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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在撞向吴争剑尖之前,曾经吟过几句诗,“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吴争以为,这是朱媺娖内心的怨意,对自己不听从她的安排的控诉。
亦或者,是对自己的“无情”,心存怨恨。
但事实上,吴争终于发现,这不是怨恨,可是筹谋。
杀人最狠的方式,是诛心。
对于吴争而言,能被他视为好物的,那便是自己的家人。
如果被自己的家人背叛,那么,这种对心灵的打击,是相当沉重的。
朱媺娖、钱肃乐、陈子龙,谋划了这么大一个局,看似是为天下生民谋福祉,看似是为吴争的登基扫清障碍。
其实不然,他们的谋划,确实有为天下生民谋福祉的意愿,但最主要的,还是打击吴争。
这无须猜测,因为身在河间府的吴争,见到灰头土脸的冒襄、马士英等人时,吴争才知悉——新君,在应天府登基了。
虽然登基是悄悄的,至少应天府之外,各级官府皆无接到任何消息。
但确实是新君登基了。
那么问题来了,朱慈烺死了、朱媺娖也死了。
两度登基不来的朱以海,还囚禁在按察司狱中待公审。
宗室之中,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于在吴争二十万北伐军的震慑下登基?
难道就不怕吴争挥师一击,扫落尘埃吗?
吴争能甘愿接受这个事实,俯首称臣吗?
那就需要看,新君是谁了。
吴小妹。
年仅十九岁的吴小妹,不,应该是朱辰妤,一夜之间被群臣拥立为新君。
吴争看着密报苦笑,他突然明白了,朱媺娖、钱肃乐、陈子龙密谋的真实用意。
宗室,还有人。
而这个人,是吴争无法挥刀相向的人,因为,他视朱辰妤为家人,而且,朱辰妤是吴家十代人所守护的人。
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
吴争是个强者,他能挥刀向自己的妹妹吗?
朱媺娖、钱肃乐、陈子龙果然是人中翘楚啊,他们算准了吴争心中最柔软处。
吴争直到此时,才想明白了,为何朱媺娖在临死前,听到朱辰妤心向自己而愤怒,最后竟选择撞向自己的剑尖。
吴争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朱媺娖等人真实的意图,看起来是为了天下、为了自己……可事实上,吴争不需要,至少,吴争认为自己可以摆平。
可现在,吴争知道了,其实他们真正想要的,还是复明室。
吴争的手在颤抖,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而捅的人,竟是吴小妹。
朱媺娖在被吴争带回杭州府时,就曾经说过,她只要活一天,便不让吴争好过。
如今,她真的做到了。
陈子龙舍命发动叛乱,其实只是个障眼法,吸引着吴争的注意力,向朱以海转移,陈子龙也成功了。
最让吴争痛苦的是,他的岳丈钱肃乐,也在这一刻背弃了自己,原以为,钱肃乐是为负了朱以海而死,可现在,吴争感受到了钱肃乐的痛苦,因为,钱肃乐真正背弃的,是吴争。
正是这种背弃,令钱肃乐选择去死,死,才可不用面对吴争和他贵为王妃的女儿。
所有的愤怒,到了最后,化为了一声苦笑。
黄昌平感受到了吴争的这种痛苦,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后退出去,然后,轻轻替吴争他们把门掩上。
……。
冒襄脸色木然,他甚至不看吴争。
马士英小声地试探道“其实王爷只要调兵……事或可还有转圆余地……。”
这明显是试探。
其实不仅是马士英,冒襄也作如此想。
他们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改朝换代其实不难,难在于这面前的正主儿,心里怎么想。
吴争依旧在苦笑,“老马,你说孤要是回师攻应天府……世人该作何想法,是赞孤大义灭亲呢,还是为孤的当机立断称颂?”
马士英低头轻叹,一句话,就明白了吴争的心思,既然如此,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冒襄按捺不住了,他厉声道“吴王殿下,臣等被押送出京……不是为了听殿下诉儿女情长的,也非想见识殿下妇人之仁的……!”
吴争霍地转头,盯着冒襄道“那你倒是教教我,该作何反应……才合乎你冒辟疆的心意?”
冒襄大声道“请王爷以监国名义传檄天下……在应天府登基的,是伪帝,是奸倿之臣,在殿下为国争战之际,趁虚而入的伎俩,目的就是窃取天下!”
“可她……真是惠宗后裔,当年的传国玉玺,就是她身世的明证!”吴争苦笑道,“而她,更是我的妹妹……吴家十代守护的忠义,岂能让我一朝坏个粉碎……若是我爹知晓,得打断我的腿!”
说到后来,吴争算是苦中作乐了。
没有人会认为,吴伯昌会打断已是监国吴王的儿子的腿。
但时人皆重孝义,所以,吴争的话,也让冒襄一时说不出反驳之言来。
吴家的隐匿,为得就是守护惠宗一脉,十代人不许入仕,在这个时代,何等的痛苦?
正如吴伯昌感慨,只读书不科举,半辈子转眼就白过了。
可现在,真要吴争挥师南下,从朱辰妤手中夺取帝位,那么,这和监守自盗何疑?甚至性质更为恶劣!
而这样的做法,必被时人万夫所指。
冒襄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呐呐道“天意如此……非不能,实不能矣!”
此“不能”,非彼“不能”,确实言尽了吴争心中的纠结。
马士英轻声道“可……就算王爷无意挥师南返,这事……也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这话说得有道理,朱辰妤登基的消息还没有外传,仅是应天府中,或许也是在试探着吴争的反应。
可毕竟朝堂是拥立了朱辰妤,诏告天下是迟早的事。
那么吴争要么自立,要么称臣,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隔江而治,可这种做法等于分裂,吴争不屑为之。
吴争仰头,长吁一口气,“不理了……先收复顺天府再说吧……若她还当我是兄长,自然该有所主动……若她已不当我是兄长,那何必在乎说法……由她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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