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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六角亭疗养院,院如其名,可真是个好地方呢。
六角亭,是一座山的名字,我们这里最凶悍的监狱,关押重罪犯人的监狱,就在六角亭。而六角亭疗养院,也坐落在这里。或许,称它为疗养院,都是高看它了。能到六角亭疗养院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人畜不分,连意识都没有了的疯子。到了这里来的人,不管疯没疯,到头来,还是不死即疯。
而周姨妈以前的那座安山疗养院,则是以富贵著称,大多数是一些老年痴呆啊的老人啊,孤苦无依的病人啊什么的。难怪,以周姨妈那种爱暴力的性子,在那里都算是异数。因为,那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心病心魔啊。周姨妈在那里,也算是享福了。
可是现在,这种福气到头了。她的女儿,就连死了都自顾不暇,她女儿的情人,为了保住她女儿的尊严,情愿牺牲她。呵呵,可真是大义灭亲。
我的手指,滑动键盘,就那样看着,却觉得很解气。我深知蒋良之所以敢这么做,肯定是蒋家全票都通过了这个决议,周姨妈这一次,是逃不过了。她犯得事太大,看来,就连蒋家长辈都觉得,是时候送去她生死有命了。
这样的境况,光是想想都是解气的,这一晚,我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起的很早,化了个精致的淡妆,穿上了最正式的衣服,打扮妥当去了蒋家。我要最庄重得体的去,送她最后一程。
我去的很早,到了蒋家的时候,不过才八点。这么早,蒋家的大厅那里,却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这样的庄重,就好像那日我上门大闹的时候,那样的严正以待一样。隔了这么久,再回到蒋家来,虽然是作为客人的身份,可我还是很不自在的。
“你回来了啊!”婆婆招呼我,温和的笑。那样的神情,就好像我是刚从外面回来,而不是离婚被赶出家门一样。
我起先还有点尴尬,而蒋好很快过来笑着拉我的手,拉着我说话,很快,气氛就和缓了一点。说到底,我与婆婆与蒋好之间,是没有什么仇什么怨的。许久没见,分外眼红,他们拉着我嘘寒问暖,拉着我问宝宝的事,气氛美好的就好像婚变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我夹杂在这样嘘寒问暖的小姑婆婆里,我看到蒋尧一家从外面走来,我看到走在叔叔婶婶后面的蒋尧,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相触的时候,他飞快的别过头去。后来,似乎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又没有。我心里一酸,心塞得无法自制,他不理我,自己却要暗暗掐自己,逼自己理智。
他看都没看我,原本是跟原来一样,可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不过就是我总觉得如芒在背,心境不同罢了。
人都来齐了,一群人围在一起吃了点早餐,然后分别三辆车,开向了安山疗养院。我们要先去安山疗养院,接了周姨妈,然后才去六角亭疗养院。
到了安山疗养院,我在这么多人的掩护下,头一次看到周姨妈。我看到周姨妈情绪很激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前知道了未知的宿命,所以现在反抗情绪很浓烈,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叫的歇斯底里,简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这个时候的周姨妈,在他们心中,再也不是亲人,而是一个疯子。
只有蒋良,才敢上前去试图跟周姨妈讲话,也对,他不讲话,这个乔迁办不成,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周姨妈摔啊,打啊,骂啊,咬啊,尖叫啊,全然没有了往日高贵美艳的形象。现在,一夕之间老了十来岁,从前还保养得宜的一张脸,现在果真跟五十来岁的妇人无疑。她老了,真的老了。这个时候,我心里还是有点唏嘘的。没有人护着她,她也难过。这样的唏嘘,跟我的仇恨比起来,想起我妈妈,将心比心,也算是冲淡了不少。只是,就算是冲淡了,也改变不了蒋良决心要把她送去六角亭的事实。蒋良,我不知道蒋家人是如何看待她的,我只知道,才是最心狠的人啊!我无比庆幸,我离开了这个人,还没来得及正式的反目成仇,就离开了。
三五个五大三粗的医护人员一起过来,齐心协力的把周姨妈制服了,周姨妈身上的衣裳乱了,头发乱了,她被打了镇定剂,瘫倒在床上,定定的看着这一群从前是她亲人的人,发出痛苦的呜咽。
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尽了亲戚情分,一群人出去外面等着,蒋良去交涉转院事宜。我借口上洗手间,没有跟大部队在一起。眼看他们都出去了,我又回到周姨妈的房间。我看到周姨妈躺在床上,眼睛那里,有一长串泪水滑过的痕迹。她看到我进来了,情绪还是很激动,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只能躺在那里瞎激动,爬不起来。就连她的嘴,也只能呜咽,却说不出话来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只知道,看到我还会激动,她肯定没疯。
我走上前去,凑到她跟前,瞅了瞅她,心下虽有点不忍,却还是笑着说。“没办法,他送你走,不过是为了保住你的女儿。说来,为自己的女儿牺牲,我想你也是甘愿的。去吧,六角亭没什么不好,你去疯成这个样子了,去哪里不是一样呢!你从前对我下了那么多毒手,可曾想过,跟你比起来,我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呢!”
“你不知道吧!我跟蒋良离婚了,蒋良要跟乔爱结婚了,很快,新的蒋少奶奶又会出现了。只是,永远不会是你的女儿。那个女人,你帮她扫平了道路,她还是不会惦记着你。送你去六角亭,就是她的主意。”我在床头呵呵一笑,如愿的看到周姨妈因为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我看到她呜咽声更厉害了,眼角流下来的泪,越来越汹涌,喃喃的念道。“不是我,那些都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她说了帮我啊,说了她对蒋良没意思,说了她其实是娇娇过去的恋人啊!”
“不行,我要起来,我要去揭穿她,我没疯,真的没疯,我要出去,不要去六角亭。”周姨妈情绪越来越激烈,有口水,从她一张一合的嘴角流了出来。她颤抖的手撑在床沿上,想要爬起来,但是,不知道她的身体为何软绵无力,她失败了。
呵呵,激怒之下必出勇夫!原来,真的全是乔爱筹谋的。难怪了,周姨妈只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哪里又有这个心思。我满腹思绪的出门去,计算着要去把医生引过来,或者把蒋家人引过来。我已经隐隐的知道,周姨妈的这番话,如果成为新的供词的话,蒋家,是不会放过乔爱的。
可没有想到的是,我一出去,却有更多的医护人员过来,很快,我看到周姨妈的小推车,也跟着出来了。我抄了另一条道迅速出去,找到大部队,将自己隐匿在人群里。
后来,我费尽了心思,可是,无论我如何创造机会,周姨妈也只是呜咽,再也开不了口了。我希望她在人多时候开口的想法,再一次成了炮灰。反倒是蒋好,一次次心有不忍的问我。“嫂子你真善良,周姨妈一次次伤害你,难为你还肯跟她说话。”
除了干笑,我也无法。
周姨妈,就这样承载着这么多神色各异的人的各种想法,被强行送去了六角亭。我有心逼她开口,却也无能为力了。送走了周姨妈,告别了蒋家人,走在回自己家的路上,还是不忍的唏嘘。当我真正看到六角亭里那里人的样子以后,才知道精神病院的阴森可怖所言不虚,周姨妈明明是替罪羔羊,一把年纪被关在这样的地方,还真是令人担忧。想一想,也是不好受的。
只是,不好受归不好受,毕竟,她也是帮凶。我曾努力想帮她洗刷罪名,可惜,我失败了。
这一天,注定是一夜好梦,晚上十点,我洗洗睡了,爬上床去。却在快要睡觉的时候,短信滴滴答答响起来。我拿起来一看,是蒋良发过来的。他说:“你满意了吧?”
你满意了吧?呵呵,我又想笑。到底是谁,是谁把周姨妈逼到这一步的。
我没有回短信。关闭了短信对话框,专心的刷着我的微博。不一会,短信提示音,又响起来了。再拿起来一看,是蒋尧发来的。
蒋尧的短信,比起蒋良的,更让我悲凉。他说:“罗漫,我突然发现,我简直都不认识你了。”
我心里一紧,我深深明白,他肯定以为送周姨妈去六角亭是我的主意,可是,谁又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得到消息的啊!我也曾以为,周姨妈会一辈子关在安山疗养院啊!哪里知道,蒋良又断绝后路的,把周姨妈也挪了坑啊!我承认,昨晚我还拍手解气,可是今天,我也有过不忍啊!可惜,我的不忍,抵不过蒋良的坚决。
我苦笑,满心的愤懑,不知从何说起。左思右想,想不清如何回话,等到想好了以后,编辑了很久的短信,发出去却没有回音。我等不得了,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却关机了。
这是蒋尧给我的私人号码,曾经相望不能相守的时候,他说好24小时为我开机的。如今,也关了。
我颓然的丢了手机,眼角的泪,落了下来。
我以为,我能安然的睡去,只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却被电话铃声惊醒。大半夜的,又发生大事了。
周姨妈死了。在搬去六角亭的第一天晚上,周姨妈死了。
事实上,她不应该死的。她原本只是想逃出来的,她想逃出生天,却在跑路的时候,惊动了其他的病人。我可以想象的是,凌晨两点的时间里,一大群的精神病人,张牙舞爪的追啊,跑啊,跟在周姨妈后面。他们抓到了周姨妈,他们扒了周姨妈的衣服,他们一齐围上来揍周姨妈。
周姨妈死了,死的屈辱。前五十年养尊处优的豪门贵妇,死的时候,却衣不蔽体,死不瞑目。
这些,都是去了六角亭以后,蒋好在电话里,跟我讲的。
这个时候的她,在电话里失去了理智,她恨恨的尖声问我。“罗漫,告诉我,是你的主意吗?搬去六角亭,是你的主意吗?是你逼我哥吗?”
这样直白的质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娇爱确实是不对啊,可是周姨妈年纪一大把了,这样,对她太残忍了啊!”她软软的呢喃,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那边却不接了。
我在这样的黑夜里,笑了。我恨我自己,恨我白天的时候没有下狠心,没有竭尽全力要周姨妈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现在我才刚刚知道了真凶,唯一能坦白的人,却这样带着秘密死去。所有不明所以的人,却来质问我,是不是我的主意,是不是我非要逼她死?
我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难受,觉得真的很难受。可是除了难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者说,我还有没有机会解释。
心里乱极了,乱糟糟的,皱成了一团。我想出去,我觉得,在这个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很果断的就爬起来收拾包袱,抱了孩子就走。大学的时候,我就是个驴友。用自己做兼职的钱,陆陆续续去很多地方穷游过。比如云南丽江,那可真是好地方啊!舒服死了的客栈,才五十块一天,吃饭也很便宜。还有那么美丽的地方,每一天走出去,都是惊喜。而我,就去了这么个地方。我关了手机,只带了简单的包裹,每一天,就抱着孩子出去走走,看风景,看人。
我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天,才花了五千块钱不到。直到自己觉得事情应该平息下去了,这才决意回家去。我没料到的是,等我一出机场,久未见面的蒋尧,却在机场等我。
“罗漫,难道周姨妈真的是你逼死的不成?”我抱着孩子,拖着箱子,走出来,却不想碰到蒋尧,而蒋尧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我顿时胸口都疼了,理都不理他,直接越过他。
“不是你吗?”蒋尧赶忙过来,拉住我的箱子,顺便拽住了我的衣角。他一下子,又越到我前面来了。她眉头紧皱,看起来有点急促的样子。“不是你吗?你知不知道,这边衣角传满了你的风言风语。不是你做的事,你为什么要消失不见,为什么要躲,要不是我时刻关注着你的消息,你是不是要消失不见?罗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下次有事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能不能跟我商量,能不能给我点消息?”
蒋尧一手攀住箱子一手拽着我,他的上半身微微的弯向我,我看得到他的起伏,还有他额头的汗珠。他穿了一件长衬衫,袖子挽起来了,这么的单薄。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四月初的时候出去,现在,都五月份了,真的消失得太久了。
他这样吼我?是因为担心我吗?我嗫嚅着,直直的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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