有些懵,他确实可以借助着气象来强化自身的秘能,但没想到误打误撞下,他还真的能引发风暴。
赤焰风暴无法击溃银骑士,但能对狼蛛产生重创,血肉在高温中不断地崩塌,脚下的血肉大地开始分崩离析,连带着银骑士的前进也受阻了起来。
高温中妄想家发出了一阵阵的悲鸣,灼热的火流吞食着他本就不多的生命,随即有大量的血肉朝着他涌了过来,将妄想家一重重地包裹了起来,如同一颗肉卵,抵御着灼烧。
伯洛戈在赤焰的风暴中前进,高温将他的甲胄烧得微微发红,赤红的世界里他亲眼目睹着银骑士步入巢穴之中。
伯洛戈加快了步伐,越过了那包裹妄想家的肉卵。
肉卵的外壳被烧焦成了漆黑的硬质,在红水银的侵蚀下,表面布有诸多的裂隙,深邃的黑暗里,伯洛戈隐约地能听见那贪婪疯狂的喘息声。
伯洛戈目不斜视,可内心却微微抽动了几下,他不觉得那是泰达……至少不是自己熟悉的泰达,最多算是泰达在这世间的一个残留的影子罢了。
现在的主要目标是不灭之心。
伯洛戈这样说服着自己,他想艾缪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暂时不去思考泰达事,等一切尘埃落地后……
前进的步伐停滞住了,伯洛戈站在了原地,浑身的骨骼仿佛在瞬间被钉死了般,连带着肌肉与血液也一同被冻结。
难以言明的寒意在刹那间降临,大力揉捏着他的心脏,伴随着隐隐的用力,将要彻底扼杀伯洛戈的生命。
“你……感觉到了吗?艾缪。”
低沉的声音勉强从伯洛戈的喉咙里挤出,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
“嗯。”
脑海里传来简短的回应,即便躲藏在自己的身体内,艾缪也察觉到了相同的感觉。
不止是他们两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降临此地,它是如此地邪异与疯狂,乃至令所有人都停下了行动,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中。
静谧之后,疯狂爆发。
血肉的巢穴中爆发出高亢的以太反应,伯洛戈只能看到几抹闪动的剑光,随后万物崩塌。
在裁铁之剑的号令下,所有与秘剑接触的物质都在崩塌,即便没有剑刃的切割,它们也在自我解体、破碎。
一瞬间仿佛过了千年之久,庞大的血肉躯体开始衰败,血肉变得苍白、腐烂,大块大块的血肉如同剥离的墙皮,不断地脱落着,下起了腐败的血雨,粘稠的污血混合着肠子,如同节日的彩带垂落,腐烂的气息扩散了出去,宛如混合着剧毒的雾气。
咚——
战鼓声从衰败的血肉中响起,仿佛是某人复苏的心跳声。
鼓点声逐渐密集了起来,连带着所有聆听到鼓声的人,心脏也随之而震颤。
伯洛戈捂住胸口,痛苦地半跪了下去,他大口地喘息着,努力压制这致命的心跳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炸开了。
身下猩红的血肉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仿佛那强劲的生机被某种更加贪婪的怪物吞食殆尽。
然后伯洛戈看到了,伴随着一声金属的震鸣,银骑士的身影倒撞了出去,狠狠地砸进了一侧的崖壁内。
伯洛戈的心沉了下来,在这战场上能击退银骑士的人可不多,哪怕现在的银骑士只是一位守垒者的支配物。
青色的眼瞳突然凝固了起来,伯洛戈来不及去观察银骑士的状态了,他的视线被眼前发生的景象牢牢地吸引住,就连呼吸也被遗忘,屏息了起来。
不止伯洛戈一个人注意到了眼前发生的事,身后的肉卵裂解,妄想家探出了头,看着那从衰败之中走出的身影。
妄想家觉得自己正注视着天使的降临,她如自己记忆里的那般,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熟悉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残破的面具下涌出了滚烫的泪水。
“爱丽丝……”
妄想家伸出手,发出模糊的呓语。
衰败的血肉巢穴中,熟悉的身影赤足走出了污秽,羊脂般的皮肤上残留着些许的血迹,胸口则被猩红的血肉覆盖,一颗用力跳动的心脏镶嵌在了胸口上。
爱丽丝目光空洞地看着这个世界,不带丝毫的情感。
“爱丽丝,她……”
震惊的声音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响起,艾缪看着这个与自己相近的脸庞,情绪一瞬间有些失控。
妄想家最终达成了他那疯狂的幻想,他将不灭之心植入了爱丽丝的尸体里,凭借着那禁忌的生命力令她重归尘世。
爱丽丝复活了,如今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就这样真真实实地站在了艾缪眼前。
“她什么都有可能是……但唯独不是爱丽丝。”
伯洛戈打断了艾缪的胡思乱想,声音严厉。
“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下的痕迹,也只是你身上的哲人石。”
伯洛戈精神高度集中了起来,极度的紧张下,现在伯洛戈甚至产生了些许的呕吐感。
他平常可不是这样的,哪怕面对银骑士时也没有这样的反应,但现在仅仅是注视着那从污秽中走出的身影,伯洛戈就有种注视世界邪异云集之物的感觉。
灵魂沿着视线被拉扯着,直到被拽出躯壳,只留下苍白灰败的尘埃。
没有人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哪怕魔鬼也做不到。
所以爱丽丝死了,现在活过来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爱丽丝,她只是某个披着爱丽丝皮囊的……怪物。
轰鸣的巨响打断了伯洛戈的思考,银骑士从峭壁的碎石中起跃,再度杀向爱丽丝,现在不灭之心与她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想要夺取不灭之心,就需要斩杀掉爱丽丝。
裁铁之剑尚未落下,爱丽丝抬起手,硕大的触肢从卷起,直接将银骑士拦腰卷起。
这并不足以阻止银骑士,剑光闪动,再怎么庞大的身躯,在秘剑的挥舞下,也只会崩塌而已。
可这一次银骑士挣脱束缚后,他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
银骑士的动作逐渐变慢了起来,关节间仿佛被填入了阻塞物,变得干涩迟钝。
一向光滑银白的甲胄上,此刻多出了诸多细小的血丝,它们居然抵御住了银骑士以太的威压,顽强地在这盔甲的缝隙间扎根生长了起来。
银骑士能听见那密密麻麻起伏不断的啃食声,这些血肉正在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甲胄,并不断地渗透着。
眼下第三席的真身并不在这战场中,他正处于雾渊堡垒内,贴身保护着影王。
现在所行动的银骑士,本身就是一具炼金武装,可以作为支配物进行远程行动,它可以完全地传导着守垒者的力量,但无法将秘能的效果一并附加。
所以第三席才将自己的佩剑也携带了出来,利用这把致命的裁铁之剑进行作战。
按照第三席的计算,这些力量足以击溃泰达了,但意外却接踵而至,直到现在可以突破甲胄防御的爱丽丝也出现了。
爱丽丝完全融合了不灭之心的力量,腐化的血肉贪婪地吞食着所有的物质与能量,而这正是祸恶的力量。
伯洛戈见过遗弃之地内的情景,祸恶饥饿地吃掉所有的精华,归根结底它不止是在进行简单的进食,而是在吃掉所有具备“能量”的东西。
以太被吞食殆尽后,它就开始吞食那些凡性的物质,经过祸恶的消化,它粗暴地篡夺着那些属于物质的“冷铁的灵魂”,令其化作无数的尘埃。
现在祸恶的力量在爱丽丝的身上得到了完整的展现,那些附着在银骑士身上的血肉,正吞食着银骑士自身的以太,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做到了突破矩魂临界的效果。
银骑士自身以太完整的流动性被打破,如同一个水杯破损出了数个小孔,自身的力量在不断地外溢。
这对伯洛戈而言是个好消息,银骑士被削弱了,可即便削弱了,依旧不是自己能对抗的存在。
伯洛戈努力克制着心底的不安,这场战斗正面对抗已经没有任何胜算可言了,他需要在爱丽丝与银骑士两败俱伤之际出手。
爱丽丝吸取光了狼蛛所有的精华,脚下的血肉枯朽死去,她的力量则在一点点地抵达峰值,可怕的以太反应激昂不止。
轻轻地抬起手,爱丽丝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很快大裂隙的雾海深处响起了阵阵的咆哮声,声音自那遗弃之地升起,沉眠的祸恶察觉到了不灭之心的呼唤,试着挣脱束缚。
“她变成了祸恶吗?”艾缪不可置信地问道。
伯洛戈同样搞不懂现状,他回答道,“我不清楚。”
种种的未知填满了战场,幸运的是,银骑士会替伯洛戈前进,进行所有的试错。
银骑士没办法拒绝,他的目标也是那颗珍贵的心脏。
以太在甲胄的表面躁动,银骑士没法根绝这股祸恶之力,但短暂的压制还是能做到的,血肉纷纷休眠了下去,令啃食的速度减缓了下来。
银骑士望着爱丽丝,她一身的洁白,就像浸染在晨光中般,泛着炫目的光晕。
爱丽丝如同降世的天使,可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虚伪的假象,天使并不来自那云后的天国,而是深红炽热的地狱深处。
除了一个人,他仍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中,痴狂不已。
“爱丽丝……爱丽丝!”
妄想家伸出双手,踉跄着向前,他反复地眨眼,在面具下挤出大滴大滴染血的热泪。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妄想家成功了,爱丽丝活了过来,就这样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眼前。
伯洛戈在一旁观望着,银骑士也是如此,面对复活的爱丽丝,他们都保持着距离,警戒着潜在的危险。
只有陷入疯狂的妄想家,他完全无视了爱丽丝的威胁,像个要拥抱孩子的父亲般,张开双手,一点点地靠近爱丽丝。
他努力了如此之久,舍弃了一切迈入疯狂之中……
妄想家付出了如此之多,在今日这一切终于达成了。
接连的战斗与血肉的蚕食早已让妄想家的身体残破不堪,可他还是拖着布满污血的身体,一点点地来到爱丽丝的身前。
爱丽丝的目光空洞,她似乎是在看妄想家,又好像没有,任由妄想家来到了她的身前。
“爱丽丝……”
妄想家的声音嘶哑,他似乎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他慢慢地跪了下去,然后抱住爱丽丝的身体,布满污血的面具用力地蹭着爱丽丝,感受着这股温暖的真实感,妄想家似乎终于可以停歇下来了,喉咙里响起满足的呜咽。
爱丽丝对此毫无反应,至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只是以那冰冷空洞的目光审视着妄想家。
妄想家抬起手,扯掉了脸上的面具,这面具他戴的太久了,久到就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一样。
撕扯中拉扯出一道道粘稠的血丝,脸庞的血肉破溃,露出那枯朽将死的面容。
“是我啊,爱丽丝。”
泰达希冀地呼唤着,直到这一刻爱丽丝终于有所反应了,她微微地歪头,看着泰达。
她朝着泰达伸出了手,似乎要抚摸泰达的脸颊,泰达也完全陷入了满足感中,仅存的理性一点点地归于寂灭。
泰达张开手等待着爱丽丝的拥抱……然后他被爱丽丝扼住了脖颈。
爱丽丝注视着泰达,伴随着手腕的用力,窒息感制止住了泰达,他试着挣扎,可身体提不起半点的力气。
泰达不理解地看着爱丽丝,爱丽丝则在他的注视中露出了充满邪性的微笑,紧接着她的嘴角向上裂解,细密的血痕从嘴唇的中间张开。
眨眼间爱丽丝的头颅如同一朵盛开的血肉花瓣,分裂成了数瓣,每一叶血肉花瓣上都布满了细密的尖牙,如毒蛇般的信子在其中摇曳,延伸至了喉咙内的深沉黑暗里。
泰达听到了,那从深渊里响起的呼唤。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